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兽——我本能地理解了眼前所视之物的真正面目。

无论是它那庞大身躯中所酝酿的蓬勃灵气,还是凌驾于云霄之上的不世威严,都与半途中交战的“蚀兽”不可同日而语。

毫无疑问的,那正是上古图腾和神话典故之中所描绘的神兽之姿,凭借凡人之力所绝对无法与之抗衡的神龙。

印刻在遗传因子里的本能敬畏,让我一时之间无法动弹,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我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它遨翔升空,从遥远的云端向我张开巨口,在林立锐牙的双鄂之间凝聚起炽白的光焰。

——不妙!会死……!

即使无需“读魂器”的辅助,我也能轻易得出这样绝望的结论。龙的吐息就宛如天雷轰鸣,绝不是肉体凡躯所能抵御的威力。

它究竟来自于何方,又为何要莫名其妙对我发难,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但唯独“毁灭”的预感是如此鲜明而真实。

“读魂器”全功率运作,几乎是强制性地向我灵魂深处“塞入”这时所需要的情报。由此所涌现的熟悉感觉,就和以往获得天赐“灵感”时如出一辙,且更为的强烈而清晰。

记得浮士德曾说过——我的“天赋”之才,其实来自于“天书”的恩赐,而我则天生具备着能够与其缔结契印的潜质。直到这一刻,我似乎才真正理解了这番话中所蕴含的意义。

不是错觉,也并非猜想,“真理”的洪流正沿着我与少姜之间的“神格链接”,源源不断涌入脑中。

神龙的吐息,乃是纯粹的魔力洪流,其凝聚着天地之灵气,呈现于元素之本源。那是从本质上便所向披靡的神罚之雷,名为“毁灭“的绝对概念,即便是无形的魂魄,被龙息吞噬都会瞬间湮灭蒸发。

但——绝非无法防御。

只需观察现象,理解因果,追溯本源,然后对其“毁灭”的频率,进行“解构”。

无论何等现象,只要参透其因果,便可加以应对。

听似简单,实则难如登天,如果用数学概念来作比喻的话,便是将上千段天文规模的算式,强迫我的大脑进行演算。又在毫秒之间得出结论,向“天书”反馈。

由此孕育而生的,便是终极意义的防御,也是我为了预防浮士德的叛变而留下的杀手锏。

但超乎我意料的是,决定将之启动的判断,却并非出自于慌乱无措的我,而是来自于——少姜……亦是说,这一举动,竟是天书的“自我意愿”。

天书的卷页之中,或许蕴藏着全知全能的宇宙真理,但“知识”本身并不会思考,倘若没有思维的引导,将只是单纯的数据,无谓的情报,毫无建树。

只有融入智慧进行思考,才能引出最终所需的答案。也只有灌注坚定的意志,才能催发其应有的作用。

从“神格链接”之中逆流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猛烈情感,就如同决堤的浪潮一般冲击我的魂魄。

——报恩。

——要守护他。

——如此深爱着他。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无论如何也没能料到,天书对于我的情愫竟是如此的刻骨铭心而坚不可摧,甚至达到了让我自己都不禁疑惑的程度。

——我究竟何德何能?为什么能让相识才两日不足的她,对我付诸如此死心塌地的真情?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正如少姜所轻吟的诗词之中所包含的禅理一般,此时此刻——我的智慧,加之天书的意志,集我们二人之力,以瞬息之“事象”,洞悉永恒的“真理”。

故此术名曰——【书写天下万卷】。

龙息的奔流如天河泄落,但【世界尽头】的卷页化作金刚不坏的壁垒,将那吞天噬地的洪流一分为二。

待龙息之光散尽,脚下建筑的大半都已化为尘埃,没有任何物质能够淋浴在龙神的怒火之中还苟延残喘。唯独我和少姜二人,以及所在的这间房屋,在【书写天下万卷】的庇护之下安然无恙。

但是还没有结束——!

