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群山魈一样的东西,以一个散兵队形在林中推进——带队的无根风显然深谙军事,尽管他罕有使用军事术语。斥候,主队,侧翼和后方都被他用这区区二十七人照顾到了。指挥我们的人是个谜团,他肯定打过很多仗,但从来不用军事术语,却兼顾诸种战术细节,只有战场上泡出来的人才会这样。

但是他比阿予的纸上谈兵还可恶一百倍——比阿予可恶一倍的人就该处决了,我觉得。

牛峰拿着那支乌萨斯制式的连发弩,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派给了他,但他不满意,他在自己身上抹了一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加倍地不满意。

胡辣抱怨道:“我饿了。”

牛峰把手上的东西抹到树上,说:“我吐了。我好像刚跟茅坑打过仗。”

我提醒他,“那你肚子里也得有东西吐。”

胡辣有了声援,于是加倍抱怨,“他肯定吃饱了来了个锤子的。可我们呢?啃树皮也得给点空儿啃吧,就这么走啊走的。”

他没吃东西来的,他那车不光没油了,连个食物渣也找不着。综合维多利亚人对我们的态度,我认为那车是偷来的——可是这要紧吗?

我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吃的待会儿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他要带我们去哪儿?”

有我这样煽火,牛峰立刻开始冲着前方的无根风大叫:“喂,这黑七麻乌的,我们也黑七麻乌的,你要带我们上哪儿啊?”

无根风的回答简直是敷衍,“前边。前边。”

我提高嗓门说:“往哪儿走不是前边啊?”

无根风还是敷衍着,“前边,前边。”

但我倒是提醒他了,他冲着我叫:“传令兵,上前边来,你不该离开我三米之地!”

谁去他那儿呀?走得不知道什么叫累似的,还是一个易受攻击的角度。我装没听见,继续跟牛峰他们低语:“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混蛋,蠢蛋。”

无根风还在叫:“传令兵!”

我们前边走的太医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先念,你在想什么呢?”

“你脖子拧回去朝前瞅,别闪了老胳膊老腿。前边那是损家他祖宗,叫个没人生养的名字。”我用下巴指指无根风。

那位提高了嗓门,“传令兵!立刻过来!”

这回我听见了一声拉栓的声音,我前边的弟兄们可倒好,齐刷刷闪开,露出那家伙抬铳对着我。我旁边的牛峰还够意思,站我旁边,像我一样阴沉地看着他,说:“我整死他。”

“只好当你说笑啦。”我说,然后走向那货,照他已经被我拖延了三次的命令办事。

牛峰颇有些傲娇地在我身后恨恨地嘀咕:“我真整死他。”

而当我走到无根风身边时,那家伙居然乐了,拍了下我肩膀,“想让老子成空衔少校吗?你还太嫩了。”

我冷淡地说:“我腿有伤。”

确实有伤,老毛病了,拜我这头上的漆黑双角所赐,炎国人还算包容,可小孩子好像都不太喜欢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于是在无数次斗殴和辱骂中,我成了现在这个撒谎不打草稿的样子。

无根风居然说:“所以你该走快点儿,好看医生。前边前边。”

于是我们继续走,向前边走,兽类和夜枭的啼叫已经很难让我们惊了,是木了也是累了饿了。无根风走得慢了些,并且调了胡辣上来扶着我。

“我们上哪儿?”我问他。

无根风撇我一眼,“找撤退点啊。我在找撤退点,那应该是个车场。”

我提醒他:“这不是九点。”

无根风看了看表,“哦?…半了。”

我看着那家伙装傻充楞,他不仅一直在嘲笑活人的七情六欲,也这样嘲笑活人的智力和智慧。

我故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车场在九点方向。”

那位脸皮是真厚,便把他的手腕转动了一下,“看,九点方向。”

“别把所有人当傻子。乌兰察布会战我就开始打,我也受过教育。”我看着他说。

无根风便又乐了一回,“直线过去有乌萨斯军啊。我带你们走的路干干净净的。你们现在撞上人家能来一仗吗?”

这方面他算把我堵得死死的了,但我仍狐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们的长官。”他不容置辩地看我一眼,看得我将目光转开,那家伙对后边的人挥着手,把队形又做了一次调整,以适合越来越宽的路面。

我们想要回去。我们鬼缠身似的来到这个地方,我们鬼缠身似的要回去----借牛峰的家乡话说,人就是贱的。我们以哗变相胁,他最后答应先带我们回车场补充给养,我们居然相信了他,因为那时我们不知道他比我们加起来还贱。

路越走越宽,已经不再是**践踏出来的,而是人工修筑的。我们的单纵也成为了双纵。

那家伙忽然从路右蹦到了路中,交溶的雾色和夜色里根本看不清什么,他也没浪费时间,伏在地上听着,然后跳起来猛力地挥动着手势。

双纵响应了他的手势分别藏入了两侧路边的草丛和灌木。我趴下时慢了点,被他猛一下把嘴摁到了地上吃土,于是我嘴里叼着草和泥土看着公路上的景观。首先是车灯光刺穿着夜雾,然后是摩托车、卡车、脚踏车,轰轰的声音也加入了——居然还有装甲车。那个乌萨斯军纵队过了很长的一气,长到他们终于过完时我已经瞪圆了眼睛。

