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侧面的楼梯上三楼,扶着栏杆,米莲娜回首俯瞰时,她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宛若被薄冰包裹的地面与墙壁,被从两侧的花窗透射进的阳光照映,晶莹剔透,不断变化着色彩。置于正殿二楼后方的管风琴仿佛天降的圣光一般,一排排竖立的音管裸露在外,根根锃亮发光,气势庄严。

这所教堂的规模以及建筑设计是自己曾经呆过的小教会完全不能比拟的。

「走快点啦。」

「嗯,来了。」

跟随主教进入房间,进门入眼便是堆落文件的书桌,这里应该是他的办公室。因为对于这副场景米莲娜表示很熟悉,或是说类似的,只是纸张数量还不至于能比桌子高。

「这里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主教又重新看向她们,只是不再以和蔼的方式,

「持有『圣刃』的人并不多见,因为教义上明确指出圣职者不得使用锐器,当然圣骑士是特例。你,难道是授勋圣骑士?」

砰——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如雪花纷飞,一沓沓写满文字的白纸因失去平衡而从桌面倒塌,落在三人脚下。

同时白银短剑的刀身至少有五分之四的部分都被埋藏在桌面。

「唉唉唉——!对……对不起,对不起…………」

米莲娜一边向主教道歉,一边收拾着被霍尔玛弄乱的文件。

反观这名罪魁祸首却没有丝毫愧疚。

「圣骑士?什么时候那玩意成了这么廉价的东西,连我这个从贫民窟里爬出来的奴隶都当得上。」

话语中夹杂着些许怨言,她好像认识这名主教。

「还真就继承了他的臭脾气——虽然不是骑士,但也请您注意一下形象,十三代第四阶位审判官。」

确信,现在连「好像」都可以省去了……

「……只是临时的。」

「是么,但至少雷蒙德的死是可以确定的吧。」

「不,他还没死……」

「那他人呢?没出事不可能会把信物交给你吧。」

主教扫一眼斜插在桌上的短剑,纯秘银打造的刀身与剑柄,除去铭文不曾雕琢过多的修饰,从能够戳穿桌面的角度来看,想必铸剑师相对于剑的观赏性而言,更在乎它的实用性。

不过和一般的『圣刃』不同,原本应是镶嵌圣徽的剑格位置,这把则是刻镂代表数字的符号。

「九把审判之刃,唯独这把的主人最多,而且我还竟然亲眼见证了其中三代的交替。那么,这次任务的执行者是你吗?第四阶位……」

「代——理——」

「…………行行行,反正都是一个意思——哦,谢谢——你等一下,我找找那玩意的报告……咦,放哪去了呢?」

从米莲娜手里接过了已经收拾好的最后一部分文件,主教拔出短剑放在一边,埋头翻找所谓的报告。

「主教大人,那个……任务委托都放在这边。」

米莲娜指了指角落最少的那沓。

自从收拾时顺便瞄了一下文件内容后,她对这名举止庄重严肃的主教彻底改观——

整理出的三种文件,一种是委托,招雇佣兵清理城市周边的怪物,有的教会确实会有类似兼职。中间的则是各教会之间的联络内容,虽然有用于通讯的神圣术,但不如书信方便记录和保存。

至于快堆成山的那一落,完全是各地的八卦新闻。如果除去这些后整体算下来,他的工作量与神父的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哦,是吗?嗯,帮大忙了。」

看完绯闻后还能面不改色,这是多么强大的心脏……还是说,这家伙真的把那些也当成了工作?

「所以我就说不想做主教嘛,这么多文件要批阅,还不如以前当副手呢……」

喃喃自语的同时,主教的手指则在摊成扇形的页页纸张边缘快速点拨,「……啊,有了!哝,就是这玩意,魔鬼花。」

抽出其中一份文件递给了霍尔玛,乍眼一看,白纸黑字,内容并不是很多。

「说起来,我们上次分别的时候你还不识字呢,要不要我读给你听。」

「不用!」

她一把从主教手里夺过委托认真阅览,好一段时间里,房间里弥漫着寂静。

终于她有了动静,转身看向米莲娜,用泪汪汪的眼睛:「米莲娜……」

——刚才你较什么劲啊!

