翔在四歲的時候得知母親懷孕了,這將會是一個妹妹。

妹妹的名字被命名為燈,神代燈。在醫院待產的母親一邊撫摸着翔的頭,一邊對着翔笑着。

「如果說翔以後要翱翔於天際的話,燈就會成為為你照耀前方的光明。所以翔以後一定要好好愛護妹妹,好好照顧她哦!」

一個月後,燈出生了。

但是燈沒有開口啼哭,沒有大聲叫喊。

燈根本就沒有睜開她燈的眼睛。

燈還未點亮就熄滅了。

據醫生所說,母親的身體實在是過於虛弱,羊水的養分太過稀薄。燈雖然沒有成為死胎,但出生后的體重就輕的超乎尋常,最後無論醫生如何拍打刺激她,都沒能讓她打開口腔開始呼吸。

這件事徹底改變了神代一家。原本的神代一家,雖然普通平常,但也無可挑剔,一個在公司擔任科長的父親,一位在家裡當全職主婦的媽媽,以及茁壯成長的翔,本來只是這樣而已的一家,他們享受着並不算罕見,只是那麼平常普通卻又讓人羨慕的幸福。

父親開始越來越少回家,起初只是一晚,後來是三天,一周...逐漸成為了一個月也不會在家裡露面一次的人。

而這所對應的是家裡的房子也在急速的變大。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本來學校里親密無間的夥伴開始稱呼他為“神代家的大少爺”,其實他們沒說錯,神代家裡逐漸有了管家和僕人,他們也對翔以“少爺”相稱。

母親也不會再做家務了,但這不是因為她願意被人服侍,純粹是因為從燈死去開始,彷彿在母親的身體上也撕開了一個“死去”的切口。肉眼不可見但又確實地,母親的生命力一天天從這個口子中緩慢地,不可逆轉地流逝。

母親的臉越發地白,原本盤起的長發不得不剪短散開,嘴唇也漸漸失去了血色。

翔坐到母親的床榻旁,伸過來的手與往日相比,就連撫摸着他的頭頂時都在微微顫抖。

「翔...總有一天,你一個人也能獨自飛翔。」

為什麼要獨自飛翔呢?我更想爸爸媽媽和我一起飛呢。

縱使年幼,翔還是知道這樣的話或許不適合現在說出口,等到媽媽...身體再好一點吧。

在翔六歲的那天,他獨自坐在醫院的急診室旁。他已經等了不知道多久了,但是依然沒有等到那個最應該在這裡的男人。

手術室上的紅燈轉變為了綠色,隨即一位面露難色的護士推門而出。她望向手術門外的座位,只有一個戴着黃色帽子的小學生,坐在椅子上。

「那個,小朋友,你的父親在嗎?」

「...」

「那...有其他大人嗎?你看啊,就是叔叔啊阿姨啊...這樣的人?沒有人陪同你來嗎?」

「...」

「我媽媽...」

「你媽媽很好,只是...」

「死了,對嗎?」

從這樣一個小孩子嘴裡,說出了如此簡單直白,毫不掩飾的話語。護士一臉茫然,反而像個小孩一樣手足無措。

直到這時,走廊的盡頭終於出現了一身高級西裝的,那個男人的身影。

「你可以...回去了。」

翔對那個自己曾經,是自己的父親的人說。

大概是翔十一歲的事情,過完生日不久。

門外停着一臉賓利,一如既往衣着光鮮的男人從駕駛位下來,不過這次他沒有直接向著翔走過來,而是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後座上下來一位成熟貌美的女性,和一個與翔年紀相仿的少女。少女的五官與少婦有着明顯的相似,只是少女彷彿並不喜歡被母親牽着手,用彷彿炸毛的貓一樣的眼神警惕着四周。