终于摁在我头上的那只手安慰性质地拍了拍我,这样廉价的安慰有什么意义呢?我吐着嘴里肯定不解饥的玩意儿坐了起来。

我直盯着这个人,问:“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无根风根本没浪费一秒钟时间听我说话,他在我身边闪了一下,出去了。我们惊愕莫名也惊骇莫名地踏上那条再也不觉得平稳的路面。

他走着走着,忽然猛一挥手,“跑!”

他开始猛力地跑,我们已经快要悲愤了,但在这片茫然中只有跟着。几个人自觉地扶着我,在共同面对一个恶人时大家居然团结许多。

那家伙跑几百米后,猛的又停下开始挥手,然后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树林。我们乱哄哄地跟着扎了进去,这回我小心了很多,没被他阴到。

于是这回我有幸仰面瞻仰了又一个乌萨斯纵队的过路,灯光、车轮、摩托车、脚踏车、卡车,诸如此类的。

然后那家伙一言不发地又起身往丛林深处,我们只有沉默而愤怒地跟着。

现在他终于停下来了,坐在一截枯倒的树根上休息,我们走过他的时候也快气爆了,因为那家伙在笑。

我们瞪着他,我们已经出离了愤怒。

“你想骗我们来的地方。你知道的。”我说。

他摊了摊手,又露出那个无辜的活死人样,“天地良心,我不知道。”

“刚才过去的至少是两个乌萨斯中队——两个中队。”阿予说话也带着愤怒。

无根风笑了笑,他属于那种能在吓死你、气死你、笑死你、哭死你之间忽悠的人,极具感染力,却完全罔顾被他这样感染之后造成的落差,于是在这样的落差中你永远觉得被嘲弄。

他说:“我看他们好像在撤退。”

“胡说!撤退有这么长幼有序的?他们绝对在进攻!”

无根风抬头看着我,“你也这么觉得?那也许是我们在撤退。”

“我们也在进攻!被你骗着进攻!——你是叛徒吗?骗着我们往包围圈里钻,我们被你卖多少钱一个?”我在生气,我也想煽动别人生气。

无根风无所谓地笑了笑,“书呆子你自己报个价,这么根揪着头发就能把自个揪离地面的轻骨头,能卖几个大子?”

我气结和语塞,在我的骂战史中这相当罕见,他真是太擅长打击每个人最在意的部分。我的反击无力得我想抽自己:“我是你爸爸。”

牛峰情知耍嘴皮子不一定占便宜,干脆直话直说:“我不跟你们学娘们默唧。我要回去。”

无根风饶有兴致地看着牛峰,跟他一样的家乡话:“回满洲那旮旯吗?大老爷们,你走错方向了啦。”

如果我是气结,牛峰那一瞬快要爆裂了,他立在那像一段木头,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听见他咬牙的声音。

他咬着牙说:“老子就回去。”

无根风说:“车场快失守啦。搞不好已经失守啦。”

“回他妈的什么维多利亚人车场,劳资回奉天。”

“这么的走回奉天?比跟那两中队打还没戏。”

牛峰坚持到底,“就回去。”

当牛峰一直那么毫无花俏地坚持时,无根风的表情没了嘲弄,多了黯淡,他叹了口气,像是一个死者看着冥河对岸。

他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啦,死了的弟兄,咱们不打了,他们又要回去窝着了。乌兰察布死了的弟兄,战死漠河的弟兄,死在乌苏里江的弟兄,人间不葬天来葬。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疾疾令。”

我们沉默着,他让我们很内疚,有些人低着头。

我们听得很内疚,但人不会因内疚而死的。应该不会。

他一直看着我们,然后他不再黯淡了,他又站了起来,“好吧,回去。我去给你们探探道。”

我们看着那家伙背着他的铳消失于丛林深处,我们仍然在沉默,这种沉默需要一个最擅长在心智上闪烁其词的人来打破。

“他真会带我们回去吗?”我问。

这是个设问,设问通常是个坑,总会有人奋勇跳。牛峰是第一个,“会就有鬼了。你看他那一脸狗拿耗子的样儿。”

太医提出异议:“啥叫狗拿耗子?”

胡辣一览无余着我们所拥有的,说:“你讲我们有什么吧?打不赢还要去送死,这个就叫狗拿耗子。”

老头就有些语塞,“……反正跟白鬼子打仗,不叫狗拿耗子。”

“太医,害我们掉坑里的是实事不是道理。你杀过半个白鬼子?治好过一个人?能不能做成件事再来讲你的道理?”我重拳出击。

在黑夜里我看不出老头的脸色,只看出他郁闷了,无根风不在时我还是很具杀伤力的。

我的新朋友牛峰总是直切主题的人,“我整死他!”

