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响彻天际,伴随着庄严而隆重的吹奏声,身着雪白的头纱与纯洁的礼服,在自己父亲的陪同下,少女一步步走向于圣坛前苦苦等待的新郎。

按照预先的日程,现在应该是像这样在婚礼的殿堂才对……

…………

「娜塔莎.阿尔弗雷德,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是不是魔女?」

坐落于波尔罗德小镇的蓄水池旁,由木桩与麻绳组成的简单杠杆结构——巨大跷跷板。与普通跷跷板不同的是,它的底座非常高,超过一名成年男性单手上举时的高度。

还有就是,它只有一个座位,悬挂于水面的正上方。

而今日的新娘却被迫坐在上面,双手、双脚以及腰部都被绳索死死捆在木椅上。

「我不是,你胡说……」

虽然很是委屈,可却不能向身后使自己坐上浸水椅的裁判长大声嚷嚷——这样只会背负上更多荒谬的罪名。

水池边上围观的将近有数百余人,几乎全镇子上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前来见证对『魔女』的审判。

「没错!没错哟!她是魔女,这家伙就是魔女!」

内围一名双膝跪地的男性,从装扮上看应该是名商人,可他此时的神情却与这份职业不符,面部肌肉处于紧绷状态,从内至外,无时无刻不在透露歇斯底里的气息。

与他身旁同样正歇斯底里的、今天原本的男主角不同,他在高兴,以至于眼角逼出感动的泪水。

「混蛋!为什么要诽谤娜莎!」

终于,还是没能阻拦住,摆脱卫兵的新郎官将所有的愤怒和恨意聚集于拳头之上,砸倒了眼前让自己失去一生至爱的男人。

「诽谤?不,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冲击,男人似乎要比刚才冷静不少,尽管已经收敛许多,可仍无法掩盖住他眼睛里最深邃的恶毒。

抹去嘴角的血迹后缓缓起身,面向再次被卫兵压制的新郎,他指着即将受刑的少女静静叙述道:

「自从遇到这个女人之后,我就深深被她吸引,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将她拥抱在怀里,然而她说要和你结婚的那一刻,我的心脏真的好痛啊……」

男人用力锤着自己的左胸口,其打击绝不亚于新郎官拳击时的力度,不过很快就消停下来,

「……然而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诱惑我,让我失志、让我憔悴、让我痛苦不堪,就连娼妓也不能弥补我空虚的这个女人,不就是魔女吗?」

「你——!」

倘若传说中的恶魔真的会出现,想必其狰狞面目就是这两人现在的模样吧……

仅仅扫眼望过,裁判长又将目光刚回到娜塔莎——那名在坐上木椅的瞬间就已经烙印上不可磨灭的罪名的少女。

「最后的机会,你已经选择放弃,如果刚才承认的话,或许可以少受些苦。开始吧!」

轻描淡写地摆摆手,指使行刑者放下连接在木桩另一端的麻绳。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恐惧,伴随着身体下落后脚尖接触水面的冰冷传达至全身,如利刃一般割破了名为『坚强』的伪装。

又有谁会渴望自己拥有这般遭遇,即将手握幸福,却失足落入毫无征兆出现的陷阱,脚下即是万丈深渊。

真的是毫无征兆……

一瞬间的冷静,少女扭头看清了那个指控自己的陌生男子。明明是毫无瓜葛的两人,他为何要做出这种事呢?

——只是他的面孔……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扑哧——

「众所周知,根据《制裁的铁槌》的内容记载,如果她浮在水面上,说明她就是邪恶的女巫……」

裁判长环顾四周,象征性地向市民们讲解着『魔女审判』的过程。

经过一分多钟的浸泡,被捞出的少女哪还有原先的丰姿冶丽,洁白的婚纱已被浑水所玷污,她的周身还散发着源自蓄水池内沉静多年的死水的气味。

狼狈不堪……就连用这个词来形容她的模样也要美好百倍。

不等女孩喘口气,裁判长再次挥手,身后的行刑者接到命令后如机械一般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扑哧——…………扑哧——

…………扑哧——

一次、又一次浸水,好不容易露头出水面的少女,咳喘声总是会以不同寻常的方式戛然而止。

然而无论怎样尝试,就是没有任何上浮的迹象。

——难道她不是魔女?

围观的群众中逐渐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她不可能是魔女,本来家境就不太好、还经常为街边乞丐施舍的她怎么可能会是邪恶的存在!」

不仅如此,认识女孩的人们也开始纷纷为她辩解。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魔女会用邪术使自己身体变重,让大家误以为她们是人类,不要被骗了!」

为了压住骚动的民心,裁判长不得不清清嗓子,再次讲述着自己的理论。

昂首挺胸,看似义正辞严的内容,其真假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或是说,这本就是为了说服自己而找的理由。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真是令人作呕!」

——!?