「你是終於開始幹人口販賣的活了?」

男人並不理翔,拿出都彭的打火機點了根上衣口袋裡抽出的煙。

「這是你的妹妹,從今天起和你一起在這裡生活,生活費不用擔心,我會給雙倍。」

少女狠狠地瞪了一眼翔。翔沒有理會她,繼續對着男人說話。

「那個不用,倒是你今天很閑啊,專程開車送人過來。無能的司機們找不到路嗎?」

被惡語相向,男人擺出一副成功人士的餘裕,這等身份又為何要和一個初中生斤斤計較。

「...隨你怎麼說,想要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如果因為我,耽誤了你的生意,你死後就不能建一座堪比金字塔一樣的墳墓了吧。」

說著這樣的話,翔眼中依然如死水般毫無波動。

「別想葬在我媽旁邊。」

男人與女人走後,門前只剩下了這位少女。

「叫什麼名字?」

「...」

「如果不想進門的話,剛剛就應該讓那個男人帶你走,他應該願意花套房子安置你。」

少女還是不說話,只是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盯着翔。可她明明長得那麼可愛,活脫脫是一隻瓷娃娃。就算如今生氣起來嘟起嘴皺着眉,最多也只能讓人想起呲牙的吉娃娃,實在害怕不起來。

「哎...我說,你需要住的地方吧?需要吃東西吧?至少女孩子會需要能洗澡的地方吧?你身上看起來不像帶了多少錢的樣子,如果實在不想在這裡住,你可以拿錢去賓館...但你好像也開不了房間呢...真難辦啊」

「別裝了...」

「哈啊?」

「你其實...想要趕我走吧?」

少女一邊努力想要止住抽泣,一邊抹着鼻涕眼淚,好讓自己看起來堅強一點。

「嫌我很麻煩對吧?覺得我是一個礙事的存在,根本不想讓我進來是吧?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假兮兮地說著“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最後連母親都放棄我了...」

「...可是你現在也無處可去了。」

少女撿起路邊的石子向翔扔來。

「就算這樣我也不相信你!你遲早也會和她一樣,把我扔掉對吧?」

「...」

翔看着少女的眼睛,在快要日落的時刻,她眼中倒映着清澈的金色光芒,彷彿如點燃燭火的燈一樣。

「我說不會,你相信我嗎?」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你是笨蛋嗎?」

「但是我不會的,我一定不會拋棄你的。」

「嘴上說說而已!不相信你」

「現在不相信我也無所謂...我會努力讓你相信我的,從今天開始的每一天起,我會做出和那些大人不一樣的舉動,我會保護你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少女無言以對,她輕哼一聲,嘟着嘴說。

「...我叫芷。你不要讓我失望哦。」

嘖..腦海中浮現的,儘是一些不想回憶起的往事。

我為什麼倒在地上?後腦為什麼這麼得疼?這地上和我一樣躺着的人...都是屍體嗎?

強忍着疼痛,翔開始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

今天是聖誕,我和芷一起來廣場,遇見了天降的生物。隨後人群哄亂,我和芷分開了,我不知因何,腦袋受了重擊,暈倒在這裡。

翔拼勁力氣調動頸部的肌肉抬起頭,勉強看到身側的消防箱上有着鮮紅的血跡。看來是發愣的時候被人群推到這裡,頭部撞到消防箱上了,就這樣磕破了頭皮遭到了重擊,直接導致了昏迷。

但幸運的事也不是沒有,因為這裡本來就是路邊了所以避開了大部分人群,如果倒在路中間被踩死的結局便是既定了的。另外明明感到頭部有流血,但沒有任何處理竟然止住了,人類的血凝蛋白真的可以修復這種級別的創口嗎?翔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總之,應當感謝自己還存活的事實,只是這份呼吸就是幸運的鐵證,不遠處身上全是腳印的屍體就是不幸之人的結局。

但是,芷...現在在哪?

