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尽皆知的「红色魅魔」莎布来说,隐藏身份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在这个不大的城镇,莎布熟识城里的所有居民,而城里的居民也全都认识莎布。就算是外地的游客大多数也是为了能够见到莎布,听到莎布的歌喉而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完全不认识她的人——换句话表达的话,莎布已经很久没见过可以让她卸下偶像包袱的人了。

现在莎布眼前就有这样一个礼貌的年轻男子——他不认识莎布,并且有着很多秘密。

这对于童年时期的缺失了探险乐趣的莎布来说,简直就是一次具备一切她期望的奇妙冒险。莎布才不会轻易放手这个有趣的男子。

她收起雨伞,躲在男子的伞下挽着他的手,以防刚刚才发现的「宝物」逃跑。

「莎布小姐你靠得太近了……」

霍恩面对突然挽着自己手的莎布,显得些许惊慌失措。

「噢,这样不方便行走是吧。」莎布松开霍恩,转而牵起他的手,「这样就好了吧。」

这一系列看似自然的动作,把霍恩弄得面色潮红、不知所措。然而面对天真烂漫地开心笑着的莎布,霍恩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他只是干咳嗽了两声,开始走动。

「莎布小姐是本地人?」霍恩向莎布寒暄道。

「哼嗯。我出生在这里。」

「那莎布小姐对花街一定很熟悉了。」霍恩想了想话题继续说道,「诚如你所说全城的人都热衷于歌剧,那莎布小姐你为什么在外面呢?」

「可能是腻了罢。」

莎布抵着下唇抱怨道。

「每周都是相同的曲目,每个月都是相同的节日。聚会和看演出都像一种习性一样,大家被这种习性控制着生活。一个个脸上很享受的样子,明明在什么地方会有怎样的剧情都知道了,还装出第一次看的惊讶表情。真不知他们是真喜欢还是装着很喜欢的样子。这个城市啊,就像一台机械滴答转着——虽然外地人来这儿都说像天堂一样。」

打开话匣子的莎布畅所欲言,这已经超出了霍恩的预期。但他还是礼貌性地继续接话,让莎布能继续说下去,「那莎布小姐你不喜欢歌剧?」

「我喜欢啊,难道有谁不喜欢吗?」

「……」霍恩思考着能够解决他尴尬情绪的话题,最后他选择了一个敏感的话题,「最近城里有人失踪了,莎布小姐听说过?」

「我知道啊,我知道的。」莎布点着头,「我认识城里所有人,我当然知道。」

「那更具体点的呢?」霍恩习惯性地准备拿出本子记录,但纸张浸湿无法写字,

「你果然是个侦探吧。」莎布对着霍恩开心的笑着。

「不,我不是……」霍恩再次收起本子,「……可以告诉我你知道的情况吗?」

「我有印象的应该是在一两年前了,但最近发生得更频繁了。」

莎布踩着雨水回想道。

「九曲巷的流浪汉应该是最早失踪的。我有印象无论是晴天还是黑雨,他每天早上都会在面包店旁边讨吃的,他会给施舍他的人脱帽祝福。面包店老板说他可能换别的地方乞讨了,但没理由离开这个好地方吧?后来的,我记得剧院的接纳生失踪了,他的女朋友找了他好久也没见到。之后陆陆续续的一些人也不见了……有些是搬走了,说黑雨不吉利。有些大概是真失踪了,但大家都不关心。」

莎布松开了牵着霍恩的手,指向街边的告示栏。

「上面贴着的都是寻人启事,但除了家属以外没人关心。大家都沉浸在歌剧和旅游带来的繁荣里,纸醉金迷。」

「这样啊。」

霍恩停下脚步,莎布松开手后有冷风穿过,让他感到不适应。

「那最近发生的失踪事件你清楚吗?」

「最近的?噢,最近的刚好有一个。墨菲家的孩子跑丢两次了,头一次他自己回来了,但第二次就没那么幸运了。」莎布看向马路对面的一家杂货商店,「那边就是墨菲家,要过去看看吗?」

