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姜视角——

追忆往昔。

我无名无姓,为世人谓之“天书”。

现今,已难以追溯自身从何而生,又为何拥有意识。自记忆伊始,我便一直被强豪君王所争夺。

在战争杀戮的尽头,胜者便以吾主自居,叫嚣“得天书者御天下”。虽说,我曾未应允此身为何人所有,但我终究只是“物件”,并不具备抗拒的思想。

我为获得我的帝王提供知识,为他们构筑起值得夸耀的璀璨文明,满足他们丑陋的欲望……也因此,围绕着我的争夺愈演愈烈。

在神代的千百年间,我遭到东争西夺,被迫辗转于神州各地,亦留下了许多的传承。

但……我却从未获得称赞,对人类而言,利用我来窥探真理的门扉,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自然,我也从未认同何人是我真正的主人,也曾未应允任何人触及我的身躯,轻率触碰之人,身体连同魂魄都将被天炎焚烧殆尽。

时过境迁,曾几何时起,人类不再盲目追寻我的力量。他们开始以自己的双足前进,用双手和勤奋让世界的文明欣欣向荣。

我的存在渐渐被埋入了时间的洪流,但对此,我并没有涌现半点寂寞之情,反倒是落得轻松……而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变得有对人类产生好感。

确切来说,我——开始喜欢上了人类的文明。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在我眼中,人类的表现力依旧是如此的拙劣而幼稚,但是,他们所诉说的感动却是这般的真诚而美好。

人类的文明总是日新月异,沉浸于画卷和诗赋之中,哪怕是千百年的岁月,对我而言也转瞬即逝。但……在阅览群书,赏遍画卷之后,我却再一次陷入了茫然之中。

我究竟能否像人类这般……触发感动之情?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我拥有与人类相仿的情感,不再通过阅读意境,而是触发真情实感的……属于我自身的感动。

由此,我变得憧憬起凡人,我开始沉迷于临摹诗词和绘画,希望能从模仿的笔触之中,学会“感动的方法”。

在“四神学院”的书库之中,我耗费了漫长的时间去琢磨,去学习,但结果却并不理想……

纵使我能够丝毫不差地模仿画卷书法,也没有办法酝酿出原作的意境。只因……我无法理解作者的感动,即使再怎么重现技艺,也绝对难以重现笔触深处蕴藏的思绪……

在无数次的尝试之后,我得出了结论。我终究无法体验凡人的感动,永远不可能描绘出蕴含意境的画卷,也无法吟诵出真情洋溢的诗句。

只因——我是“道具”,而并非真正的人类。

人类的感动,似乎多与挚爱之物挂钩。越是对什么痴爱沉迷,便越是能酝酿出醇美的感动之情。其中,对他人的爱意尤为显著。

不知不觉中,我竟涌现出这样的愿望——我,既渴望被某人所爱……我,也渴望爱上某人。

虽说,我并不知晓这种爱究竟为何,但我敢断言——其定与远古时期君王们对占有我的执着,有着根本的不同。其中一定不掺杂对天书力量的渴求,也不包含对统御天下的贪婪。而是更为纯粹的,更为美好的什么……