勉強拱起身子環顧四周,除了被踩踏的倒霉蛋以外,就是空無一人的各種店面。這周圍應該沒有其他人存在了,翔是唯一的倖存者。

另外,之前的那個生物...也不在了。

完全摸不着頭腦,回想起他用超能力取下小混混的右手,這樣的外星生物在翔看來簡直就像是氪星人一樣。如果他真要對人類無差別屠殺,或許這個廣場里一個人都活不了吧。

翔看向金石廣場的特色穹頂,金石廣場的一大賣點就是這個穹頂。白天日光充裕的時候這個穹頂會純粹透過日光,就如同溫室大棚的頂部一樣。不過根據季節從下午五點半到六點左右,也就是逐漸來到晚上的時刻,這個超高造價的穹頂就會變成大功率的液晶屏幕,兼顧照明的同時顯示諸如“海底世界”,“天空花園”等不同主題的概念景觀。

但現在明顯已經黃昏了,穹頂卻完全沒有開始工作的意思。好像看起來,整個商場彷彿都...斷電了。

為什麼?被那個生物破壞了配電箱?他或許真有這種程度的智能,但翔直覺得感覺事情有點不對。按說這事情絕對不是小事,首先這個生物突破大氣層直接墜落在鬧市,本來就應該被觀測到,其次翔昏迷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說不上短,應該有十到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就算特種部隊什麼的到不了,警察總應該趕過來了。可是別說活的警察沒有看到,地上躺着的人中也沒有警察,甚至翔也沒聽到警笛聲....

翔拿出手機,屏幕右上角的幾個漢字——無信號。

...不對勁,沒有絕對性的證據,翔甚至自己也說不上哪點不對,但這種如鯁在喉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

突然整齊有序的腳步聲響起,非常輕快而又敏捷,如非翔現在是趴在地上的地聽狀態,以空氣為介質的話是沒法捕捉的。

並不是一般的運動鞋或者板鞋...應當是戰術靴,看來是政府部隊過來了。

一分鐘的時間,身着精銳作戰服的部隊出現在翔的視野中,並不是一般的警察,看起來也不像特警。一個小隊八人看似散開又互相聯繫,警惕着各個方向,並非是和平時代久疏戰場的散兵,而是真正的精銳中的精銳。

肩章上的LOGO是如同星空的墨黑色圖樣,多音節英文單詞——Observatory...這個單詞翔在外文課有學到,是指的天文台。特種部隊會取這樣的名字嗎?

不管如何,救援來的及時是值得開心的。依靠翔自己的力量對抗生物幾乎是不可能的,關係到芷的生命不應該做無謂的逞強,但就在翔打算開口呼喊他們時...

「你們總算來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突然從旁邊的店面走出來一個人,原來翔不是唯一一個倖存者。這個男人沒有選擇逃跑而是躲了起來,幸運地沒被生物所殺。

本來劫後餘生的他就已足夠幸運,不過看起來他並不懂得感激,他拖着身子往名為“天文台”的青英部隊方向靠去...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我可不知道有這種東西啊!我只是一般的市民而已!為什麼要遭這種罪啊!」

男子說著說著,聲音帶起了哭腔。

然而特種部隊並沒有把男子接到身後保護起來,也沒有打算回應男子的質問,他們一動不動,沒有採取任何施救措施。

砰砰!

兩聲槍響,男子的身體左右劇烈地搖擺着,臉上浮現出驚恐而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砰!

又一槍正中腦門,白色和紅色一起向後噴洒。名為莫桑比克射擊法的殺人技巧,根本毫無確認的必要,男子的身體直挺挺地向後摔在了地上。

!!

翔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差一點叫出聲,那自己也就完了。對方殺了那個倒霉蛋,沒理由不殺自己。

控制呼吸控制呼吸控制呼吸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保持冷靜保持冷靜保持冷靜....翔不斷在腦海里重複着,稍微獲得了片刻的冷靜。

特種部隊的領頭做了個手勢,所有隊員瞬間朝着不同的方向分散開來,檢查着地上的屍體。

連害怕的機會都沒有,翔趕緊鬆開捂住嘴的手,攤開四肢,屏住呼吸。

啪嗒,啪嗒,啪嗒...忽遠忽近,忽快忽慢...從地面傳來的腳步聲進入翔的腦海,彷彿死神對着他的脖子吹着冷氣。

突然,冰冷的管裝金屬戳到了翔的後背,翔忍不住一瞬間緊繃了肌肉。

「嗯?」

傳來了一身低低的疑惑聲。

冷靜!不能出汗!不能動彈!不能妄圖逃跑!不能乞求饒命!

因為一動肯定必死無疑,所以就算死也不能動!

