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球。

已经忘记了因何击出。

恐怕是想要“胜利”吧。

真是沉重的词汇,简单的符号浓缩了过量的寓意,有着难以想象的密度的同时其本身也仿佛要将这整个世界吞噬一般无止境地膨胀着——紧接着是这个狭隘的环境,最后是人,是眠,等待着的她。

想要吗?或者说需要吗,这是一个问题。

问号的曲折和点缀只会滋生更多的迷乱,在思考这件事的同时一层又一层,黏着的尘渣会锈蚀头脑,这正是冲动,在无法拨开荆棘却执意前行的选择的尽头。

眠她忘记了一件事。

应该早就想到的,以胜负的二元简单判断一件事的取舍,这正是冲动,只属于眠的冲动——在和多瑞朵斯正式分手前,她必须迁就多瑞朵斯的意愿——也正是因此,她落尽了沉坠的漆黑中。

眠是舍弃了胜利的人。

不需要追求什么,她的追求就是一无所求,和胜负相关联的付出、努力和所谓的坚毅拼搏,无论为何,甚至不需要评判考量其程度深浅,都是被眠拒绝的、弥远的字符。

(明白了,这就是第一球的原因。)

问题就到第二球了。

那是什么球来着?

眺望着靛蓝的天空,像是想要将这份如洗的湛蓝天幕击破一般,侧身放至后脚的重心,后引的球拍以髋关节的旋转为起点,蓄势良久的力道像是星屑、拉出圆滑的星轨推举着白羽为群的球体送至高而远的对角。

可高而远的绝对不会是对角,那已经不是一个高度、一个可以触及的位置了。

像是为了否决这怀抱高远天穹的眼光,落球位置像是对于球场规则的挑衅,无限接近白线的边缘,多瑞朵斯才会选择后撤步然后反过拍回击吧。

轻轻的、缓缓的,顺和的教师拍手劝导着幼儿成长的轨迹,多瑞朵斯在等待,等待一个没有必要卖力堵上网前撩起的眠。

眠不可能这么做的,这只能说明多瑞朵斯还没有完完全全地了解她。

就像眠不喜欢长等,没有意义的长等——流淌的名为变化的“时间”走得太久太久,现在是多瑞朵斯的发球回合,她是采用了眠的战术吗?这不可能,眠知道多瑞朵斯比起她自己更甚。

但这时间就是很长、很长。

就像眠的第三球,那也是在她三秒的深思熟虑之后击出的,什么都不做的思考很无聊,总想要做些什么的悸动凝聚为刺激皮肤表层的电流,驱使着她来回移动着球拍,不会拍出,知道应该拍出的那一刻。

这也是她打出第三球的原因,想到此,眠她明白了,自己需要胜利,这正是她第一轮只把握击球的那一刻而放弃回击的原因,放下的总归是也只是一种可能。

需要不等于想要。

多瑞朵斯绝对是个障碍。

为此,她要尝试着去挖掘,像是埋藏回忆的宝库这般抽象的概念,也像是身体久违的熟知感这般具象的立论,反正,要做的只是把球好好地打回而已。

选择同样很简单,如果多瑞朵斯不希望眠可以冲上天幕的话,那就用尽全力、让白羽球插上翅膀飞翔——

这是眠的念想,眠的意愿,也是眠她独一无二的奢求,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什么是自己,什么是死去。

“我说啊。”无聊的等待,那就用话语填塞,“就稍微,只是稍微,我想看看小矮的全力。”

“我对于阿眠都是全力以赴的,现在一样,以前也是——还有未来。”

(笨蛋...)

今天明明是挥断未来的日子啊。

一遍遍地重复我会赢、我能赢,一遍遍地循规蹈矩、好像这个赌局没有暗幕一样,多瑞朵斯的天真是她的坚毅,这份坚毅决然而危险,眠耸了耸肩,她接着开口。

“我的荣幸,以及,这会是小矮的悲伤。”

悲伤是失球的那一刻。

眠要做的只是将这个简单的逻辑链化为干预现实的实体。

无聊的等待迎来了终点,在尽头的尽头,在第二局好不容易到来的除开失误的第一球后眠的二连胜的这个节点,眠等到了多瑞朵斯的下一球。

渺远的白点带着清晰的轨迹与呼唤着被击回的号令吸引着,抑或是被吸引着落到眠的球拍之上,推动拍的回线也被早就有所准备的多瑞朵斯接下,是正拍回击。

(看得一清二楚啊...)