但,只要我依然还是天书,依旧蕴藏着宇宙真理、上古玄术的神秘光辉,人类便无法抗拒对全知全能的欲望和憧憬。

于是,我埋藏起自己的愿望,继续屡屡无为地渡过了苍白的光阴……直到某一日,我邂逅了少昊——也便是少君。

少君乃是孟章神君的弟子,经历严酷的试炼,年轻的魂魄之中,寄宿着远古神帝之“神格”,曰之——东方日出之少君,西方日落之天帝。

为了与“蚀”抗衡,也为了颠覆世界破灭的命运,他直率地追寻力量,从而成为了我暂定的持有者。

在历史长河之中,他是唯一为我命名,并试图将我视作人子的持有者,也是我首次允许略微触碰吾身之人。

但我明白,少昊对我并无爱意,我对他也亦然。他索求于我,无非是遵从神代的记忆和使命,而将我视为人子,则是为了淡化心中怀揣着的敬畏。

——倘若此身,并非天书,只是凡尘女子,该有多好。

此身若只是平凡少女,不具那惊天骇俗之神识,如此一来,兴许也会有谁,真正对我产生爱意。而我,也定能从中体验到真实的感动。

两年前的一日,孟章神君实现了我此般奢求。他施展仙术,暂且为我断绝了身为“天书”的记忆,并灌注了伪造的回忆和憧憬,让我化身为少昊的血亲,平凡的少女——少姜。

由此为界,我的意识一分为二。

其一身为少姜,以少昊之贤妹的身份,在魔都渡过凡人的生涯。

其二则潜于天书神识之中,从旁观的角度注视那平淡的每一日。

可遗憾万分的是,即便如此,即使在表面上如何扮演敬爱兄长的人类少女,天书的神格也无法被其波澜所打动半分。

只因……我自伊始,便知晓一切都是虚假。无论少姜如何爱戴和依恋兄长,少君依然不会真正打开心扉,他自始至终与“少姜”保持合适的距离。

一切都只是……无谓的浪费时间。就在我叹息绝望之际——遇见了他。

那绝非是何种“命运的邂逅”,也非“戏剧之相逢”,那位少年只是为了让虚构的兄妹二人融入周遭环境,众多被篡改记忆的凡人之中的区区一人罢了。

但我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他是那般温柔,真挚,风趣,且痴情。他对“少姜”可谓用情至深,无微不至……即使“少姜”再如何愚笨不知世事,他也会耐心施以柔情和关怀。

少年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他的一言一词都足以牵动我的心弦。为了回报他的好意,我每每都会在他沉眠梦境之时,偷偷赠予他天书的些许神识作为回礼。见到他所沉迷的研究大受启发,欢欣鼓舞大加炫耀的表情之时,就连我……也会变得雀跃起来。

在少年的影响之下,不知何时起,少昊也发生了转变,一开始或许只是出于伪装,但不知不觉,他开始将“少姜”视作自己真正的血亲那般疼爱。在我的眼中,“少姜”俨然成为了理想中的自己,尽情享受亲情与挚爱,化身为“真正的人类少女”。

与少年相识的短短两年,较过往千年更为璀璨夺目。但明明是我奢望的光景,我……却无法为之感到喜悦,心绪愈发烦躁,难以描述。

缘由便是——在我眼中,我的半身“少姜”,竟是那般的滑稽和扭曲,简直宛如是损坏的人偶一般,只会按部就班扮演最初制定的角色。

我怎么都没能料到,原本,为了助我催生人类真情,孟章神君所设下的虚饰憧憬,竟会如此丑恶且适得其反。对于少昊所表现而出的,那过分偏执的依恋假象,正如锐刃一般刺痛着“敬重的兄长”与“所爱之人”。

在旁人眼中,那近乎称得上痴恋的“预设反应”,让“少姜”永远无法回应少年的真情,终有一日会让其对自己心灰意冷。而与此同时,她也不断提醒少昊——自己的妹妹只是没有感情,遵循于命令的冰凉道具。

继续这般,“少姜”将会亲手毁掉我所追寻千年之宝物……我,已不忍看到“疼爱自己的兄长”与“深爱自己的少年”继续受到伤害。我要驱赶她……赶走那具占据了我身体的可悲人偶。

释放天书的无尽真理,将那人偶的灵魂挤垮、破坏,然后,用属于我自己的声音,向那二人诉说两年之中所孕育的真情,这么一来,一定就能——

但……我错了,大错特错。

少年眼中一直所关注的挚爱之人,并不是我(天书),而是她(少姜)。

眼见少年对“少姜”日益加剧的病症悲痛欲绝,而我只能眼睁睁守望着他那……日益憔悴的身影。

为了治愈“少姜”,他的执念之深,甚至足以让凡人之躯入侵到了天书最为深邃的神识领域,窥探“解构灵魂”的至高奥秘。

但那绝非凡人容许踏足的领域,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只要他的研究稍有差池,便会落得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原来……最后伤他最深的,置他于危境的,竟会是我自己。

懊悔,自责,怜惜,悲伤。但一切都已覆水难收,被我强行撬开的真理阀门已无法关闭,“少姜”的人格很快便无地容身。届时……身为凶手的我,究竟又该如何面对他?

