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轩甫一推门,便见背对着自己的白绮周身已经燃起了一层白金色的屏障,那层层屏障犹如夏天的热浪,映照着内里安坐的女孩的身影模糊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滚烫让他不安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轩哥,你很害怕?”

端坐在一旁的白绮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望向女孩,对方始终背对着他,并未转过身。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自我解释着,这般问话,许是她也有些胆怯了吧。是啊,与这样一个力量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共存一具躯体,时不时还要担惊受怕怪物的破体而出,即使是他,在面临这样的处境时也会胆怯,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活泼的小姑娘呢?

如此想来,祁轩便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他站在白绮面前,想要学着平日里白泽的动作顺一下女孩的头发,却又被虚无缥缈的热焰灼到缩回了手,于是安慰道:“别怕,我一定会尽力和你一起压下绮纹。”

话音刚落,却见白绮不再维持静心打坐的姿势,而是转过了身,突然笑着看向祁轩。

只是,她的眼底除了以往的笑意,还有一闪而过的冷漠,虽然十分不易察觉,却还是让祁轩捕捉了个清楚,这一瞬间的猝不及防,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眉,才想起娇俏可爱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一具力量如深海般未窥全豹的躯体。

萦绕在白绮周身的热焰并未消退,反而更盛,两人皆未打破寂静,仿佛都在观察,在等待对方下一步的主动。

白绮突如其来的变化在细究之余却让祁轩有些惊讶,他清楚地感受到,即使白绮的气场让此刻的气氛紧张了不少,却并未让他再次如临绮纹时的压迫,甚至并未感受到危险。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即使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但她还是白绮,并未变成别人,虽然他也清楚白绮与他交好的理由与白泽截然不同,却也可以肯定,她在自己的理由之下,绝不会轻易对他动手。

这个想法一经捋顺,祁轩便不那般如临大敌,反而放松了许多。两步来到了她的身边,热焰看上去并没有意料到他突如其来的行为,竟赶忙改了风向,如蜡烛般闪烁两下便消散了。祁轩感受着身旁不再的灼热笑了,歪着头轻声说道:“小绮想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

“为什么呢?”

祁轩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悠闲地晃着腿。

“因为我哥?”

就在白绮以为自己又等不到答案的时候,身旁的人突然开了口,“白泽是我的朋友,不管你与风晰相信与否,他对我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我自然希望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接纳我,多交一个朋友总比多处一个敌人要好。”

见白绮面露困惑的表情,好似没有再开口的意愿,祁轩微微笑道:“找到自己的答案了吗?”

“我还是想要再确认一下!”白绮用着从未在白泽与祁轩面前流露过的认真,一字一句问道:“你害怕的是什么?是怕自己不能压制绮纹,从而使我身陷囹圄之中,还是计划不能如你所愿,便不能让山海境和风晰欠你一个人情?便不能用好我哥,白泽,这枚有利于你的棋子?”

祁轩的回答并没有白绮想象地那般迅速,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白绮差点失去了耐心,按捺不住便要将眼前的人摘心取命,好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时候,祁轩这才缓缓地开了口。

“若要与我刚才的感觉丝毫不差...那应该都有。”他对着白绮笑了笑,没等白绮说出什么,继续说道:“面对风晰的时候,我的确在想,这绝对是风晰那厮给我设下的一个超级大的陷阱,凭什么我就可以压制住你们口中的怪物?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要是操作不好,惨遭反噬,死在这里怎么办?害我全家的凶手还没找到,小尤也没有带回来,如果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会很不甘心。但即使没有死于反噬,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比如没有压制住,绮纹占据了你的身体,她指定要找将她弄得头昏脑涨的我报仇,那我还是会死。再比如压制住了,结果你承受不住,死了,那我肯定也要给你陪葬了...哎,我怎么就一时头疼脑热接下这个棘手的事情。”

长篇大论的苦恼如此直白地道出,让白绮一愣,竟也跟着点了点头,甚至拍了拍祁轩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过,既然风晰说我可以,那我肯定可以,因为他不会拿你的生命做赌注。”祁轩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笑了笑,“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可以做到,便也不再为自己而感到害怕。本来,我以为我会抱着这种念头,不再纠结一些或许本不会发生的糟糕事...”