我明着劝牛峰,实际上煽风点火,“你整不死他。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就剩吐着舌头喘气了。”

这家伙本性上有点儿贪,“谁跟他磨嘴皮子了?我真整死他!”

他吼完了,我们都沉默了,沉默得很,大部分沉默地看着牛峰,只有太医和阿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把他们俩瞪回去,然后看着所有人,说:“你们都不吭气?你们吭个气?”

没人会吭气。他们有时敏感有时愚钝,现在他们因敏感装愚钝。

周围并不安静,枪声一直在遥远地传着,实际上从我们停下后,枪声一直在提醒着我们已置身战场。

我们终于看着那家伙从雾霭中出现,他的铳提在手上,从枝叶和雾霭中猫着腰过来,牛峰就想迎上去,我踢了他一脚,牛峰站住了,等着那位过来。

无根风在接近我们时把枪挂回了肩上,那是一种终于放松的姿态,而他脸上有一种阴睛不定的表情,“前边有……”

然后他打住了,因为他看见了牛峰的表情也看见我们所有人的表情,那是一种在门顶上放了一整桶水然后等着某人推门的表情。牛峰不再等了,把随手捡的树棍猛挥了过去,但那家伙猛往后跳了一下让棍子挥空,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牛峰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追。

我们暂时还没有帮满洲楞汉的勇气,我们只看着那两货在丛林里绕着树跑,看着牛峰的棍子屡屡挥空,那家伙非常缺德,我们脱得精光他却没有,现在无根风开始上蹿下跳尽找一些多灾多难的崎岖地形,他蹦着坎,往丛棵子里钻,牛峰跟着钻刺棵子、蹦下坎。牛峰刚蹦下一个坎,痛苦地抬起一只挨扎的脚,那家伙回身,猛一拳挥在牛峰侧颅,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牛峰被他一拳打躺,然后拿脚猛踢。那家伙下手极狠,踢得牛峰怪叫。

他在黑夜里看着我们,“乌萨斯人现在就跟地上这蠢货一样。”他喘口气,又一脚,“他们当他们赢定了。维多利亚人跑疯了,炎国人也跑疯了,乌萨斯人追疯了,一个中队拉出了一个联队的战线,我们输得溃不成军了,他们赢得溃不成军了。一直没人对他们射击,他们再追下去连装备都要扔了。想打胜仗,只要像对这个追我追得自己都站不稳了的蠢蛋一样,一指头捅下去……”

为助长声势,他又对牛峰捅了一指头,就是说猛踢了一脚,牛峰怪叫,但抓住了他那只脚——他还是小看了满洲楞汉扛揍的程度,牛峰的惨败至少有一半是装的,于是趁势抓住他的脚,另一只手一拳打在他的裤裆上。

我们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两位:无根风夹着裤裆蹲着,蹦着,一蹦一蹦离开这危险品。牛峰摇摇欲坠地往起里爬着,他也被揍得够呛,在地上摸索着他失落了的树棍。

牛峰冲我们大叫着,而无根风在他身后一蹦一蹦蹦进了树丛,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做着这样一种事情,我想我们都已经要笑疯了。

牛峰四处张望,“我家巴事儿呢?家巴事儿呢?人呢?他人呢?”

为方便行凶,他的弩是交给太医拿着的,太医把弩塞到他手上。

牛峰挥了一下,发现不怎么对,“你飙乎乎的!我又不是要整死他!”

但是管他呢,那家伙的体力是飙到能把弩当棍子抡的,他抡着弩冲向树丛,然后被一记铳托给砸了回来,跌撞了两步摔在地上。

我招呼着:“一起上啊!”

一群苍蝇会钉鸡蛋,因为有我这种人开缝。乌乍乍一下大伙齐动,我看着那家伙三蹦二蹦消失于丛林,牛峰这个屡屡挨打却说死不倒的货又在往起里爬。

胡辣一马当先,被枝丛里伸出的铳托一下绊倒,无根风从枝丛里蹦了出来,体重加速度双脚落在胡辣背上,踩得他差没吐血,然后那家伙瘸着,劈了胯一样的跑姿像个源石虫,他挑了个方向一路瘸过去。

我们乌乍乍地追在后边,即使不算犹犹豫豫的太医也是二十六个对一个。

那家伙在雾霭和枝从中出没,靠他太近真不是什么好事,每当他转身停留,消失然后又再现时,总有一个人被他捅了一指头,然后倒在地上。

我组织进攻队形,“缠着他!旁边人速速上!”