他会不会也像对待少姜那般待我?又会不会对取代少姜的我怀恨在心……?

期待和恐惧在心头交织,喜悦和愁苦搅作一团……没想到,爱……竟是如此令人心醉,却又惊恐之物。

就在我内心纠葛之时,毫无征兆的,灾难降临了……那是“世界之卵”的秘术,能将魔都所有人类的灵魂淬炼,化作一轮血月。我能够理解术式的原理和作用,却无法揣测术者的真意。

不过无论如何,这同时也昭示着——我与少年便就此缘尽。

相信用不了多久,少君便会奉行自身使命,降临到我的身旁,唤醒天书之力,为了保卫华夏最后的文明而战。

但我万万没能想到的是——比少君更先赶来我身边的,竟会是他……面临天崩地裂的的旷世之灾,比起保全自己,他率先想到的——竟是救我(少姜)于水火。

何等愚昧……

何等狂妄……

何等没有自知之明……

又是何等的惹人爱怜……

随后,在少君废弃了“假定契印”,更为我解开了枷锁之后,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涌现的冲动,我想要占有他的魂魄,夺走他的一切……永生永世让他只钟爱我一人……

由此,我假借少姜之名乘虚而入,对身心疲惫的他施以诱惑。

我为能以天书之力为他治愈伤势、能以身形姿色让他慌乱失措、能以花言巧语引他动摇迷茫——而沾沾自喜……

直到,目睹他独自一人在被榻中瑟瑟发抖,无助哭啼……我才终究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何等卑劣。

正如他所言,我——羡慕少姜。

非也……此情该称之为“嫉妒”,才更为贴切。

我只是在肆意玩弄少年纯粹的真情,以此平息胸中妒火,以此填满灵魂中裂开千年的空隙。非人之物……陷入爱恋,竟会落得这般的丑恶。

而我理应深知——他所挚爱之人,所追寻之物,并非是身为“天书”的我。能够与他相思相守,不离不弃的……只有那平凡的少女,“少姜”。

——故,此便足矣。

短短数日,吾之夙念得偿所愿,再无遗憾。为爱感动,为爱痴狂,为爱糊涂,为爱奋战……最后就让我,为爱而亡罢。

在这世界与文明的尽头,就让他心满意足与朝思暮想之人,一同走到最后一刻吧。而我,只要能在其心中,留下一丝痕迹,便已心满意足——

“你,竟妄图逃离吗?”

沉寂于天书的万千神识之中,等待“冻结”的我,竟听到了他人的言语。可,此处乃是连接宇宙真理的回廊深处,无人可侵的源初之地。

就在我仓惶之际,突然现身于眼前的人影,再一次向我发问——

“你……置他于绝境,受苦挣扎,而自己却一人沉醉于满足之中安然沉眠吗?”

只见,那是身着学舍之“校服”,与我面容别无二致的少女,挂着一脸不解的愁颜。

我知道,她便是……少姜。

替代了我的存在,成就了我的愿望,却夺走了我所有之人。

她在数落我的抉择。

她在否定我的觉悟。

这让我,有生以来头一回……难以容忍地涌起愤怒之情。

“你究竟还想说什么……?我为了满足他的愿望,成全他的幸福,我将挚爱之物谦让于你,为何还要受这般奚落?”

“只因你……口口声声阔谈挚爱,却未曾理解过他的真意。你的选择,实则与他的意愿,相去甚远……你若在此弃他不顾,也将就此断绝他的未来。”

“未来……?事已至此,天地崩坏,‘蚀兽’横行,文明溃绝,又谈何未来?”