没等霍恩回答,莎布就牵着他踏过无人的马路。

推开嘎吱作响的商店木门。门上挂着的铃铛铃叮一响,随后又归为沉寂。店里没有店员出来迎客,沙沙雨声让屋内显得更加冷清。

莎布自顾自地在店里晃悠,霍恩收起雨伞立在伞筒里,他清清嗓子。

「咳——你好?」

问候声穿堂而过。雨中昏暗的房子里似乎空无一人。

霍恩拍了拍自己的风衣,粘在衣边的黑雨落在地板上褪色消逝。职业习惯让他对观察与记录格外关心,霍恩扫视四周——这是一家典型的纪念品商店,贩卖着各式各样高于市价的纪念品跟小玩意。同时也有一部分普通商品,像是钢笔和香烟之类——杂货店的货架琳琅满目。

鉴于城镇那狂热的歌剧潮,霍恩推测店主可能是去观看演出了。他因没法获得情报而遗憾叹气。眼角撇见一本包装精美的手工本子,霍恩正伸手去拿它——

「喂!」

叫嚷声吓得霍恩缩回了手。

沉沉的脚步踩在木板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嘎吱声响。一个面色憔悴的老人拧着酒瓶坐到梯台上,浑身散着酒气。

「那个本子30块。如果你是觉得店里没人想顺走的话,我会让你在蹲局子和缺牙齿里选一个。」老人发出沙哑的声音警告霍恩,「或者两个都选。」

「我只是想买这个。」霍恩取出钱放到柜台上,然后才去拿本子。

「你可以滚了。」老人灌了口酒,站起来准备回楼上。

「稍微等一下,请问你知道最近发生的失踪事件吗?」

老人听见失踪二字,回头死死盯着霍恩。

「你……是警察?」

「不是的——嗯……我是个便衣。」

「哼,毛头小孩。谁给你钱办事的?」尽管老头嘴里骂骂咧咧,但他的确对霍恩的提问产生了兴趣,「是啊,知道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能把我的小儿子带回来?」

「对此我感到很抱歉,先生。」霍恩走上前凑到老人的脚边,「但我也不否认。在收集足够信息后,说不定能够找到你的孩子。」

「你给我住口!就是你们这群外地人做的好事!你们把他给拐跑了!」

老人猛地起身抓住霍恩的衣领,酒精与大脑缺血让他差点摔倒在地。霍恩扶住老人,让他坐回去。

老人沉沉喘气,好一会儿才恢复回来,他开始失声痛哭。

「我能怪谁呢?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老人抽泣着回忆着那天的情形。

「那天和今天一样下着黑雨……旅客很多,相当的多。要知道,那天剧院有西普斯家小姐的演出,店里游客都挤满了这里,选个香烟盒还讨价还价……我家大儿子带着女朋友去看演出了,没人照着撒门,我就记得小撒门说——爸爸,爸爸。我出去玩一会儿——我一定是着了魔……他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霍恩点头附和,在心里记下有用的信息。莎布则藏在货架后面,生怕店主认出她来。

「我家撒门啊,以前也走丢过一次。找了很久都没找着,不过后来浑身淋得脏兮兮的他还是自己回来了……光把他洗干净就用了好几桶水,气得我真想打他,但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我坐在这儿等,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可我的撒门怎么还不回来呢?被雨淋得脏兮兮也没关系,我不生气的,你平安回来就好——我的小撒门你去哪里了?」

「黑雨是吗。」霍恩听到了一些他比较在意的东西。

「黑雨,是啊。下黑雨不要出门……自从这雨里带了脏东西,落着身上、衣服上怎么都洗不干净……好几年了,很多很多年了。你知道吗?这个城是会吃人的,不单是小孩、成年人也逃不过。在这里不适合过日子,太吵。有些人搬走就像失踪一样,也不给邻居打个招呼;有些是真失踪了,却不见人谈起,就像从来没这个人似的。但是总有一个东西会让人在黑雨天也愿意跑出去。」

老头忽然指向店门外面,指着看不见的剧院的方向说道。

「听到外面的声音没?就是那个……每个季度都有歌剧节,刮风下雨照办不误……以前我也爱听,自从西普斯家女主人离世后就没再听过了……我大儿子挺热衷这个的,今天也去了。就我一个老骨头在这里。爱人去世了,女儿不听话搬走了,小儿子也失踪了……」

霍恩只是静静听着,却不能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最后剩下的就是一个孤独老人的碎碎细语。