身後的人彷彿低下了身子,看到了翔頭上的血污,隨即便離開了。

「老鷹1號呼叫三角洲,B區域clear,希望繼續探索,請批准。」

「肯定,繼續探索。」

1號右手抬起,四肢並列拇指抬起向前指出,得到指示的剩餘7人心領神會。8人重新排好陣型,向商場內部悄無聲息的移動。

如果自己早那個男人一步出聲...

如果自己沒有碰到消防箱磕破頭皮...

如果那個人當時再多看自己一眼...

等到特種部隊走了,翔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汗濕了。剛剛自己的生死真的只是毫釐之間,自己實在是太好運了。

翔現在明白了,不能期待別人了,必須自己去救芷。

芷在商場內部的概率很高,外星生物同在商場內部現在看來幾乎是肯定的事實,因為天文台一行人明顯是衝著外星生物而來。

但這無疑是雪上加霜,因為這代表金石廣場如今肯定已經被封鎖了。聯想到天文台的人對待生還者的態度以及屏蔽手機信號的行為,另外斷電估計也是他們所為吧...天文台的人出於滅口或者其他的原因,總之是比外星生物更直接更能認知的威脅。

芷很危險,我必須在任意一方之前先找到芷,和她兩人離開這裡。

高中生直面政府勢力和外星生命,拯救世界什麼的。

我一點都不想做。

目的不是擊殺誰或者打倒誰,只是單純接我那傲嬌的妹妹回家罷了。

大概準備出發了,翔刻意等了一段時間以保持和天文台一行人的安全距離,畢竟跟他們太緊實在是太危險了,萬一被他們察覺就完了,暫且等他們先走一會兒吧。

翔走到幾分鐘前還有着呼吸的男人面前,蹲下身子,把他的眼皮合上。

「下輩子,還是別遇到這種事情了。」

金石廣場的內部結構當然不可能是一條直路,特種部隊既然想要搜索外星生物,自然會選擇地毯式的分頭搜索來保證搜索效率。

而翔要是想找到芷,肯定也得儘可能大範圍的在廣場活動以擴大自己的探索麵積,所以從結果上來講,隨時隨地與對方遭遇都是可能的。

遭遇之後肯定會發生衝突,對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射殺自己,這一點翔不會再抱有僥倖心理了,所以...自己也要毫不猶豫地殺了對方。

想到這裡,翔也覺得有點害怕...又不是什麼爛俗小說里的主角,只不過是普通的高中生,哪能理所應當地剝奪他人的生命。但是,翔知道自己絕不能在這種地方遲疑。

一路走過來,地上全是屍體,然而雖然是屍體死因卻大有不同。有不少是被踩踏而死,還有少數屍體是和之前那個斷手的混混一樣乾淨利落的分成兩截,只不過這次是分成了上半身和下半身,然而真正最多的...

是被槍殺的,乾淨利落地或是心臟或是額頭,被小顆粒的金屬輕而易舉地洞穿,無力地死去的。這些毫無疑問,都是天文台一行人乾的,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外星生物,但是附屬的“清理現場”也是工作內容。

翔看得咬牙切齒。這群人死有餘辜,真要遭遇到了,一定不能把他們當做一般的人類來看,他們早就泯滅了人性了。

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們可能威脅到芷的性命,如果他們現在已經發現了芷...翔看了一眼旁邊被洞穿了額頭的屍體,一股漆黑的情感從心底升起。

對,就是這樣,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翔一邊貼着牆,一邊克制着腳下向前移動,翔手裡拿着路過健身器材店時從店裡拿的一個啞鈴。雖然旁邊也有廚具店,常理上來說去拿把菜刀才是更好的選擇,可是之前看到天文台的人全部身着防彈衣,頭部也有頭盔保護,翔不覺得本意是用來切割食材的刀具擁有足以突破這種程度防禦的能力。

既然突破不了,那就用不突破也能造成傷害的手段。卯足力氣將這密度和硬度都相當可觀的實心金屬對準頭部狠狠砸下去的話,即使頭盔可以完好無損,但巨大的衝量對於裡面的頭顱也是無法忽視的。造成片刻的眩暈的話...即使是面對精銳的特種部隊,也可能有一絲機會吧。