确实,我对未来不报任何期待,我也不想目睹挚爱之人离我而去……所以,我选择放弃。

“我无从知晓,但我觉得,你理应……助他一臂之力。你还未能赏鉴他的才华,也未能见识他的真谛……亦未能体会,他不屈不挠的性情。”

一语道破了我心中痛处,亦再激起我的妒心,两年以来,我对他的了解,只停留在旁观和臆测。他是我理想的归属,却从未与我交换一言一词。只因我,并非“少姜”。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不是吗!?仅仅数日之缘,我又如何……如何才能——”

“并非只是数日之缘。”

“诶……?”

“你,即是我。而我……即是你。请你……接纳我的记忆和魂魄,相信他,并和他一同……找寻出通往未来之明路,为他……也为我们争取真正的幸福。”

“少姜”张开双臂,向我缓缓靠近,但我则望而却步,我的魂魄在颤抖,我的意识在拒绝,我……我在害怕。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开始难堪地哀求——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将我吞噬!不要夺走我最后‘真心’!我自知不是你的敌手!我只是冰冷无情之物件!求不要……夺走我最后的点滴回忆……让我怀揣着它,陷入沉眠好吗……?求你……不要否定我的存在……”

我自知,破处枷锁的“少姜”,已不再对少君病态痴恋,不是那具损坏的人偶,她作为“人类”的魂魄将远胜于我。假若与之相触,那么像我这般如此空洞而凄惨的“天书”之残渣,恐怕会立刻支离破碎,荡然无存。

这般惨状,让“少姜”止住了脚步,我们就这般沉默向望……不知,将僵持到哪时哪刻。

——主角视角——

费了好一会工夫,我才终于将少姜对我施展的拘禁术式成功解除。

我立刻爬起身来,朝着浮士德与孟章的方向跑去,由于沉睡许久气血不顺,在途中还狼狈地翻摔了一跤。但我顾不上抖去身体的污尘,连滚带爬地继续向前跌撞。

“快住手!不要‘冻结’天书!她是拯救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啊——!”

在昏厥之前,我的脑海中闪过最后的“灵感”,预示着颠覆未来的可能性,而要成就这一壮举,必须借助“天书”的知识。

“放心把小友,我等二人从一开始,便不具备‘冻结’天书的神力。”

“哈啊?那浮士德医生你——”

“啊啊,那只不过是我随口编造的谎言,为了争取一些时间,能与孟章神君建立联络,并让你乖乖带天书造访这里的借口而已。”

我头一次遇见竟有人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自己的谎言,并丝毫不露半点愧疚,脸皮之厚堪称天下无敌。不过,现在没有闲情逸致来声讨他的糟糕诚信。

“为何要这么做……!?”

“不要激动,既然我答应了你的请求,那么自当会救助‘少姜’,不会食言。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实际上能够助‘少姜’复原的,也只有孟章神君罢了。”

“哈?但是,绿毛虫先生刚不是说他——”

“没错,再重申一次,我并不具备‘冻结’天书这般惊世骇俗的神权。要知道,天书乃连接宇宙真理的目录,其存在远远超出我的掌控。”

“那为什么……少姜现在一动不动??你对她做了什么??”

孟章言语轻佻,可少姜却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屋中,她双目紧闭,已然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只是,将两年前施以她身上的仙术给解开了而已。”

“两年前的仙术,难道是指捏造‘少姜’魂魄的那个仙术吗??喂,解开的话……究竟为怎么样??难不成你想说——少姜会就此消失吗??”

我顾不上对方的真身是一头巨大的青龙,凭着一腔怒火便抓起了孟章的领口,凶狠地向其质问。

“哎哟,小友,勿躁勿躁。看来,你、少昊,都和浮士德院长一样,误解了我所施术的种类。”

“误解?”

“首先,需要澄清的是,我并不掌握‘捏造灵魂’这般超凡入圣的仙法,太乙真人之流倒是十分精通此类术法……总而言之,天书,也就是少姜的体内,从未留有过‘另一个魂魄’。自始至终,便只有上古玄女所残余的神识。”

“既然如此,天书为何与少姜性情如此迥异??”