没有闲暇让我感到庆幸和喜悦,也没有功夫等我去追问天书的真情。

在缥缈云烟中遨游的翡翠巨龙,正以龙舞之姿唤起天雷滚滚,瞬时便使得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自古以来,呼风唤雨都是神龙的拿手好戏。

不仅如此,无数散发荧光的锐鳞,也从龙的躯体抖落,向着我们飞冲而来。一时之间,雷暴轰击,鳞刃疾刺,面对着全方位密不透风的攻势连袭,我和少姜跃上轴卷腾空而起。

少姜释放“魂字符”与龙鳞对撞,我来驾驭飞行躲闪天雷的轰鸣。我们的思想和意识仿佛水乳交融,达到了前所未至的心有灵犀,但尽管如此,我们依然身处绝境之中。

显而易见的,无论是雷速的轰击、还是龙鳞的乱舞,都只不过是对于我们的“牵制”罢了。巨龙正藏于云层之中,向我们酝酿着它的第二发致命的“龙息”。

明明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却不骄不躁稳如磐石。不得不说,实为无懈可击的战术。即使明知其意图,我们也束手无策。足以见得那头神龙绝非单纯的猛兽,而是具备着聪慧明晰的头脑,以及沉着冷静性格的策士。

现在,无论是少姜还是我,都无力在短时间内再次构筑【书写天下万卷】的结界。一旦让其得逞,便是我们灰飞烟灭之刻。

但是……这种过分稳重,恰恰成为了我们唯一的胜算。就在抵御方才龙息的时候,我已经借助“天书”的知识掌握了必要的情报,其中就包括了神龙的弱点。

魔力的炫光在云层中聚集,毫无疑问的,那毁灭的龙息已然再一次蓄势待发。但与之相对,龙族酝酿龙息的途中,身体将无法自由行动……同时,位于颈部的“逆鳞”也会变得毫无防备。

当然……前提是我有办法在这短短的几秒之内,突破龙鳞和雷击所编织的无尽牢笼,触及到它无法动弹的龙躯。以卷轴的巡航速度,结合彼此的空间距离来计算的话,这恐怕是绝不可能达成的任务吧……确实,如果单以少姜而言,自然如此。

但现在——

“浮士德——!!!”

“在这种节骨眼上召唤我,呵……真是令人瞠目的胆识。”

在我的呼唤声中,原本理应与我相距甚远的男人,他的声音却立刻在我耳旁响起。

理由很简单,我并没有忘记,他掌握了穿越空间的“权能”。而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断开与他的“神格链接”,等的便是这一刻。

即便他的力量所剩无几,无法指望他对神龙造成任何创伤,但……如果只是区区两次“跳跃”,相信还绰绰有余。而这两次“跳跃”,便将是神龙唯一的误算——!

“上吧……!”

“好,就让我陪你一程。”

空间的隧道唐突敞开,我和少姜骑乘的卷书凭空消逝,飞翔的龙鳞纷纷失去了目标,接连碰撞到了一块儿,最终被漫无目的劈落的天雷给轰成碎渣。

接下来……就是一场赌局。

我很明白,即使亮出底牌,成功找到“逆鳞”所在且施以痛击,少姜也不具备将神龙一击轰沉的火力。龙的传承太过古老而神圣,绝非半吊子的解析就能顺利抹消的因果,最多,也只能对其造成一次出乎意料的重创。

接下来,面对纯粹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败北的,依然会是我们。

所以,这是一次危险的豪赌。胜则通杀通吃,败则一无所有。

越过空间的隧道,我们身处于烟雾缭绕的云幕之中,龙的躯体在云海的缝隙架起仙桥,一对龙目闪烁着危险的耀芒,高高昂起的龙首正汇聚天地灵气。

“少姜!”

“如您所愿。”

被符印所强化至极致的“魂字符”飞射而出,精准无误地命中了龙颈的逆鳞。

“——唔嗷嗷嗷呜呜呜呜呜——嗷呜呜呜呜呜嗷呜呜呜呜呜!!!”

这一击,让龙神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苦尖嚎,聚集到一半的灵焰在其口中炸裂,龙尾激烈地摇摆扭曲,发狂似地横冲直撞将云雾冲散。

而我则看准时机从卷页上跃落,发出给自己壮胆的呐喊,向被轰出裂痕的逆鳞挥出一记直拳——

“唔哦哦哦哦——!!!!”

理所当然的,我并非某位将自己脑袋都练秃的业余英雄,根本不具备一拳将龙击毙的腕力。拳头命中受伤的逆鳞,就好像是打在钢板上一般的触觉,只有火辣辣的痛楚窜上脑门。

——但……这便足矣!

“‘神格链接’——!给我老实点啊你这条发育过剩绿毛虫!!!”