「嘣!」

突如其來的槍身從前方傳來,翔趕緊躲進了牆的陰暗面。

一旁的店面中走出來一個天文台成員,右手抓着的步槍上,槍口還冒着一縷青煙,他左手按着頸部的一個按鈕,同時開始說話。

「這裡是老鷹6號,D3區域已肅清,沒有發現Lord,請其餘成員報告情況。」

Lord?是指之前的外星生物嗎?確實是符合形象的名稱,形容這生物再好不過了。

看來,這個叫天文台的組織,對於這種生物並非沒有準備,甚至已經有了相當的了解。但是他們依然放任這生物着落在這廣場上,殺戮廣場里無辜的人類...不,比起那個生物,他們自己殺的甚至才是大部分。

...得動手了,翔一邊攥緊手中的啞鈴。

我得殺了他,為了芷,為了是在他槍口下的無數人,我有這義務,我也...想要這麼做。

一步,兩步...6號還在對着話筒報道情況,翔慢慢地,壓制着腳步聲,試圖靠近他...

距離不斷地縮小,快要到我的攻擊距離了,兩步,一步,翔終於走到了6號身後,舉起了手中的啞鈴,對準了對方的頭盔...

然而6號,停止了講話。

一瞬間的緊繃,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每根毛髮都在顫抖。翔沒敢多想,側身就向著左側滾了出去...

「嘣嘣嘣!」

翔前一瞬站的地方立刻被三發子彈洞穿,6號已經轉身對着翔瘋狂射擊,翔若是慢一步動作,怕是就已經血流滿地了。

嘖!還是被發現了!明明越是靠的近就越是應該謹慎!因為對方就快進入我的射程所以忘記了剋制腳步,反而功虧一簣。

雖然十分惱火,但是現在連自責的機會都沒有,後面的6號瞄準着翔,再度連續點出3發子彈。

翔翻滾之後迅速起身,左右腳交叉猛蹬地面,以Z形的軌跡快速移動。三發子彈帶着破風的尖嘯飛過來,盡數打到了翔身邊的地面上,翔抓住機會,猛地衝進街邊的一家服裝店。

「6號?發生什麼了?為何開火?」

6號的耳機傳來隊友的質問,他伸出右手按住按鈕回答。

「有個小鬼剛剛要襲擊我,我解決一下。」

6號快步走到店面前,這是一家女式服裝店,內部的佔地面積很大,店中間的貨架上無數的裙裝遮擋着視線。剛剛的男高中生已經不知所蹤,大概就藏匿在這些貨架之後吧。

然而6號不打算和這個小屁孩玩這樣的捉迷藏遊戲,這次的任務目標可不是來當保姆的,所以6號選擇了最具效率的方式...

他手中的槍再次開火,頃刻撕碎了所有的衣物,貨架倒塌,布匹空中飛揚,最後無力地散落在地面。

並沒有像6號所想,小鬼的屍體沒有出現。

小鬼沒有隱藏在這些貨架之後,但是這個店面也沒有其他出口,所以他肯定還在店裡。6號這次的任務要求不能留有活口,就算不想和小鬼浪費時間,還是得明確將他“處理”掉。

搶步上前來到更衣間,店面剛剛已經火力覆蓋過了,櫃檯的地方完全沒法藏匿,貨房是鎖着的一般人自然進不去,果然只有更衣間是最可疑的的。

6號一個一個查看。一個兩個,走到第三個單間的時候,6號注意到門下沿處,視線捕捉到了一雙運動鞋。

說到底還是個小屁孩,這樣也就差不多了吧。

「找到你了。」

砰砰砰砰砰!!

槍口噴出火焰,木質的單間門輕易就被打穿,彈殼在地面彈出的聲響清脆悅耳。

並沒有鮮紅色的液體從門沿下溢出,反而是一個影子從6號背後的陰影中浮現,高舉的右手所持之物反射金屬光芒。

「不好!」

但是來不及了,翔的右手帶着破風之勢墜落下來,啞鈴以絕對的速度和重量命中了6號的頭盔!