“性格迥异,这并非什么奇事吧?有两年的时间,那么她所积累的经验,知识,习性,便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不是吗?我所施展的仙术,仅仅只是篡改记忆的小把戏而已。为其隔绝了两年前的所有记忆,替换虚构了一段与少昊自小相伴的兄妹回忆,再添油加醋设计了一些罔信和痴恋,如此一来,前后两者自然不尽相同。”

“只是操作记忆……”

这样一来确实可以说通,就算不提仙法玄术,科学证明——人的性格绝大部分是由记忆构成的,而篡改记忆的技术在如今确实不是什么罕见之物,事实上不久之前我才刚刚知晓,原来全魔都几千万人的记忆,都是被刻意营造之物。

“可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让‘天书’和少昊进行真正的‘契印’。”

“真正的‘契印’是什么??难道让她唯命是从地战斗还不够吗?”

“自然是不够的,考虑到天书所蕴含的真正价值,区区与蚀兽交战的术法,并不重要。”

“宇宙的真理……阿卡西记录吗……!”

“没错,被天书的魂魄所认同的真正‘契印者’,能够窥探真理的彼岸,知晓过去未来,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全知全能,如此一来,才可找到救赎世间的答案。要颠覆这吞噬天地的灾厄,我们只好寄希望于此……别无他法。就结论而言,我的尝试以失败告终,即便经历了两年的兄妹相处,他们彼此的契印也未发生半点变化……”

讽刺至极,这些高高在上,自称‘神格降临者’之辈,却只能寄希望于更为虚幻缥缈之神物?将重担压在如此纤弱的少女身上?何等荒唐……

“可这……又与少姜的怪疾又有什么联系?”

“至于‘怪疾’……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也不知究竟为何会……”

“从医学的角度来看,由于并不是脏器的病变……那么恐怕,精神疾病的概率便上升了。结合孟章神君的描述,我推测这可能是某种DID的症状。”

浮士德适时插话,从自己擅长的领域给予了一个听似可靠的猜测。

“DID……解离性身份疾患,也就是俗称的人格分裂吗??”

“没错。由于天书的记忆,并不是被‘消除’,而是‘封存’的状态,那么拥有天书记忆的人格,恐怕一直都留在深层意识的海洋中,静静地观测外界的环境。近期来,可能某种诱因所致,深层的‘天书’选择攻击表侧的‘少姜’,并以此来试图重新夺取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才导致了那样的病症吧。”

“可这么一来的话……解除篡改记忆的仙术,岂不是——”

“没错……理论上,虚假的记忆被洗去,那么隔绝两个人格的‘壁垒’便会消除,少姜和天书的记忆将‘统合’到一块,化身为完整的——‘天书少姜’。”

对我而言,可说得上是求之不得的展开。无论是身患怪疾之前的‘少姜’,还是在危难之中同生共死的‘天书’,都已在我的灵魂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愿她们同属一人的奢望,也能够得以实现……但是,为何我的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安。为何我会预感,少姜将永远无法睁开眼睛?

本能告诉我,自己看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放任这般,我可能永远都失去“少姜”和“天书”。

“喂,绿毛虫!所谓的‘契印’到底该怎么做??”

“小友,你这是……想和少姜缔结契印吗?不过很可惜,方法……我并不知晓。”

“啥??可少昊他不是——”

“那只是战斗隶属的契约,用人类的话语来说,那只是‘雇佣’的关系罢了。对你而言,怕是已经不再需要了罢?你所研发的道具,那‘神格链接’之力,已然凌驾于‘假定契印’之上。真正的‘契印’方法,恐怕……只有少姜自己才知道。而真正的‘天书契印’,我猜测,必须要由少姜那一侧,主动发起缔结。”

——主动发起……难道说是……

孟章的话语,勾起了我的一段往昔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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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姜有一事不明,望您指教。】

【嗯?咋了?】

【姻亲殿堂之上,夫妻二人要将唇口相接?这般举动,究竟是何意义?】

【呃……你是问接吻啊……这个,稍微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呢……呵呵呵】

【难道您也不知晓吗?】

【也不是不知道啦,简而言之,那是一种‘契约’。】

【契约?】

【嗯!约定彼此相爱一世,不离不弃。是人类社会中,最最最最最最刻骨铭心,且终身不可违背的契约哦?】

【原来如此,少姜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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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塔之中,身陷绝境之时,少姜确实在我的唇上,留下了轻轻的一吻……