没错,这便是我最后的赌注,同样,也是从天书之中窥探而知的“真理”。

假若神龙的本质,也是“神格”一类,那么只要能够触及到它受到重创的弱点,仅从理论上而言,我应该能借助“读魂器”的力量,强行解构其灵魂本质,并与其构筑起“神格链接”。

对我而言,这无疑是毫无先例的首次尝试,根本没有确保其顺利的依据。但即便如此,我也依然选择了相信“天书”赐予的灵感,以回报从她身上所感受到的深沉爱意。

“神格链接”……成功了!已经历过好几回的熟悉触感告诉我,神龙的“神格”已经顺利地纳入了我的把控之下,我赌赢了,然而——

“唔……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嗓子里所发出的惨叫,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一般。

怎么都没有料到,同时进行三名“神格链接”的反作用力,竟完全超出了以往的规模……此刻的感觉,就仿佛是有数之不尽的利刃,将身体的每一寸皮肤给挑碎一般的,宛如凌迟酷刑的痛苦。

接着,我便在这股撕心裂肺感的摧残之中,断绝了意识……

……

…………

………………

等重新清醒过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的头顶正被轻轻撩弄,脑勺底下垫靠的则是柔软又舒适的某物。

睁开眼睛,少姜俯视的面孔立刻跃入了我的眼帘,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泊恬静,青荧的双瞳中诉说着似水柔情。

她正为我献上膝枕,以纤白的玉指轻抚我的头顶,理顺我的发丝。直至几日之前还是梦寐以求的幻想情景,如今却这般轻易地化作现实,这只叫我既欣喜又感慨……

不得不承认,经历了方才的激烈鏖战,我已难以将“天书”和“少姜”区分对待,我无法拒绝其倾诉的爱意,无法忘怀彼此心意相通、共赴生死的每一个瞬息。

我……

“啊,醒来了啊。”

就在我沉浸于少姜温软相依的触感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耳旁响起,随即,两个人影来到了我们的身边。

其中一人是熟悉的浮士德医生,而另一位向我搭话的男人,则是初次相逢。

男人身形纤瘦,肌色略显不健康的白皙,披挂着一身青白相间的绸袍,点缀白玉打磨的鳞甲,一张洋溢着书生气质的斯文秀颜,浑身散发着沉稳又宁静的氛围。

虽说……从表面上可能难以置信,但我,还是轻易就识破了他的身份。

“你就是……刚才的巨龙吧?”

毕竟,他的额头两侧生长着与人类迥异之物——那是一对向着斜后弯曲的尖锐龙角。除此之外,从银白发丝中漏出的耳朵,也形状尖细得与常人截然不同。

面对我开门见山的质问,男人也丝毫没有隐瞒的念头,他的嘴角微扬,点头承认——

“正是如此,我乃青龙孟章,幸会。”

青龙——华夏传承之中的“四神”之一,曾经的我一定会以“可笑的迷信”而一笑置之,可直至方才,我都与他经历了一番苦战,周围摇摇欲坠的残楼断壁便是最好的证据。

而且,伴以他这副仙气缭绕的身姿,以及超脱凡尘的魏然,更是让我丝毫无法质疑其言语的真实。

只可惜,孟章接下来的台词,却冷不防地破坏了其仙气腾腾的造型。

“但是……这位小友,刚才的举动未免有失光明磊落啊……!”

“哈?”

“我还在蓄积灵气,你啪就飞了过来,很快啊!突然袭击,一套魂字符!一记右直拳!打我逆鳞,我大意了啊,没有闪!”

“喔……”

“小友,你这是有备而来,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守护华夏数千年的老龙神,这好吗?这不好……我劝你耗子尾汁,好好反思。以后,不要犯这种小聪明,要以和为贵,要讲武德……”

“…………???”

这家伙,突然劈头盖脸说什么鬼话?难道不是他先偷袭我吗?还有,这年头和怪兽都需要讲武德的吗?

茫然环视四周,只见,不仅仅是我,就连少姜和浮士德,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反应。

“诶?啊咧……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为何这般困惑……?不知道吗?区区三十年前,这番话语还是人尽皆知的网络名梗啊……怎就不好用了呢?甚是奇怪……”

“不不不,都三十年了,网络梗早就淘汰了好几万套了吧。”

“怎,怎会这般!?可小友你刚才那句‘发育过剩的绿毛虫’不也是数十年前盛行的笑梗吗??”

孟章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并妄图有理有据地施以反驳,但我也分毫不让——

“别把‘任○堂’的旷世神作和那种下三滥的俗梗相提并论,要知道就在前两个月,‘精灵宝○梦’才刚发售了脍炙人手的续作。”

“唔……似乎真是如此,确实……初玖那丫头还彻夜排队抢购首发……可,可即便如此……你也……”

“嗯?”