但是我还没能过去,胡辣又被他一脚踢得从山坎上滚下来,阿予一边张牙舞爪挥着砍刀,一边从旁边绕了个绝不妨碍无根风继续跑路的角度,那位倒也领情,掉头便往上山道跑,阿予遭遇到的主要不幸是被从后边赶上来的牛峰狠踢了屁股。

无根风逃向山顶,在雾霭中一闪而没。

我体质不佳,没走两步就已经气喘吁吁,直到太医扶着我。我看着太医脸上的苦笑,我也开始苦笑。

这个本来很严重的事件已经被无根风搞得像是戏谑,但我们还得追下去——如果他真像他宣称的那样是个少校,法不责众四个字对我们是不适用的。

牛峰倒提了他的弩,以便抡砸而不是开火,他跑过去又跑回来,因为发现他追的人居然若无其事,蹲在岔道的树后——而且是背向着他。

牛峰学了乖,蹑手蹑脚改了潜行,并且发现用弩的铁把手也是能砸死人的,他枪上肩,从地上捞了根粗大的树棍。

然那家伙转头冲他嘘了一声,然后又把头转回了原向。以满洲楞汉的性情很难打这么一个没把自己当对手的对手,于是他也看向那个方向。

我们络绎地到齐了,我们也看向那个方向,我们沉默着,声音很近,是乌萨斯重弩的单发射击,而箭响的间隙中,我们清晰地听见牛峰咬牙切齿的声音——那样的声音让你很想在他嘴里塞截树棍,以免他把牙齿咬碎了——但我看他时,看见的表情却是悲伤而非愤怒。

我们下望的地方是在这座小丘的山腰,而濒临山脚的位置有一个乌萨斯人的简易阵地,它仅仅由几个散兵坑形成,而装进包里的土则垒了些简单的沙袋工事,监视着山脚下的河滩,但没有人管,那地方的十几个乌萨斯人在玩一件他们觉得更有趣的事情,河滩上倒着十数具尸体,他们在用重弩精确射击着其中还动弹的一具。

那显然是一个赌赛,他们的刀几乎都扔在地上,伴随着箭响和来自那具躯体的惨叫,他们中间爆发出“我打中的是腿”“他又在叫了”这样乌萨斯语的欢笑和喧哗。

河滩上倒着的那个人在雾霭中不可能看清,但他在喊叫,那也是牛峰悲伤和愤怒的原因——那是和牛峰一样的满洲人。

那人一直在叫:“我是新京人!那边的王八犊子!你们别猫着!给我一箭啊!你们有弩的!给我一箭,我是新京人!老乡啊!”

你可以肯定他叫的绝不是乌萨斯军,但射击的是乌萨斯军,又一箭打在他肩头,那人现在连叫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哆嗦了一下,将头埋在浅水里。他在抽泣。

我的身边响了一下,牛峰冲了出去,如果追打无根风时他像是一头不得其门的源石虫,现在他则像是一头会辗碎一切的巨兽,我还没从见一个人这样抓着弩线倒提着一挺连发弩,另一只手挥着本来用来整死无根风的树棒,他从这个坡度上冲下去的速度快得让枝条在他身上抽出了血道,一棵横在路上的小树被他一撞两段。

第二个是无根风,那家伙纵起身来的时候不折不扣是头矫健的瓦伊凡,他抓着他的长铳,挺着枪上的刺刀。第三个是胡辣,尽管他跳进来时几乎绊倒,有碍了勇往直前的观瞻。我想做第四个,但阿予做了第四个。第五个则是一群——炎国人办事,就是得有个起缝的,现在有了第五个。

当我们已经成为一群时,牛峰已经和一个正离开了游戏在一边小便的乌萨斯人遭遇,他甩出了那根手臂粗的树棒,那东西飞旋而出而牛峰根本没做停留,他又冲几步后,那根飞来棒亲在颅骨上砸出的闷响连我这儿都能听见,然后牛峰用一挺二十多磅重的弩把一个背对着他的足有两米高的乌萨斯人砸塌了架。

我一边连滚带爬地下山一边确定那个乌萨斯人已经死定了。

牛峰终于对上了一个可以与他匹敌的,一个乌萨斯中士拔出了刀,他反应快到甚至还没转身,而是拔刀后再旋身砍劈。牛峰的家伙事重到他这一下回身不过来,于是对着那中士张一嘴白牙吼叫——我看见这场战争中的一个奇观,一个黑得山魈一样的家伙对着一把足可把他劈成两半的刀露了两个眼白和一嘴白牙吼叫,而那个持刀的家伙在猛的一下愣神后完全放弃了砍劈的架子,他拔腿就跑。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冲过牛峰身边,无声地把枪刺扎进了那名军曹的后腰,那是无根风,他向一堆仍扎堆在一起,但已经放弃游戏转过身来的乌萨斯人冲去,又挑死一个后他正对了那支一直用来比赛的重弩,弩后边还有三个人,但被这个林子里冲出来的瓦伊凡吓得不敢上前。

那个刀抖得不成话的大个乌萨斯人嘴里嘀咕的我们用心都可以听懂,因为它本就是炎语的发音:“妖怪,退散-----妖怪,退散。”