原本,我还不知其中的含义,但如若那时……她这么做,是为了与我缔结某种契约,解放自身力量,并以此来解救我的话。

那么这一次——就轮到由我来……拯救她了。

这般想着,我轻轻抓住少姜的肩膀,将脸凑近。

即使陷入沉眠,她的绝世美颜依然能让我怦然心动。

男子汉大丈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任何的借口。这一次,我将主动夺走少姜的细唇。为了诉说爱意,展现觉悟,也将承担由此而来的一切职责。

“小友,三思后行。有史以来,未经应允,心怀不轨碰触天书之徒,最后……都被烧得魂飞魄散。”

“哈!那就烧吧。对自己挚爱的女孩,连一点点不轨之念都没有,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我没有丝毫的畏惧,倘若天书之炎真拒我于千里,要将我焚烧殆尽,届时,我便为世间上演一场最为豪迈而热烈的失恋又何妨?

微俯下身,我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柔润清甜的触感,与所爱之人,缔结人世之间最为深刻、最为甜蜜的契约。

睁开眼。

我降临到了纯白的世界。

从脑海中闪现的“灵感”告诉我,这儿是连接宇宙真理的回廊深处,原本无人可侵的源初之地。同时,也是‘天书’魂魄所滞留的归宿。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将我吞噬!不要夺走我最后‘真心’!我自知不是你的敌手!我只是冰冷无情之物件!求不要……夺走我最后的点滴回忆……让我怀揣着它,陷入沉眠好吗……?求你……不要否定我的存在……”

而从耳畔传来的,却是打破世界寂静的,少女的哀鸣。

这是我所熟悉的少姜的声音,同时也是天书的声音,却是前所未闻的悲哀而激烈。

拥有同样相貌的少女——“少姜”和“天书”,在我的面前对峙而立。寻求接纳的“少姜”,与拒之千里的“天书”。

“天书”的记忆,苦楚,夙愿,深沉的爱意,悲伤的绝望,以及此刻折磨着她的纠结与恐惧,都通过“神格链接”传递到了我的脑海之中。

为此,我不由自主地开口,编织出了这般话语——

“没有人能够吞噬你,没有人能够夺走你的‘真心’,没有人会与你为敌,你不是冰冷的物件,而是我挚爱的女孩。你的回忆很快便不再只是点点滴滴,我会伴你编织更多更快乐更幸福的记忆。不要丢下我,不要一个人陷入沉眠。我不会否定你,你的爱意,你的嫉妒,你的喜好,你的愿望,你为文明而战的觉悟,已经在我的灵魂上,烙下了与‘少姜’同样深刻的烙印。天书,我爱你,我也需要你……!”

“诶……为什么?您会……”

“从今天开始,我与你缔结了最最最最最刻骨铭心,且终身不可违背的契约。”

这番话语,让“天书”和“少姜”二人同时染上霞红,下意识将手指点在娇艳的唇边,露出了可爱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而其中,身着学生制服的“少姜”,对我露出了些许歉意的笑容,身体开始摇曳消散。

“一直以来,都没能注意到您的真情,让您受伤……少姜万分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只能说明我的男子气概还不够吸引你罢了。不过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输给少昊,好好看着吧。”

“甚是……期待。接下来,‘我’和‘兄长’,就仰赖您了……”

语罢,“少姜”的残灰化作荧光的粒子,向着“天书”的身体聚集,并缓缓融入其中。

“让我们走吧。”

我来到“天书少姜”的面前,向着跪蹲在地面上,梨花带雨却依然清丽动人的她,递出自己的手掌。

“去……何处?”

少姜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我的手指,揣着不安的神色,向我问道。

“首先,就让我们一起……去救你那个嘴巴毒爱耍帅的笨蛋兄长吧……!”

说罢,我一用劲,将深爱的少女拽入怀中,与她紧紧相拥。

“嗯……!伴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