「知道了,给我看看吧。」

长吁一口气,米莲娜接下文件,内容的确和自己想的一样,并不是太多,甚至可以说是不详,许多关键性的特征都没有详细记录。

「很棘手吧,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先后去绞杀的三支队伍,几乎都是有去无回,唯独一名逃生的雇佣兵也只带回来这些只言片语。」

「那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不可能,自从回来后那小子就一直是处在癫狂状态,清醒的时间特别短暂,这也是好不容易才撬出的大致信息,包括精神影响也是根据他的状态猜测的。」

「这么神秘……真不愧是魔鬼花。」

「所以说,你俩讨论出什么来着?」

霍尔玛交叉双手,注视着他们。

光顾着向主教询问委托的具体情况,忘了旁边还有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可米莲娜正准备向她说明,却发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简单的说,就是一朵会迷惑人心,然后把人吃掉的花。」

最后还是主教帮自己解围。

「那还真是够诡异的……好吧,我知道了。米莲娜,我们该走了。」

「哎——,先等一下米莲娜修女,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被主教叫住的米莲娜并不慌张,事实上她也有些事想问,只是——

「你找米莲娜做什么?」

她的『上司』似乎不太愿意。

「我说丫头啊,这位米莲娜修女好像是你作为审判官的副手吧,身为前辈,我得对现任进行一个小小的测试,不是吗?」

「有这必要吗?」

「当然,你也知道审判官工作的危险性,如果她的能力不足,是没办法胜任副手的。」

霍尔玛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也难怪,在平日里能轻轻松松狩猎野兽的她,与自己第一次相遇却是失血过多处于昏迷状态,很难想象她当时遇到了怎样的敌人。

片刻,她放下拦在两人之间的手。

「可以,但是不准对她动手!」

「这可是为难我了,不动手怎么检测啊……行吧,就这样约定了,绝对会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别把人家说的跟物品似的,我本人还在现场呢……

距离门口只有十来步远,可她已经回头不下于五次,就连关门的一瞬间还通过门缝向里瞅一眼,直到门锁发出扣合的响声。

「现在没有其他人了,那么……『圣域』。」

伴随着一声响指,光辉以主教的脚底为原点向四周的空间迅速扩散,笼罩整个房间,所有东西的表面都仿佛蒙上一层薄薄的金纱。

「这是……」

「空间型神圣术,这样那丫头就没法打扰我们讲话了。嗯……啊,真是失礼了,光顾着逗霍尔玛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阿诺德.贝尔斯.阿尔弗雷德,叫我阿诺德就行了。」

他拾起霍尔玛落在桌子上的短刃,指尖轻轻从剑身上的铭文划过,眼中透露的温柔像极了异地恋人的重逢。

小心翼翼地将它放下后,主教从怀中取出一副手套戴上,

「那么后辈,你准备好了吗?」

「开始之前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原本认为会得到肯定的回答,卯足了劲准备进行冲刺的阿诺德一个踉跄,差点栽跟头。

「我想知道,」

米莲娜指向窗外,从正对着蓄水池的窗户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魔女审判』——浸水椅之刑的全过程。

尽管一些围观的群众已经有了抗议的意志,仍然无法阻止行刑的进程,被卫兵和激进者所阻拦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被不断折磨,直至心脏停止跳动。

「作为圣职者,你为什么要放任他们做这种事,那孩子明明不是魔女!」

听到这,阿诺德沉默了。

在这段期间,他的表情接连发生了数十从变化,拳头也在紧攥与松弛直间来回切换——充满了愤怒与无奈。

平复了心情,他才肯开口说话。

「……你还记得七年前的灾难吗?」

「这不是废话吗!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场瘟疫,几乎席卷了整个比思拉达山脉以北地区,那里几乎成了生命的禁区。

「那你应该知道圣女遭受火刑的事吧?」

「圣女?哪位圣女?」

「克劳蒂娅圣女。」

——克劳蒂娅圣女!?那不是珍妮前辈最崇拜的那位?