无根风弯着腰平移着,忽然怪叫,我曾听过一些还在刀耕火种嗜食生肉的南陲土著发出这种战吼,那个乌萨斯人挥砍,如此近的距离上居然吓得歪掉,无根风把枪刺由下至上刺入他的咽喉。

往下撞进那些乌萨斯人中的便是我们全部了,沉闷的撞击声中肢体翻倒,黑色的血液和黑色的军装扭在一起,黄色的手指掐住白色的喉头,白色的枪刺下溅起红色的血,漆黑的树棍挥起,白色的砍刀落下。

我终于从一路连滚带爬的下山旅程中到达山脚,我爬起身来时那一场厮杀已是尾声,漆黑的身体正与白色的皮肤分开。我愕然看着我熟悉的兵油子们,这样刀刀见肉的厮杀是可以让人沉迷的,我那些狐群狗党们正在沉迷,热血和愤怒冲破他们的脑门。

我没打过这样的仗,卡普里尼在几分钟内撕碎了鲁珀。杀人者原来如此虚弱,死去的乌萨斯军在最后仍认定雾里冲出山林的这群黑色幽灵是异国的山魈——如果衣冠楚楚绝不会打得这样顺利,应了那家伙的话,我们用裤衩杀敌。

我听见一声尖叫,我回身时发现是被牛峰用树棍子甩晕的那个乌萨斯人,他在女人一样的尖叫中拔步便逃。牛峰过来排开了我,这货终于觉得弩应该是用来射击用的,他射击,几只弩箭飞过了那名乌萨斯人头上的树梢。

无根风举起他的铳,用一发子弹将那名乌萨斯人撩翻,他看了牛峰一眼,但牛峰没有看他,牛峰径直走开。

牛峰走向那处河滩,浅滩里倒卧着他同乡人生死未知的尸体。

我们看牛峰的步态是要摔倒的德行,但他近前了,拨弄了一下,然后从水中把那具躯体抱起。

我们以为从河滩那边又来了敌军,我们悄没声地去抄起那些乌萨斯丢弃的武器,但我们站住了,在雾霭里缓缓现身的那些人,狼狈不堪,但是有衣服,有武器——少量的维多利亚军,和一些炎国军人。他们在劫后余生之后仍在沉默。

我安静地坐在一边,太医用手上刚得到的急救包在给我包扎,我没再去在意伤口,我一直在盯着无根风。

他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此时他没和任何人打交道,而是在拾掇那挺没人去管的乌萨斯重弩。

牛峰抱着那个素不相识的新京人走过,确切说是牛峰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受尽折磨的新京人已经完全寂静下来,连呻吟都不再,于是我看着牛峰走过我们,把他手弯里的人放在一个最安静的角落。

安静地照顾着一个垂死者的牛峰看起来让人心碎——如果你注意看的话——他用草叶为新京人垫高了头,用一双刚砸碎过几副骨架的手理清湿透了的头发,他把他得到的那份食物全放在旁边,掰下很小的一块,放进新京人的嘴里,他甚至有耐心去帮对方的下牙床用些微的劲把饼干压碎,然后用适量到绝不会呛着一个垂死者的水帮忙冲服。

我轻轻捅了在帮我包扎的太医,太医只是抬头看了眼便低下头摇着,“救不了。挨了十好几箭,血还在水里就流光了。”

于是我只好又看着,牛峰把肉干嚼成了丝塞进了那人的嘴里,我看着一个满洲奉天人抱着一个满洲新京人湿透了的头颅,用他们真正道地的东北话在垂死者耳边絮语,偶尔能飘过来两句,如果能听懂的话全是“好啦好啦”“没事啦没事啦”“算啥玩意嘛”“老爷们啦”一类全无意义的絮语。

我们看着牛峰用额头顶着那人的额头,那是我们从未想见过他会对他人而发的亲昵举动。

无根风的队伍仍在丛林里前行,现在它扩张了好几倍,已经完全是一个连建制。光着的走在前边警戒,穿衣服的照顾着两翼和后方,现在大多数人有了武器,而且那挺乌萨斯重弩被无根风派了人抬着。

牛峰背着那个新京人走在队伍中间,那人身上披了别人的衣服,确实像太医说的,他不再流血了,滴答到地上的不过是水。

新京人后来动了一下,失血太多其实已经让他看不见了,他用搭在牛峰肩上的手摸索着额头,牛峰面无表情地走着,由着他背上的人做这种摸索,那只手从牛峰的额头摸过了鼻梁,然后掉了下来。牛峰全无表情地感受着一颗头颅垂落在他的肩上。

牛峰走着。他没打算停留。

河谷一战让无根风拥有了一整个对他死心踏地的连,然后他仍拉着我们在丛林里晃,真像他说的,乌萨斯人把战线拉得过长,兑了一桶水的一瓶酒,头发丝吊着的战争。

那个新京人在我们开拔十分钟后就死了,但牛峰一直背着他,他背着他的同乡一声不吭地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死满洲佬儿牛峰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满洲佬儿了。

在丛林的晨光里,牛峰仍背着那具尸体在走着,他的表情步姿甚至都没有过丝毫的变化。他像是不知疲累,一具背尸骸的机器。

胡辣背着本该牛峰拿着的轻连发弩,似乎是为了出一份自己没出的力。

太医从他身边走过时根本都不敢看他,“牛峰。”

没响应。

太医轻声说:“人早死了。”

没响应。

无根风提高了嗓门儿,“你杠了门山炮么?能兑死白鬼子么?飙啥玩意儿嘛?”