“你也至少应该把我比喻成‘裂空座’才对啊……!绿毛虫实为过分!”

难道关注的重点在这里吗?

“不,裂空座本身就是这梗的来源好吧……极度愤怒的绿毛虫进化什么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自诩守护华夏数千年的老龙神,似乎对于凡间娱乐莫名精通。只不过,对潮流的敏感度有些一言难尽罢了。

“咳,总而言之……劣徒少昊,还有这边的少姜,往日里似乎一直受到你的关照,作为监护人,我这厢先行谢过。”

——监护人……?少昊是弟子,那么和少姜又是何种关系?父女吗?我未来的岳父……居然是那种庞然怪兽?不不……比起这些,虽说话题被带歪了一阵,可眼前还有更为迫切需要弄清的问题。

“请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不由分说地突然袭击过来……?”

“这个嘛,emmmmmmmm……稍等,待我稍微整理一下思路。”

“哈啊……”

“就是那个啊那个,某一日,豆蔻年华的女儿,突然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带回家中,作为家中最有威严的父辈,自然要稍微略施一番考验,从而判断其器量是否足以托付爱女。嗯!差不多就是这般感觉。”

以轨道照射炮等级的攻击来“略施”考验?不愧是神话传承中的“青龙”,就连溺爱的规模都与众不同。

不过,还真就是以老父亲自居?难道说……少姜也会变成那般——

“孟章神君,汝并非我的生父,请勿妄言。若论资辈长幼,天书较汝更为古老。”

“啊哈哈哈,只是这般感觉而已,况且,天书姑且不论,我自认为乃是另一位‘少姜’的父辈。”

孟章的话语,仿佛让一股电流窜过我的脑海,使我鲜明地回想起了前几日的某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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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此,正如师尊不久之前料想的一样。孱弱而虚假的灵魂,终究无法支撑包罗万象的宇宙真理吗……】

【不久前?呵呵,孟章神君怕是从开始就料准了这种结果才对吧?只不过,从未向你们提及这些罢了。呵,对自己的门生都这般残忍,真是狠心啊。】

【不……这并不能责怪师尊。原本,带着天书离开四神学院,还赐予她虚假的人格和记忆,想让她以普通女孩的身份体验魔都的生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的任性之举。是我肆意妄为不顾后果,才铸成了少姜今日的惨状。】

……

……

【可眼下天书的人格,也就是少姜,不正是孟章神君以他的仙法亲手捏制的人偶吗?这么说来的话,会不会你的失败教训本身,从开始便是你家师尊一手策划的闹剧呢?又或者说,这只是一种试验,孟章只是对天书的人格如何崩溃的过程感兴趣罢了。】

……

【……假若师尊果真是在试验某物,那么他所感兴趣的,恐怕并非‘天书能否化为人子’,而是我……这个不孝徒少昊,在目睹自己亲手酿造的惨剧面前,在这进退两难之境,究竟会作出何种决断吧。】

……

……

=======

不可思议的是,那时就宛如被掩上迷雾一般,我的大脑拒绝加以认知的“密码对话”,此时此刻我却能清晰明确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为了打发时间而制作‘少姜’的人格,以欺凌自己的徒弟和折磨善良少女为乐的恶趣味‘师尊’啊。”

“诶……?话虽如此,但言语批驳这般犀利而刻薄,又是为何啊小友?”

“没什么,我只是照搬浮士德医生的原话罢了。所以,浮士德医生,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又整上这一出好戏,你究竟是何打算?”

说着,我故意将视线投向一旁没有做声的浮士德,将对自身糟糕评价愤懑不平的孟章的注意力,也顺势引向了那边。

毋庸置疑的,我们之所以会如此恰巧遭遇孟章的袭击,和他决计拖不了干系,倒不如说,一切都是他暗中牵线安排的,这种猜想反而最为合理。

“浮士德先生,作为白夜之主在暗地里随意毁人清誉,你是否会觉得有所不妥——”

“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我认为,既然要对‘天书’的灵魂进行调整,那么孟章神君作为‘物主’自然有知晓的权利,在进行一番交涉沟通之后,他似乎对于少年你兴趣盎然,所以就决定与我同行,来这一探究竟罢了。”

浮士德故意对孟章的兴师问罪不予理睬,只是轻描淡写地作出听似合情合理的回应。

不过,“天书”的物主——这个称呼,触碰到了我的心结,让我本能地涌现出反感之情,可正当我准备开口驳斥之时,正温柔看护我的少姜却抢先一步。

“我虽栖身于四神学院之中,与少君之‘假定契印’也由孟章促成,然而……我从未有过认其为主的记忆。还望订正。”