嘣!!如同寺廟中的撞鐘聲一般的巨響,6號頭腦受到巨大衝擊,腦震蕩的影響短時間內6號身體已沒有大腦主宰。

現在說不定就是唯一的機會,翔搶步上前,一拳接一拳瞄準6號的腰腹部猛擊。

但是這個抉擇反而是錯誤的,在戰術背心的保護之下,實質上傷害並沒有多少反而加速了6號的清醒。醒來的6號剛好看見第三拳,這次是向著自己的面部而來,躲閃來不及那就只能招架,6號舉起手中的XM8抵擋這一擊。

巨大的聲響,XM8的槍身居然在一拳之下被打彎了!

「這怎麼可能!」

6號大喊,槍身的材料是可靠的合金,以他自己的力量要掰彎估計也要雙手握緊兩段用盡全力,這個男孩怎麼可能做到一拳擊彎。

翔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不對了。

翔算是愛好運動的那一類人,平時也有在晨跑,但在體能上說到底也就是高中生中的優秀水準而已。頭腦受到猛衝流血居然自然止住,剛剛的飛身躲閃子彈,一拳打彎自動步槍的槍身,這絕不是之前的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甚至某種程度上,已經不是人能做到的了...

剛剛昏迷的時候...我的身體一定發生了什麼。翔好像明白了,正是這種變化,讓本應該致命的腦部創傷變成了短暫的昏迷,讓本應該普通水準的身體機能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躲避子彈,讓自己這樣的高中生...說不定真的有機會打敗現役特種部隊。

6號丟掉手中已經彎曲的槍,剛剛的擊打不僅廢掉了手中的槍,甚至連抵住槍身的左手都已經被巨力震麻了。6號心中升起了一股怒火,不管擁有怎樣的怪力,對方不過就是一個不到20歲的小鬼而已,他甚至還穿着一身沾滿灰塵的校服,然而就是這樣的對手,把自己逼到這樣的狼狽境界。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小鬼確實都不輸給自己,但是從他大開大合的動作就看得出來,他估計是在學校都不怎麼打架的好學生。攻防之間全是無謂的動作,架勢之中一眼望去全是破綻,露出了幾乎所有的要害,動作的前腰也大的嚇人...

要打敗這樣的對手...6號閉着眼都能做到!

6號強行以失去力道的左手反夾住翔踢過來的右腿,同時自己的右腿使力對翔的左腳一絆,翔的重心瞬間失控,整個身體向地面重重的甩去。

而同時,6號的身體則倒向翔的身體,右臂肘部重重的向下一擊,猛烈的打在翔的腹部上。

「唔啊!」翔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洒在空中。

金剛臂。職業摔跤中的技能居然能在實戰中使用,而且和在電視上看的完全不一樣,實際感覺超乎意料的痛。

6號靈巧的翻身跨上翔的腰,一拳接着一拳猛擊翔的面頰。而在翔的視野里,每一拳擊打命中時眼前就會閃過刺眼的亮光,隨後就是更深邃的黑暗,漸漸地,漸漸地,遁入黑暗之中...

要死了,翔這麼想着。

而此時跨坐在翔身上的6號,也終於把手摸向自己的大腿側面,那裡有一把戰術匕首,寒光刺亮了翔本昏暗的視野,這就是最後一擊了。

噗嗤!一聲輕響,匕首確實地捅入了翔的胸口。

要死了吧,最終還是這樣的結局。沒能救你真是對不起呢,芷。

雖然知道你是一個很任性的妹妹,不過這次的要求着實太為難人了,可以的話希望芷不要怪我,因為我真的儘力了,就算儘力了還是做不到的事情,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不,應該說絕大部分事情都是這樣的。

畢竟一個人其實很脆弱的,是很無力的,能做到的事情十分有限,所以才有“家”這樣,團體形式的存在。

翔那本來已經昏暗的目光里,忽然出現了一縷火焰,這團火焰彷彿隨時都要熄滅一樣,就好像,好像煤油燈中的微弱燈火。

燈?是你嗎,我素不相識的至親。我好像,終於要回來找你和媽媽了。或許這一天應該早一點的...明明從你死去的那一天起,說不定我和媽媽的幸福也已經一起死去了,不過現在也不晚,我總歸是...