「……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是一个惊动全世界的大事,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可眼前这个女孩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四年前,克劳蒂娅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民间治病,结果遇到染上瘟疫的病人,诊断不出结果,她准备用神圣术医治,结果使用后,病人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让周围的人也染病。就这样,圣女被指认为魔女,迫于民众压力,被施以火刑。」

愤懑,无力,绝望……米莲娜已经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情感在了解这段过往,但她明白一点,火刑是坐实了『魔女』的罪名才会实施的。

「怎么……可以…………那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你是想让他们与圣职者之间爆发战争吗!」

直到现在她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才炸药边上擦火星。

「抱……抱歉……」

「不,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明明是名主教,可他拍脸强迫自己清醒的样子就像是要摆脱什么噩梦一般,实在无法让人把他和这个职位想象在一块。

「好了,原因你也应该明白。现在我们要开始审判官副手的测试,准备好了吧。」

「唉——!等等……」

这次阿诺德没有留给米莲娜说话的机会,滑步闪至她的身后,随即双手分别向她的脖颈与手腕探去。

却不料被米莲娜一个后空翻多过。

「嗯,应激反应能力还不错。」

评价的同时仍对她进行追击。

随着追逐战的进行,场地渐渐从二维向三维转变——不再局限与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成了他们的落脚点。

「〈圣奏〉第三音律……」

「——!?」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段吟唱,直接终止了你来我往的纠缠。

阿诺德为了减轻丢出『圣枪』产生的后坐力稍稍俯了些身,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虽说他基本上都处于上风,但不代表没受到攻击。

「这样完全不行嘛——嗯……」

一个单膝跪地的人影慢慢从『圣枪』爆炸产生的光芒中显露出来,双手交叉于胸前的米莲娜面前悬停着一面半透明的盾牌。

「『圣盾』么……这不是会的吗,战略型术式。」

「主教大人,不是说好的,会让我完好无损的吗?」

解除防御术后,米莲娜喘着粗气抱怨道。

「对呀,完好无损,所以你要努力点哦,不然后面我会非常辛苦的。我想你是知道的,作为圣职者要学会的最基本术式。」

「最基本术式……咦咦咦——」

「没错,绝对会让你完好无损。哦,对了,想得到我的认可,你必须使上另一个力量哦,米莲娜修女……不,应该是魔女小姐。」

——唉?

……………………

……………………

「混蛋!居然把门反锁上了……不对,只是反锁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八成是隔绝领域。」

出门没多久,霍尔玛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东西,而向后腰摸去后,这份带有怀疑色彩的感觉变成的肯定。

——师傅的审判之刃!

当初来这个教堂时,还不知道是阿诺德这个家伙坐镇,结果一时冲动把剑插在他桌子上了……

「要是师傅知道,肯定又要挨骂了。」

但这种过去最害怕的事,或许真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轰隆——

——有声音!领域解除了!

「喂!米莲娜!你没事吧!」

破门而入还想问审判之刃放哪了,不知怎的,出口却是询问她的情况。

「哈哈,还好啦。」

冲进去的霍尔玛直接无视了米莲娜的报告,反复检查她的身体,不断被扯拽衣服使她的肌肤一度感受着布料的拉伸。

——嗯,还算是有些信用,除了现在一直在发抖,的确没伤着她。

「而且,阿诺德主教是个好人呢。」

「啥?就他?」

若是米莲娜没提,霍尔玛还没注意到,阿诺德怎么是背对着自己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这不是你的风格唉阿诺德,平时你不是站在面前训话吗?怎么今天……黑市风格?」

「算是吧,不过说真的,你找到助手太棒了,一定能辅助你工作。还有关于雷蒙德的下落我也会帮忙的。」

「好,明白了。」

「明白你还过来干什么?」

霍尔玛快步走到办公桌边上,将审判之刃归入系于后腰的刀鞘

「只是来拿刀。还是说,你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正当她又向阿诺德探过来时,被米莲娜一把从身后抱起。

「哇——,你干什么啊!」

「不是说吗,时间宝贵,反正拿到情报了,该走了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啦,走走走,魔鬼花粉可是势在必得,后面还有好几样东西呢。」

「我知道了,你放我下来啊,我会走路!」

…………

两人都离开后,阿诺德重获自由之身,站起来看向书桌正后方的挂画《路西法的坠落》。

「表面是审判官和副手修女,实则恶魔之子和魔女,这真是一对够奇葩的组合呢。嘛,这都是过时的定义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坦坦荡荡——

「结合圣与风的双重力量么,奇袭这个策略还不错,但没想到居然能做到直接粉碎三层『圣盾』,如果丫头出了什么意外就只能靠你了……当然一路平安是最好不过的。」

又坐回椅子上歇息许久,他双手抵在脑门,静思一个命运攸关的问题:

该如何才能在熄灯之前不被人发现,路过楼梯、穿过大殿、通过走廊来到自己的房间里把这件正面几乎露空的衣服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