话语依旧波澜不惊,但言辞严厉之中,少姜却丝毫不掩心头的不悦,这反应,让我不由感到欣慰。看来,少昊临别之时最后的“命令”,切切实实得到了执行。

如今眼前的天书,已经不受任何人的拘束,而是遵循本心本愿,伴我左右。想到这儿,我便难以抑制心中的欢喜和优越,心绪平稳也因此平稳下来,使得头脑冷静清晰了起来。

于是,我也抛弃了廉耻之心,就这样维持着躺在少姜膝上的姿势,大方地享受她的柔软触感和芬芳体香,与面前的二人开始了漫长的交谈——

“虽然我不知道两位的身份来历,但大致的情况,我算是有底了,整理一下现状……如果浮士德医生之前没有对我说谎的话:世界文明早已被‘蚀’毁灭,文明最后的存续之地——魔都,也遭受穷凶极恶的恐怖组织的袭击,崩坏的命运在所难免。而现在,身为‘神格降临者’的两位,以及你们所在的组织,实质上大势已去,眼下充其量就只是在败局之中,做苟延残喘的最后挣扎……没错吧?”

“……确实如此。”

“哈哈……力有不逮,令人汗颜。”

“听浮士德医生之前所言,那些让‘蚀’降临魔都的恐怖分子……确实名字是‘黑暗神子’来着?对于他们,你们应该掌握了相应的情报和动向,那么,假若换做是我,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袭击,总会试图留上一手吧?难道说,这种连学生都能想到的事,你们却一点都没有准备与之对抗的防御措施?”

这正是困扰我许久的疑问之一,我作为被操控记忆的魔都市民,缺乏危机感,遭到突然袭击陷入恐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拥有超人力量的浮士德,以及眼前这位能化作龙形的孟章,显然对事态发展有所预料,也有应对的能力,但尽管如此,他们却还是束手无策落得了这般田地,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防御机制,原本……也是有的。只不过没能来得及启动罢了。”

“嚯噢,说来听听?”

“白夜学院……也就是于我麾下的组织,作为其本部所建立的巨大浮岛,原本预定赶在‘黑暗神子’有所行动之前,从艾尔慕大陆‘跃迁’到魔都的上空。以大型的术式刺激因果,从城中召唤尚未觉醒的‘神格降临者’,以此快速集结战力,从而来对抗蔓延世界的‘蚀’。”

“‘神格降临者’还有其他的吗?而且,尚未觉醒是指……”

“古代神灵的意志和权能,其实一直都在人世之间暗暗传承,而根据我的实地考察,魔都作为人类文明的最后存续之地,数十年从地球各地汇集而来的错综血脉,使得魔都市民之中潜藏着数量庞大的‘未觉醒者’。普通而言,培育‘神格降临者’格需要在特定的设施和环境,耗费大量的时间财力,本人也需经历磨难和试炼,最后结合机缘巧合才可达成的奇迹产物。”

“也就是说,你掌握了更加效率的做法?”

“呵……没错,这正是我一开始所说的‘刺激因果’,当然详细的术式结构还容我保密。”

量产“神格降临者”……假若每一位“未觉醒者”在觉醒之后,都能获得如神话传承之中‘神祗’般的权能和力量,那么……确实足以凝聚成一股颠覆任何灾厄的天团势力。

俗话说,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御,那么在对手有所行动之前,先一步以压倒性的战力主动出击,确实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手段。

待浮士德说完,轮到了孟章——

“而我们‘四神学院’对于‘黑暗神子’的进犯也自然是有所准备。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订正一点,‘黑暗神子’所带来的灾厄,那轮吸取魂魄的‘血月’,准确来说,其并非是‘蚀’。虽然它能引来蚀兽,侵蚀空间,塑造‘蚀’之混沌,但那确确实实乃人为之物。要知道——‘蚀’归根结底是一种‘自然现象’……依我所见,那血月恐怕是启动‘世界之卵’所引发的现象………

咳,抱歉,扯远了……原本我们四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将自身的上古神躯埋入神州大地,守护华夏之地在灭世灾厄中亦能巍然不动。”

“说得比唱得好听,哪门子的巍然不动……?都已经地动山摇了好不?”