来自人群中的一声低吼,却清清楚楚传进裁判长的耳朵里。

「谁?」

出言不逊之人随即便被卫兵押解至他的面前。

「知道吗,乱说话的贱民可是要被割舌头的!」

话是这么说,可当他撤下那人的兜帽长袍时却愣了一下——

失去了宽大的外套遮掩,透过着装,只有女性才会拥有的身材曲线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关键的是,虽然她的衣服十分破旧,有些地方甚至开始褪色,但依然能从款式判断出是件修道服,而且胸前的银十字架也是与圣职相关的铁证。

这个女人竟然是一名修女!?

「放开她。」

身后突然穿来传来一段低语,仿佛就是紧贴自己的耳旁诉说,裁判长感到惊出的冷汗顺着脊背成股流下。

——什么时候!?

可回头望去,却并没发现有人的痕迹。

「刚刚那是?」

——难道是错觉?

「长——官——,低头,低头……」

注意到行刑者的提示,他总算看见了声音的来源——

披着与修女同款长袍的一名侏儒,因头部也由兜帽遮掩而无法看清长相。如果前一刻还能体会到死亡的神秘,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挑衅。

「喂,区区矮人就别来凑热闹了,活着不好吗?」

「放开她,」直接无视了裁判长的威胁,侏儒将自己的兜帽缓缓摘下,看向他的紫水晶般的瞳眸里透露出不亚于狼的凶狠,「我不想说第三遍。」

「你——」

准备说出的词句却卡在了嗓门眼里,因为在他面前的脸庞甚至还有些稚嫩——

这不就是个小女孩嘛!?而且看她的模样,最多不超过十二岁。

「……连小屁孩都敢这么嚣张了啊…………」

「长官,快住手!好好看她的耳坠!」

被一旁的卫兵拦下后,冷静些的裁判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慌张——

银十字,这玩意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有的人也不是可以随便挂的,除了圣骑士的十字可以打造成手环佩戴在手腕上,就没听说过十字还能挂在除颈部的其他位置。

当耳坠,简直是异想天开。除非……

撇下目瞪口呆的裁判长,女孩径直走向还跪坐在原地耸肩甩胳膊的修女:「活蹦乱跳的,看样子是没事的。走吧,该办正事了。」

「可是!」

修女望向蓄水池。

噜噜噜……断断续续的冒泡声,那名『魔女』仍在接受着结局早已注定的审判,是单方面的制裁。

「我们是圣职者吧……不对,现在我已经配不上这个称呼了……但总不能放任这些人去——」

「米莲娜!别忘了我们的来意,」向教堂方向走去的女孩又折返回来,双手死死抓只修女的领口,眼对眼死死盯着,「不,这本来就是你的愿望。」

说完便立刻放开了她。

「嘁——」

尽管对女孩的做法十分不满,但有过一个月的相处,修女多少能够明白她的感受。

「当初真是救下了一匹狼啊……」

应该是刚才的举动产生的威慑,沿途的人们都会向两边散开,将道路让出,这让五分钟前还勉强在处刑场的人群中穿梭的两人轻松许多。

教堂门外的装饰开始由教徒们收拾,大门敞开,主庭道路两旁的百合已经被放入花篮之中,等待送回后花园。

一切都井然有序。

唯一的不和谐音符,只有面朝处刑场的中年男性,穿一身比米莲娜的修道服褪色还要严重的礼服瘫坐在教堂门口,两眼混浊望向前方。若非他头上的棕丝占多数,必然会被当成已年过花甲的老头。

「这边。」

早已踏入殿堂内的女孩回头催促,想必是因为自己的逗留而有些不耐烦了吧。

「那个……我说啊,霍尔玛。」

「嗯?」

「要不我还是不进去,就在这儿等你好了,感觉进去不太合适。」

挠了挠鼻子,米莲娜的目光有些偏离。

「哦?」

霍尔玛又一次折返回来,用手轻轻抬起米莲娜的下巴。由于身高的问题,平常是低头看霍尔玛的米莲娜为了能看清她的脸不得不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

「我可没让你以修女米莲娜的身份进来,而是作为我的副手米莲娜。明白就快点跟上来。」

没有拒绝的可能,别看霍尔玛个子不高,做事会比任何人都要强硬,哪怕米莲娜比她年长亦是如此——被紧握手腕,硬生生拽进教堂。

「噢,欢迎,我亲爱的……友人们,」

与教徒一同收拾装饰的主教注意到她们的身影,于是简单安排下工作后便向这边走来,

「愿恩惠平安。」

「呃……」

下意识准备回礼的米莲娜,突然想起什么,并没有回赠祝福,只是简单的鞠个躬。起身时发现,霍尔玛竟从身后抽出她的随身短剑亮在那名主教面前。

——喂喂喂!你这疯丫头想干啥?

「嗯?这是!?」主教也十分惊讶,但佷明显,他吃惊的理由与米莲娜完全不同,「我们到里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