我们吃了一惊,看着站在路边的无根风,因为从那家伙嘴里蹦出来的是东北话,我们几乎以为这货是一个满洲人,但那做不得数,他之前就用东北话和牛峰吵过嘴,用北平话和我斗,用汉中话和太医搭茬儿,用上海话把阿予噎死在原地,他嘴里甚至蹦出过边陲少数民族的嘶吼,什么都做不得数——那货几乎逛过整个大炎。

牛峰瞪着他,因为“山炮”是句很严重的东北骂人话,而且是对一个死者。

无根风好像觉察不到牛峰的眼神似的,接着说:“该干啥知道不?拿着弩去杀人。整个死人腻乎着忽悠谁呀?鳖犊子玩意儿。”

他头也不回,径直去了他的队首。牛峰看上去不是愤怒,而是茫然,他茫然了一会儿,然后在路边放下了尸体,回头从胡辣肩上拽回了他的弩。

在五年的军旅中,牛峰早已是个对自己够狠的人,他离开路边那具尸体时再没有回头。我提心吊胆看着他从无根风身边超过,去了队首。

我们在丛林里游荡了整天,袭击只顾唱空城计的乌萨斯人,让一队队无主孤魂的我军加入我们,入夜时分无根风终于适度地表示了他的满意。

我看着周围的人说:“都快他妈拉出半个独立营来啦。”

无根风用这种方式表示了他的满意,“哼。”

夜色下的车场地平线上闪烁着炮火,炮击并不猛烈,因为那主要来自我们监视下的乌萨斯人所发射的一些轻型迫击炮和掷弹筒,打得也是三心二意,威吓远大于实际杀伤,爆炸得最灿烂最猛烈的反而是一些被乌萨斯军也被维多利亚军击毁的运输车,和他们自己点燃的弹药库。

无根风哼了那声后我们终于不用再做野人了,被引上了回机场的正途。车场正在被乌萨斯人攻击,这里的维多利亚人也在烧东西,如果二十四小时前我们会视此行军为自杀,但是现在……我们所遭遇的乌萨斯人没有一家不是在唱空城计。

无根风看够了,把新得来的望远镜交给了我,他特意留时间给我看,他不急,因为他的人马正在乌萨斯人挖设于车场边的战壕之后设伏,顺便架设新得来的两挺乌萨斯重弩和几挺轻型连发弩。

我一边眼睛不离望远镜,一边说:“两个小队加几门炮,打肿了脸也就一百四五十头。诸葛先生要被气成聻了,人家的空城计一辈子就唱一次,乌萨斯人一日三餐地唱。”

无根风倒看不出什么欢喜,他淡然得很,“他们的运输力量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在这地区形成压倒优势,全部主力都往欧西,往西边追过去了,后边就是孔雀屁股的后边——顺便问下,什么是聻?”

“人死变鬼,鬼死变聻,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我解释给他听。

无根风笑起来,“渊博得很哪。乌兰察布你就在吃军粮,那打四年仗啦?以前一直在做学问?”

在我并不得意的人生中,这是一直让我忿忿的部分,“念书而已,把人味儿念成烂书页子味那种念法。”

无根风乐了,“怎么个念法呢?我倒想知道。”

他并不威严,但总有一种与威严全不相干的感染力,让我这类对他极抵触的人有时也在不知觉中就范。于是我给他展示了一下,用一种驷五骈六,摇头摆尾,画胡子抹圈子的姿势背梁先生之《少年炎国说》,有时它干脆是唱出来的,以一种文化僵尸的姿态念诵这样一篇激扬文字,本身即为悲哀。

“乌萨斯人称我炎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欧西人之语也。呜呼!我炎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先生曰:恶,是何言也!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炎国在……”

我做作着,他乐着,我在“少年炎国在”五个字上忽然一下哽住,哽得那五个字都变了调——我愣住,我忽然觉得很疲倦很悲伤。我以为这种悲伤早跟我没相干,因为我早就不相信它。

今天学到个乖,别在人前调侃曾经的理想,信不信另说,你一直为它支付的是自己的生命。

我缓过来就用我哑了的嗓子说:“……现在不是扯这蛋的时候。”

他不乐了,哦了一声,似乎刚意识到马上我们将面临一场战争,“对啊,你知道这个不?”他扬了扬手里的长铳。

“哟喂,拉特兰的老古董诶,这型号,M1?”