对于孟章装模作样的自吹自擂,我实在是忍不住要插嘴吐槽一句。说到底,华夏神州数百万平方公里,如今落得只有小小魔都苟且偷生,他所夸耀的‘上古神躯’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要,要知道!那轮‘血月’光是看上一眼,就足以摄走人类的魂魄,所以你目睹‘血月’还能安然无恙,其实是得益于我们的加护……”

“可到头来,满街都是刀枪不入的怪物,再加上那连楼房都能砍塌的哥特萝莉,毫无抵抗力的人类依然是难逃一劫吧?意义何在……?”

“是啊……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果断派出地面部队,对脆弱的民众施以暴力的人肉收割……虽不讲武德,但也实为勤勉。”

“呵,没错,如此高效、敏捷、不做作的恶党作风,就连我也不禁感到赞叹。”

“喂,你们两个给恐怖分子点赞到底是要闹哪样……?所以呢?这就束手无策了吗绿毛虫?”

“绿……罢了……自然不是,原本,集四神之力,我们还能施展最大规模的结界术法,其名曰——【现世与幻世之屏障】,此术可覆盖魔都,冻结时空,暂时护千万魂魄之安危。”

原来如此,和浮士德的风格迥异,采取了被动防守的做法,但“冻结时空”确实可称得上是防御概念里的最终手段。

他们两者假若能相辅相成,那么,或许真的能顺利拖延时间,集结力量,从而击退外敌,护魔都于灾难。

“噢噢……你们两个说的我姑且都听懂了,确实感觉好厉害的样子。于是……浮城呢?结界呢?”

“关于这个,很遗憾……”

“对此……只可惜……”

面对我毫不留情的灵魂拷问,浮士德和孟章在沉默片刻之后,竟作出了异口同声的回答——

““明珠塔被砍倒了……””

浮士德说道——

“要知道,那座高塔是用来定位‘跃迁’坐标的导向标,失去了它,浮空城将难以准确‘跃迁’到固定的位置和高度,如此大质量的物体不能贸然行事,若一有偏差触发碰撞,恐怕同样会为魔都引来毁灭级的灾难。”

而孟章则曰——

“明珠塔立于此地灵脉交汇之处,乃是我四神之力张开结界的中心‘楔子’,以储存天地灵气的高塔尖端为核,我等力量方可被束为一股,使结界覆盖全市。倘若失去‘楔子’,时空之力将扰乱灵脉,引发天灾地变。”

言下之意,现在的绝境,竟全都是一刻,娇小的魔女——贝黑莫斯转身挥舞一镰,将明珠塔拦腰截断所造成的。

那么……难道说,浮士德没能来得及让所谓的浮空城“跃迁”到魔都上空,竟是因为我那是用神格链接召唤他自救所致?是我……导致了魔都的灭亡吗?

这个猜想,瞬间让我脑门仿佛遭受了重击一般。

“呵……少年,不要胡思乱想,你区区凡人的性命,并没有左右历史轨迹的价值。”就仿佛读透了我心中的念头,浮士德不屑地轻笑一声,他放出近似轻蔑的言语,却像是为了安抚我一般。

“可是——”

“那时候,就算你没有向我呼救,遭贝黑莫斯斩杀,也难保她不会回头将明珠塔顺势砍倒。你的生死对她而言无足轻重,也左右不了大局。而那时,假若没有你的呼唤,那么埋头于研究室毫无察觉的我,反而可能被隔着建筑扫过的镰刃给收走性命……对此,我不得不向你道谢。”

“这样啊……”确实如浮士德所言,那只是短短几秒的变故,根本不足以对历史造成任何的动摇。

就在我微微暗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

“那么,是时候言归正传……浮士德院长,还有孟章神君。请为他实现最初的愿望吧,唤醒‘少姜’,冻结‘天书。’”

这般唐突的,仿佛是为了将我从沉浸的美梦中唤醒一般,少姜突然发话。

“等——!”

我急忙想要开口制止,可我却没能如愿以偿。少姜为了梳理头发的手指,突然轻轻点向了我的嘴唇,制止了我的话语。

“天书”腰肢弯曲,将脸探到了我的面前,直到彼此鼻尖几乎相碰的位置,我们四目相视,她缓缓开口——

“请安睡片刻,待您醒来之时……便是与所爱之人,重逢之刻……”

说出这番离别之语时,从“天书”瞳中流露的些许悲伤,让我几乎停止心跳。紧接着,闪耀的幻瞳施展奇妙的力量,让我的意识被强硬剥离,封入了一处苍白的空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