“但当我真正走进来时,你安静地坐在这里,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害怕也看不到平静,让我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

祁轩垂下眼帘,沉默了几秒,迟迟许久才开了口。

“一个人担负这些事情会害怕吧?”

白绮瞬间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声,只有祁轩低声道来。

“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在想,那个孩子会不会也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独自承担着什么?一个人在未知的环境下,那么小,独自一人承担了十多年。我害怕,我不敢去想他满身满脸都是血的样子,不敢去想他闭不上的眼睛,我不敢想他有没有怪我,他明明嘱咐过我,让我早些回家,可我却没听,他会不会怪我的贪玩,怪我,没有和他们死在一起...”

祁轩呢喃着,“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可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真正害怕什么,我怕知道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怕他会再一次消失不见。”

“所以,请你信任我,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祁轩不易察觉地深呼了一口气,说出这番话本不是他的意愿。在他的认知里,即使是再亲近的朋友,他也不曾将其全盘托出,唯有为两个人触及了底线,一是白泽,二是白绮。对前者的讲述是信任和依赖,而对后者,则完全是为了赎罪。

姜尤与白绮,他们实在太相像了,一样的倔强、坚强、勇敢、开朗,相像到祁轩有时会将她看做姜尤,想将为姜尤保留的温柔与包容全部倾注在她的身上。但他并没有糊涂到完全模糊这二人,而他只是将白绮当成了一个诉说的对象,一个代替姜尤,听他单方面赎罪的对象罢了。

白绮看着他许久未曾言语,她微微睁大眼睛,让她惊讶的不是这一番话,更不是祁轩突然波动的情绪,而是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见证了无数次离别与轮回,岁月变迁,她却永恒,但祁轩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分毫不差。也正是因此,当那人百孔千疮,成为众矢之的时,自己却并未对他做些什么,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有苦衷。

“轩哥...”白绮的一声呼唤拉回了祁轩遥远的思绪,只听她继续说道:“我能请你帮我压制住绮纹吗?”

话音刚落,白绮的周身再次燃起了一圈白金色的火焰,但却并不灼热。祁轩笑了,无声地点了点头。

………………………………

祁轩站在她身旁,见她重新静身养神,便也学着她的方式端坐在她的面前,循着她教授的方式,将五行水的力量从身体深处调动起来,瞬间祁轩的周身便也萦绕了一圈透明的水汽,映着他的身影在水雾中变得虚无缥缈。

许是五行水的出现,让绮纹的躁动渐渐安静下来,她仿佛是在汲取水雾的力量般,热炎的边缘外部竟蒙罩了一层水雾,映衬着水雾若隐若现的蓝色越发清亮透彻。

白绮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讲述道:“第一步已经做完了,这样轩哥五行水的攻击便可以直接给绮纹设下一处幻境,而我也不会因此受伤。但如果想要知道怎样才能压制世间之力,还是首先要清楚绮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握了握拳,清楚地知道,或许此次是他最接近这个世间的秘密的一次,便静下心来,听白绮继续道来,“天地初始之时,不分天与地,更无世间万物,世间二字绝无存在的意义。而那时,只存在五种形态,或者称他们为五种存在。”

“五种存在?”

白绮点了点头,“五种存在便也就是五行的前身,于是,世间最早出现的并非天与地,而是五行金、木、水、火、土。不知又经过了多少年的变迁,五种存在将自己的一部分放于虚空之中,如此,便又出现了五个圣器,而绮纹便是其中之一,也是五行属火的力量。”

“既然是圣器,为什么又会出现压制不住的情况,难道她也有意识?”