铃铛铃叮作响,一个年轻的小伙甩着雨伞的水滴,挤进屋里。

他看到躲在货架侧边的莎布,惊讶的正想说点什么。

莎布食指抵在自己的唇前——嘘。

小伙当然认识莎布。他点点头,很配合地装作没看见她。小伙走店内,看见正哽咽着的父亲,和一个客人坐在梯台上。小伙刻意地咳嗽了一声,老人听见声音连忙用袖口擦干净脸上挂着的眼泪和鼻涕。

「……演出结束了吗?小子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提前结束了,剧院那边好像出了点岔子。」小伙扶起老人准备上楼,对着霍恩说,「客人。我们可能要提前关门了。请下次再来吧。」

「关门?你刚刚说的出岔子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从剧院那边过来的吗?」小伙感到很诧异,一个外地人专程来这里竟不去看歌剧表演,「剧院那边死了一个人。从第五层的嘉宾席上摔下来,摔在舞台上死了。」

霍恩立即拿起雨伞向剧院方向跑去。

莎布也跟在后面。她回头向那个小伙道谢,「下次我会再来的。」

小伙盯着莎布,自己的脸烧得通红。

他托起醉醺醺的父亲,听见父亲说——那个女孩是西普斯小姐?还是我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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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霍恩赶到现场时,警察已经封锁了剧院,剧院外尽是围观的人。

霍恩挤开人群,想要进去,却很快就被警察拦住。他马上谎称自己是死者家属,坚持要看一眼尸体。警察很轻易就戳破了他的谎言,但迫于霍恩的坚持不得不让步。

「看完了马上给我离开这里,不然就给你铐起来。」

警察领着霍恩进了剧院。舞台被警戒线一圈圈围住,聚光灯打在舞台上,照着盖上白布的尸体——十分戏剧性而又恶趣味的景色。霍恩走上舞台,湿润的空气中仍残留着零星血腥味,耳中回荡着不存在的歌声与人群的尖叫声。

警察揭开了盖住尸体的白布,霍恩见后倒吸一口冷气——干瘪的脑袋血肉花开,脖子扭在一旁近乎断裂。那扭曲而怖人的样子,全然不成人形——随后他镇静下来细细观察后才松了一口气。

「是我想多了吗。」

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霍恩就被警察推着离开舞台。他尽力记下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其中最让他在意的是——那具扭曲尸体没有流出很多血液,只有些淡黄的组织液黏着被干枯的、被折断的脖子。

回到剧院门口,黑雨已停,但雨水却变得更大。

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开。霍恩躲在剧院檐边,拿出刚刚买的本子准备记录一下目前为止收集的信息。雨水拍打着地面噼啪作响,一阵诡异的歌声钻入他的耳中。

·

——Rainy day, a damp night.

the shepherd stays out all the night.

Baa, baa, little sheeps. who is hungry——

·

陌生的女性在雨中漫步,嘴里吟着歌。四周的的雨水和建筑混在一起,扭曲变形。雨水滴在地面开出一朵又一朵诡异颜色的花朵,花枝蔓延覆盖了地面,沿着霍恩的脚爬上他的身体,紧紧地捏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吟。

·

——Our humane mother.

kill the sheep, eat them all.

boiled, Fried, roasted.

what are you so distressed about?

which one should I get——

·

霍恩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置若梦境。他无法理解所见的景色,亦无法从中解脱。只能任其摆布。

「别被雨淋着了,会感冒的。」

忽地眼前诡异的画面消失不见,四周响着的是让人安心的嘈杂雨声。

——把霍恩拉回现实的是他身后给他撑着雨伞的莎布。

「看你很急的样子。死者是你的熟人吗?」

「呼……呼。哈,不是。」霍恩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就像被噩梦追着跑了整个世纪,「是我不认识的人。」

抬头看着雨中的街道,这里除了他俩并无旁人。霍恩慢慢缓过气来,他很感谢这个叫醒他的女孩。

霍恩留给莎布一个地址,那是他暂住的旅店。随后两人道别。

就如霍恩所说的那样「雨」太危险了,就算这已经不是黑雨。

回到旅店,但同伴仍未归来。

在阴雨天中度过了无法自由活动的三天之后。霍恩逐渐意识到,他的同伴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