他立刻露出一个你很懂的表情,“那你会使这个不?”

“还行吧,”我挠挠头,头皮屑纷飞如雨,“源石技艺也有的学。”

“他们说萨卡兹人天生就会这个,你还用学?你想要不?”

“王八犊子想要这个。”我嗤之以鼻,却又在心里直发痒。

哪个年轻男孩的梦想不曾是一杆长枪仗剑四方?

他把那支M1步铳扔给我,“知道你们魔族佬用的比我好,给你啦!”

无根风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欲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老思既往少思将来,思既往故生留恋,思将来故生希望。先念,你跟我冲了看看呗。”

我摇摇头,“你太危险。”

他于是从那种调侃中回头看我一眼,我不再吭气。他开始调动要和他冲锋的人,我跟在后边。

我想他说的并不是这次冲锋,我说的也不是。

这是无根风打得比较损德的一战,虽然人数占优还是背后偷袭,他连两个小队的兵力都没打算硬撼。他、我一帮子人轻而易举地爬进了乌萨斯人因兵力空虚而空空如也的二线战壕,一通手榴弹臭盖过去,其间夹杂着无根风几个缺德货手上一亮——他们扔出的是点着的火把。

他喊着“趴!趴窝!”,便自个儿带头往壕沟里一趴,连个头都不露,那可叫迫击炮都打不到的死角。

乌萨斯人分出半数兵力来攻击背后,当濒临二线战壕时,那点微弱的火把光芒已经足够给暗地里的家伙提供照明,坡地上的树林里迸射弩箭,两挺早标定好的重弩将没地儿躲的乌萨斯军一个个舔倒,瞄了半天的步弩手们叮叮当当地收拾着漏网之鱼。

这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损失过半的乌萨斯人很快向侧翼撤退,我们追击。

我用无根风的M1点射着窜入夜幕中的乌萨斯军,看着他们栽倒。我把一个正在装弹的掷弹手打倒在他的掷弹筒上,看着已经装入炮弹的掷弹筒被压在他身下爆炸。我看着我的射界被我的同僚们阻碍,他们破天荒的在追击。

如果我们在五年前,甚至四年前就这样打仗,我心中自有少年炎国在。但它晚来了好几年,我已经成了个年青而又苍老的男人。

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年青而苍老的我,年青而苍老的我的大炎。

那个少校冲在兵油子堆里怪叫和挥砍,没了长铳,他真是不像一个少校。

无根风现在把自己摊在乌萨斯人修的阵地上,能让自己舒服时他会把自己搞得很舒服,他在吃着一个罐头,一只脚光着,以便他用脚趾把地上的几个徽章翻过来翻过去地排队和打量——他在认乌萨斯军衔。

我们散落在周围搜刮着战利品。胡辣又把自己脖子上挂满了手榴弹,我翻寻着一个标着十字的军用医药包,牛峰抱着连弩坐在尸骸中,他大概还在想着他是最后一个满洲人。

林子里的人络绎地过来,阿予,太医,诸如此类的,我们冲锋的脸上写着不适,他们打援的加倍写着不适——不适于这样一场一面倒的战斗,这样的胜利让他们有些茫然。

无根风挥着他的小勺对新来的大叫:“请进!请座!请上座!——你们诸位现在就是我的爷爷,我是你们众人的灰孙子!”

他心情很好,很放松,这傻子都看得出来,这种时候他真是魅力四射,以至我们更加讶然。他看起来简直亲切得要死,“今天诸位得上座!因为以前你们拿到的,要么是大老爷不要的,要么是天老爷扔给你们的,要么靠自己可怜巴巴,要么等别人好心——今天,是你们自己挣来的!”

我拖着那个医药箱,交给太医,一边低声:“他妈的收买人心。”

老头儿说:“知道人有心就好啦。”

老头儿嘿嘿地乐,但他乐不了几秒,因为牛峰猛站了起来,把他的连弩架在工事上,他虽没说话但那是个提示,我们纷纷就位。

夜色与雾霭中,极目的车场那厢晃动着人影,隐约地响着鼓点。

我们很多支枪口指向着从雾霭那端来的那小队维多利亚军人,整着队,踏着小碎步,小鼓手咚咚地敲着鼓走在他们的指挥官身边,指挥官闲庭信步一般,右手打阳伞似的打着一杆挂在竹竿上的小白旗——这个车场曾经的拥有者,他们以为他们已经失去了车场。

胡辣拉响了弩线,以便让他们停步。我把一个火把扔了过去,而陡然增强的亮光下我们看到以上的细节——这一切让我们哑然。

指挥官,那是一位头发已见了花白的维多利亚菲林族人,长得几乎是让人尊敬的,他庄严地甚至是仪态万方地举了举手上的白旗,“先生们,我们要做的事情正象你们看到的。我们决定接受《日内瓦公约》的保护。”

无根风在我身边诧异着,“啥意思?”