仅仅是看的话,那毫无作用,视网膜捕捉到光的信号,在传导至大脑的那一个瞬间眠就大步一跨来到羽球被击回后飞向的区块,很高,如果不加与阻截必然会后坠。

说不定会出界吧,不过赌一个无从确定的正反两面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转用腕部的力量,让肩膀落下同样的在这一个瞬间带动组织与关节软骨的扭转,拍下的球拍转为好似刀切一般的笔直,击打球体的完全剥离它原有的趋向。

响亮的、贯穿耳膜的“砰”的一声。

好像是叫“杀球”来着,挥拍,在挥拍的过程中转臂,在转臂的过程中以力量操纵球的路向,在既定的路向上施加突破对手眼的观测的速度,以这样的步骤塑成的正是名为杀球的打法。

“凪学姐得分,一比三,这一轮学姐胜利。”

得分了——该开心吗?

“为什么?”

至少眠不是如此,她无视掉计分者亲疏有别的称呼,这么发问。

“为什么?”

这个回答是在反问眠为什么要这么问,眠稍作思考,这算不上一个难以理解的事情,但需要的解释并不简明。

通往胜利的路上恐怕满是荆棘与苦痛,带上王冠的是后一步流血而死的人,规避是人的本性,而回击也是如此。

“小矮不打回来的话赢不了哦?终于还是对我没有幻想了吗?”

“这么说我会生气的。”不过多瑞朵斯从不生气,眠略带兴致地扬了扬头,“阿眠第一轮没有回击,我也不会那么做的。”

“真讨厌...”不用考量,能说出口的只有这句话。

带着真实的爱意去付出,又不想取巧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啊?笨蛋、蠢货、恐怕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第二个的傻瓜,明明只要占据优势,只要居高临下,只要一鼓作气用牢不可破的气魄碾过来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带着无味的执着和幼嫩的正派,自找麻烦的人啊——

眠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我啊,最受不了这样的你了...”

你——通用语是高度简化的拼音文字,她只是混淆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口音而已——眠还是用了“你”这样的说法

“我的爱意会凌驾于这份厌恶。”信念的火光在蔚蓝眼瞳的映衬下好似蓝冰,“我相信我的一切可以绑住阿眠那颗游荡的心的自己,相信我。”

“哈啊,真麻烦,赶紧结束吧...”

胜负的结果本来就没有在乎的必要,长考只会消弭眠她随性而待的愿望,久违的被灼烧的大脑尝试冲破囚笼,哪怕只有沧海一粟的对于生的实感在填充着血液的空漏,眠放弃了很多,这些被丢掉的,这些被珍存的,这些被她放逐的血液处在沸腾将至的临界。

鼻腔很痒。

“把球给我吧,好吗?”

不需要加这个询问,担任场记的女孩已经把球丢给了眠,熟悉的重量,就好像从未感受过那般明了。

“篮球...足球...”

书中道,芝诺之龟漫游的这个地球是蔚蓝的球体,在脚下、在手中、在每一个可以被称为“肢体”的部位中旋转着、高飞着、弹跳着的是什么呢?赌上荣誉和信念的事情究竟有着什么特质?但此时此刻,为什么会是羽球?

“谁知道呢...”

眠知道,是这白羽,是这剪除了本能的白羽。

多瑞朵斯压低身子,放低很低,这很古怪,羽球本质上是比拼如何在三维空间中挤出更多的触及之处混淆对者的内外的游戏,这不合常理。

(思考这些还真是有够烦的...)

但也相当的刺激。

酥麻的、柔软的、比水更腻的触感自鼻腔淌过。

眠击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