「喂...說好的要保護我的呢?」

熟悉的聲音。

「現在就決定放棄了?你說話真的不可信呢。」

那你的那些男朋友就可靠了?說到底多去依靠他們啊,這麼大的人了還總是麻煩哥哥。

「你到底是把我看作你死去的妹妹,還是神代芷呢?」

誰知道呢,事到如今這重要嗎?

「獃子!這很重要,把我看作你妹妹的替代品,再怎麼照顧我再怎麼疼愛我,再怎麼盡職盡責扮演一個好哥哥,你的幸福都不會回來。你的媽媽,你的妹妹,死了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

「但是,如果你把我看作神代芷...那就別在這裡死掉!因為你還有活着的意義,你和我約定好了,就算是為了我也好!我不想...失去你...我最喜歡的哥哥。」

...我覺得,燈如果活着,應該會是個性格更直率的女孩子吧。

「...哼,真可惜你現在的妹妹是我。」

是啊,真是可惜了,暫時還不能與我那個更乖巧的妹妹相見呢。

轟!在翔的眼前,那微弱的火光,迎風而起變成了燎原大火。

「結束了。」

6號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真是個棘手的小鬼。

普通人和訓練有素的戰士到底差距有多大,事實上遠遠超過一般人的猜測,即使是空手肉搏,6號也有信心放倒與自己同體格的十個精壯男子。這並不純粹是力量或者技術的差別,心態與意志力才是決勝的關鍵。

然而這次卻差點被這個高中生放倒,明明從拳腳上來看是毫無門道的外行,但是卻有着驚人的蠻力,不過更可怕的是他的意志和心態,根本不是被迫應戰的人或者被求生本能驅使,他是憑自己的意志對6號出手的。

這麼想的時候,是錯覺嗎?握着匕首的右手感覺到不斷積蓄的熱量,從自己的感覺器上不斷傳遞信息給自己的大腦皮層。胯下的屍體不僅沒有慢慢變涼,反而是...

越來越熱了!

見了鬼了!不止是右手,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感受到極具上升的溫度,馬上就把寒冬變成酷暑,並且勢頭絲毫沒有停止,而熱源就是身下的高中生!

6號趕緊一個翻滾,拉開了距離。

「媽的!什麼怪物!」

「或許在你眼中我們就是怪物吧。」

翔一邊用手撐着地面起身,一邊說著,此時的他渾身散發著熱氣,身邊的空氣彷彿都因為高溫而扭曲。

在翔的感知里,全身如今都已經沸騰了,是真正字面意義上的沸騰。血管里流淌的每一滴血液都滾燙而又狂暴,每一個細胞都高速運轉,全身如同一個千瓦級別的內燃機全力運轉,此時的他能感覺到無限的熱能從自己身體湧出,此身如同太陽般熾熱。

「但就算是我這樣的怪物,也不會像你們這樣,輕率而又毫無負罪感的收割他人的生命。對你們這樣的人,我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你們根本不配為人,你們甚至連牲畜都不如,是最骯髒下作的存在。」

翔的雙手突然被憑空出現的火焰環繞,簡直如同奇迹的魔法,火之精靈伊芙利特此刻將權能託付給眼前的少年,渾身被火焰環繞然而不傷分毫,它們簇擁着眼前的男人,彷彿任憑他驅使。

「先跟你說清楚,這可不是魔術或者馬戲這樣小家子氣的東西,火焰如同我的延伸,憑空被我驅使。即使不能明白個中道理,但可以確定的是...」

「這份力量,完全為我所用!」

此刻眼前發生的事已經超過了6號的認知,6號強打起精神,左手撐着自己向後移動,右手哆哆嗦嗦的伸向自己腰間別著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把Glock系的手槍。

砰!砰!砰!