我说:“投降。还有什么《日内瓦公约》的。”

无根风眼里顿时闪烁起贪心的光,“就是说我们要什么都可以?”

我却有点儿没精打采,“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于是那家伙走了出去,他刚走了出去那指挥官身后的人就拔出了武器,我们可敬的指挥官伸手止住——不是每一个人都看得习惯一个邋遢的,挂了一身武器的光着脚的军人——老头儿的阅历让他可以容忍,但绝非说他决定接受。

指挥官含蓄地打量着无根风,“先生,一支历史悠久的军队在他新崛起的对手面前放下旗帜,是值得你们骄傲的事情。所以,为什么不穿上您的鞋子,像个绅士一样和我们说话呢?”

这话很长,换成维多利亚语加倍长,无根风一直一脸外交笑容地听着,听完了之后找翻译,才发现翻译被他扔在工事以里了。

无根风又喊我:“三米以内!传令兵!”

我不怎么情愿地去他三米以内,于是我们仪表堂堂的盟友又一次目睹了一个瘦弱的**的萨卡兹人,我不知道在他艺术的心里叫我恶魔,撒旦,还是伽西莫多。

我告诉无根风:“他叫你先生,就是绅士。他说他是很有面子的人,而你光着脚呢。你能不能把自个儿裹上点儿?这样大家都有面子。”

无根风才不管这个,“他妈的!因为他们烧光了我们的东西!给我翻!‘他妈的’也要译出来!”

我把他的意思文雅化了许多,“我们无法扮演绅士,因为您骁勇善战的士兵烧掉了衣服、武器、弹药、食物、药品,等等一切,我们得到的唯一战争物资是您们撤退时的烟灰。我的指挥官因此表达他对此事的看法:他妈的。”

我得佩服那位老绅士的涵养,他只是睐了睐眼睛,“年青的先生为何生气?向你们提供物资不是我的份内之事,断绝你们的物资来源,遏制攻势恰巧倒是我的职责。当然,那是在我撕毁我心爱的床单,做成这块小白布之前。”

我低下头,我沉默,我抬头看了看无根风,无根风正安心地挠着脖子,等着我译出以上内容,:“别着急,慢慢译。我也常忘字的,忘汉字。”

于是我继续沉默地看着他,我一边轻轻捏着自己的指头让骨头轻响,老绅士皱眉看着,并不掩饰他的惊愕,也许这又是个很不绅士的行为,对于一个人人都讨厌的魔族佬来说。

我怎么解释我们的盟友宁可向乌萨斯人投降,也不愿相信他们被炎国军队搭救?我们的盟友甚至分不清汉语和乌萨斯语,或者更该说他们懒得分清。

我们用半个小时解了车场的围,但为了向车场守军说清我们来自早被他们放弃的战区,是盟军——这花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老绅士终于折断了他的白旗,扔在一边,踏了一脚,这样表示过他终于明朗的态度后,他让在一边,他的几个护卫列个仪仗队,他的鼓手开始敲另一只曲子。

我们大部分人都已经等得坐在地上了,那是累的,我们从我们不绅士的行为中站起身,一脸的厌烦,打着很不绅士的呵欠,我们终于可以进入这座我们本该在里边换装整备,全编制出击乌萨斯人的基地。

我的嘴皮子都说破了,刚才太费劲了,我让在一边好走慢一点儿,一个人扶住我,扶我的是太医。

老头儿一脸的苦笑,“救了整座车场,你觉得荣幸吗?”

“我不觉得荣幸,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无根风离着几米远,精力过剩地冲我吵吵——他实在是我们中唯一一个还看不出倦态的人,“你都能教会维多利亚佬分清炎国人和乌萨斯人,你真了不起!我又想给你升官啦!”

我斜了他一眼,我不想跟他说话,但我愿意跟太医说,“就算咱们真救了整个快被维多利亚人败光的外蒙,人也不过觉得这是一场炎国土民打乌萨斯疯子的战争,又愚蠢又自负,就好像我们现在被人打的满地找牙,还嚷什么天朝上国一样可笑。”

“他想法真多!”无根风猛力拍了拍我,从我们身边超过,他走向前边的牛峰,看来又有人要被折腾。

我不理他,我发现这货在时要想说自己的话最好就是不理他,“我越来越后悔来这趟了,我该安安静静在老家烂死的。”

老头干笑了两声,

我朝前面的无根风喊着,忽然怒从心起,“我告诉你件事吧?”

无根风无所谓地回头:“说吧,我啥破烂都收。”

“你再能打也没有用。这场仗,咱们输死了。”我瞪着他,我已经说了够军法从事的话,但够军法从事的事我之前也没少做。他看着我,那表情与军法什么的完全没相干,“我又不是在为维多利亚人打仗……你瞪着我干什么?”

这回他真走了,再不管我这边。

太医唏嘘了一下,“他是在为我们打呢。”

我泼他的冷水,“老头子啊,乱激动的老头子,你要小心中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