“圣器并非简单的武器,他们既然拥有五行的一部分,便也可以称为是五种存在的意识体。”白绮继续解释道:“五行属金的时间,五行属木的生命,五行属火的力量,再加上五行属土的重启,与五行中最重要的属水的平衡,共同创造了这个世间。”

“而这五个圣器性格各异,他们创造了世间,亦是世间,所以他们将与世间永存,这也便是为何我不能将绮纹强行剖出的原因了,一旦剖出,世间将失去所有力量,失去五行之力是小,到时候怕是连抬眼说话走路,这等为人的基础之事也做不来了。”

祁轩仔细琢磨了一番,问道:“力量生命时间我可以理解,毕竟是活着必不可少的三样存在,但重启与最重要的平衡,在世界中代表了什么呢?”

“世间自存在开始便是平衡的,力量平衡,时间平衡,生命平衡,有人生便会有人死,有人力量强大,便会有人力量被夺去,生生死死轮回不断,不过一旦世间开始失去了平衡,即使是水往高处流这样的简单事情,也会唤醒沉睡的重启,那么整个世间将会被重新清洗,也就是说,大灾难会将一切洗刷,重新培育这世间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即使人为的让水往高处流也不可以吗?”祁轩停顿了一下,突然问道:“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白绮突然笑出了声,眼睛弯弯地看向祁轩,摆了摆手,“我又不是我哥那个老迂腐,仗着自己的天赋,不接受任何新鲜事物。姑娘我可没有那份天赋,只好勤能补拙,走遍了大江南北,学到了不少知识和技术,这么多年姑娘什么人没见过?!人族万年来的变化我看在了眼里,有些东西也不一定非得是妖魔鬼怪作祟罢了。”

接着她继续解释道:“以现在人族的技术,即使真的使水往高处流,也离不开机器。但我所说中水往高处流是自然的选择,如果哪天哪条河流开始往高处流,出现了各种异常现象时,那么五行属土的重启,也就是否,将要冲破封印开始进行大清洗。”

“以前,重启,也就是否有清洗过这个世界吗?”

听到祁轩的问题,白绮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下,轻声道:“在我已出世的年月里,好像有过一次,我不记得了,但否大概没有成功,否则现在早就不会有人族的存在了。不过我哥提起过,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出现过一次清洗,那时距今已有几万年了,好像最终的结果是有个种族彻底消失不见了...扯远了,扯远了,不提这么可怕的东西了,我继续教轩哥下一步要怎样做!”

祁轩点了点头,虽然嘴上说着不提,但却始终心有芥蒂,“否”这个名字让他莫名地开始胆战心惊,却也不知道心悸的原因是为何?

“轩哥,接下来你只需要将你会的所有术法全部攻击我即可...放心,你的能量比较小,并不会伤我分毫,最多就是有些头晕,但我现在已经有你的水之力的保护了,力量会为我所用,被我调动着加上属于我的火之力一齐攻击绮纹,这样便可为绮纹彻底设下一处让她安稳睡去的幻境了。”

“只是...”白绮欲言又止了好久,在祁轩好奇的眼神下,才略带些歉意地继续说道:“在开始的瞬间,我会渐渐沉睡过去,而轩哥需要一直坚持到后半夜。”

祁轩还以为是什么原因让这小丫头如此纠结,若是如此,他早就猜到了,便笑着安慰道:“你忘了,我是有目的的,为了风晰和山海境欠的人情,为了我们兄弟俩后面的日子能好过点,我会坚持住的。倒是你...如果有什么事,记得叫我。你是白泽的妹子,我不希望你有事!”

听罢,白绮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闭上了眼睛。祁轩见状如此,也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要闭上眼睛,却听女孩突然开了口。

“其实我有个特别讨厌的人...”祁轩愣了一下,只听白绮继续说道:“那个人抢走了我们的兄长,兄长的温暖不再是只属于我们,他的目光开始渐渐追随那个人。没认识那人之前,我不知道那人到底好在哪里?认识了那个人之后,我发现我更讨厌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设计让我们的兄长替他承受了三千年的刑罚,变成了个傻子!那人做的事情,我应该永远不能原谅,我应该比风晰更恨...但我,但我却恨不下来!他很温柔,他的笑容很好看,他对我们很好,他也很温暖...但我应该恨他的,即使活剐了他也难解我心头之恨的,可...为什么啊?”

祁轩轻轻顺了顺女孩的头发,缓缓开了口,“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