每一發子彈到翔的面前,試圖命中翔的咽喉,然而翔的面前有着一塊無形的熱力所聚集而成的牆壁。每發子彈都在飛行中不斷融化變形,掙扎着耗盡最後一點動量,化為鐵水掉在地板上發出滋滋的聲響。而翔每一步走在地板上,在6號耳朵里都是死神的喪鐘,越敲越響。

翔走到6號面前,他還在無力的扣動扳機,然而彈夾卻早已打空,只能聽見槍膛碰撞的空響。翔一把手抓住手槍的前端,瞬時間精密的槍械就如同夏日烈陽下的雪糕般,瞬間融化。

看見這一幕,6號徹底瘋了,他扔掉手裡的半隻手槍,開始發出意義不明的怪叫,臉上淚和口水亂流,襠部也濕潤了。

「惡魔!你是惡魔!」

「是又何妨!」

翔沒有時間和他耽誤,一個巴掌扇到他臉上,他好像狀態有所緩和。

「告訴我,你知道的所有東西。」

「不要殺我!我都說!我說!我們是隸屬於天文台的傭兵部隊,上面這次給我們的命令是進這個商場活捉外星的生命體,遇到平民全部殺了滅口,得手之後把把現場偽裝成電器失火引發的火災,屍體一次性處理掉就可以了。」

「天文台是什麼?」

「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是雇來的傭兵,算是外圍人員,他給命令我就做而已。」

「你這次到現在殺了多少人了!有沒有一個比我矮一頭的,穿紅色裙子的女生!」

說到這裡翔的語氣明顯提高了,周圍的熱度彷彿也高了幾分,嚇得6號趕緊回答。

「十,十四個!我沒殺過那樣的女孩子!」

「呼。」

翔緩了一口氣。鋪面而來的熱潮退卻了,6號長舒了一口氣。

「我能說的都說了,你別殺我,我幫你去找那個女孩子。」

6號看懂了翔的意圖,這個女孩子好像對眼前的高中生很重要,他打算從這方面謀活路。

「這種話,你今天聽了很多次了吧。」

「嗯?」

「十四個人里,有幾個這樣哀求過你呢?」

「十四個人里,有幾個對你說過“我不想死”呢?」

「十四個人里,有幾個渴求過明天的太陽,渴求日復一日的日常繼續上演,渴求自己的愛人不會失去伴侶,渴求自己的孩子不會失去母親,而你是怎麼回答他們的?」

「讓我來替你回答一次吧,而我的答案和你給他們的,將會是一樣的!」

6號聽到這裡,突然發瘋一樣試圖跳起來,抱住翔的大腿。翔一腳將他踹飛,撞到了店裡內側的牆壁,6號徹底站不起來了,只能不停發出不成言語的哀嚎。

翔出門離開,在手上凝聚了幾個火球,徹底點燃了這家服裝店,幾秒后店內已經沒有人聲了,只有大火靜靜燃燒。

這時,從6號頭盔上摸過來的聯絡設備卻有反應了。

「這裡是老鷹1號呼叫各分隊,報告狀況。」

這可不好。倒霉的事情來的太快了。

6號被殺的事實要是露餡,就會被剩下7人圍攻。

剛剛掌握的這種力量,真的能讓我戰勝他們7人嗎。

「老鷹2號,一切正常,正在繼續探索。」

「老鷹3號,一切正常,正在繼續探索。」

「...」

嗯?

「4號,報告狀況。4號,聽見了嗎!」

「...」

聯絡器屏幕上顯示4號的聲頻接通了,確實也傳來嘈雜的電流聲,但是那邊卻並沒有開口。

「哥哥!別過來!快走!」

「芷!是你嗎!」

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翔沒有克制住,直接大喊出聲!

「怎麼回事?4號?6號?」

暴露了,但現在翔已經完全不關心被老鷹小隊圍攻了,他對着聯絡器大喊着妹妹的名字,然而4號的音頻雖然沒有切斷,但芷也再沒有出過聲。

「過...來...」

!!!

換成了一個很奇怪的聲音,而且字與字之間的距離太長,就像牙牙學語的嬰兒一樣,但這明顯是成年人的聲音。

然後下一秒的話,翔如同身處冰窖。

「她...在...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