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现的事情，我就不细说了”
——反正你都知道。
后面这句话，帆濑并没有说出口，看了看对方脸上的表情，一口气喝完已经冷却下来的卡布奇诺，苦涩的味道在口腔散播，顺便挥手招呼到还在手忙脚忙的服务员。
“麻烦，再来一杯卡布奇诺”
做完这一轮动作后，他才静下心来，看向眼前的目标对象。
和记忆中那人的模样重叠，与初次见面的她相比，只是头发变长，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稍微有点女性气质，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在当时立下的决心却近乎消散。
“对不起，前辈”
一如既往声音之小，天葵低垂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像是做出那种事的人是她一样，虽然这样说也没有错，那件事的犯人的确是她。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吧。
帆濑合上眼睛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正视着眼前的女生。
对方的杯中荡漾起水花，玫瑰色花纹雕刻的瓷杯轻放在桌面。
“大概，我也因此产生罪恶感了吧”
天葵看着她自己杯子位置，嘴中轻声呢喃道。
“一定让你有些不快吧，那么我也说个故事吧”
她脸上浮现出笑容，帆濑自然没有阻止她的必要。
对方做了数次深呼吸，待到服务员端着新的一杯卡布奇诺过来后，她才张开嘴唇，开始诉说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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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今天，天葵独自一人带着录取通知书，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第一次从那个名为“家”的枷锁中挣脱出来，第一次来到即便到了夜晚也依旧喧闹无比的城市，第一次没有了被视线束缚的感觉。
她回过头看，已经没有人站在她身后。
“自由，你得到了。可是，你失去的会更多。”
离家前，她的姐姐看着她身后如是说道。
天葵并没有回头，她也并不理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自由，不是最重要的吗。
曾经那样说到，憧憬自由的姐姐，现在却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遵循着家里人的规矩逐步行事。
——宛如机械一般，根据别人的指令行事。
天葵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像是要否定在自己的想法一样，脸上挣扎着露出痛苦的表情，最终还是平复了下来。
——我来证明你的话是错的。
提着行李的她看着这座喧嚣无比的城市，一瞬间并不知道自己的去处，学校？住宿？吃饭？只考虑逃离“家”的想法，却忽视了逃离后，自己应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是她真正的想法。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依照家里人的规矩行事，从没有思考过自己在得到自由的时候，在没有人站在身后的时候，自己能做什么。
依靠着行李，一个人站在车站旁的路灯下，近在咫尺的自由却又显得如此遥远。
“发生什么了吗”
这个时候，从她的身后响起陌生的声音，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
“没...”
——没事。
本想这样说出口，然而开口的一瞬间，她嘴唇感到一丝苦味。
啊，原来这样啊。
连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落下的泪水，她都并未察觉。
“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出来，有点不太合适。我不是什么坏人，不用害怕我的”
这句话听起来或许很可笑，然而从她声音传出的颤抖，天葵笑不出来，对方和自己一样，难得鼓起勇气才会做出搭话这种事情。
“不，我没事的，只是有点突然”
“真的吗？没什么我需要帮你的吗？我就真的这么没用吗？”
“啊，不是，不是你的原因...那就一个问题”
“格林大学怎么走？”
她低下头，用尽全力发出声音。
看着眼前满怀期待的脸，天葵实在无法抗拒对方的好意，只能稍微迎合对方。
“你是我的学妹？”
“诶？啊，不是，我只是问格林...冒昧问一句，你也是格林大学的吗”
“哼哼哼”
眼前的人发出古怪的笑声，脸上一副“相逢恨晚”的表情。
“我是你学姐喔，0017届心理指导专业，穆尔缇娜，叫我缇娜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天葵留意到对方的视线越发变得热烈，她知道自己是无法逃避接下来的事情。
“英语专业...新生，茜色...天葵”
这是她在陌生的城市之中遇到的第一个愿意接受她的人，正所谓人们会用第一印象去了解他人，因此她在缇娜面前一直扮演着对方所认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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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很傻吧，只知道前进，却永远不知道前进的路”
天葵轻声细语地说道，从简短的回忆中回神过来，帆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不对，她想要的不是安慰。
“的确呢，很傻...但你坚持了最初的决心”没有否认对方的话，帆濑十指交错注视着手上，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然后再次接话道。“大概我能明白你姐姐的想法，满心念想从家中脱离，来到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却没有想象中的如意，毕业后只剩下回家这一个选项”
微微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十指松开，食指轻轻弹了一下瓷杯，发出“当”的声响。
“但是我还在这里，至少我觉得前进这个做法并没有错”
面向坐在对面的人，帆濑声音低沉地说出口。
想要诉说的话语不能全尽，但即便如此，对方也一定能够理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这样认为到。
对面的人沉寂地听完他的话，没有缓和脸上痛苦的表情，默默地喝了一口卡布奇诺。
在瓷杯放下的一瞬间，帆濑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脸上露出的笑容，的确是笑出来了，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那么，我能继续这样做吗”
“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出决定，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还不赖，没有人能够一帆风顺，或许在某一天你也会像你姐姐一样，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知道这些话不应该由他来说，而是需要天葵一个人慢慢发觉，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所消耗的时间就更多了，他没有时间等下去。
“前辈看起来很像心理指导师”
天葵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他的方向，帆濑并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只好勉强圆话。
“我可是心理指导专业出来的，你这么说可是很失礼的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稍微有点慌乱地回到他的话，天葵红着脸说到。
虽然对方这样表现出来，然而帆濑了解真正的她并不会因为刚刚的话而感到面红，那么她是另有目的，刚刚两人还一直保持的固定距离，却被对方打破。
学着对方的动作，身体在不让外人察觉的情况下往前挪动了一点位置。
“我是指你现在做的一切，很像心理指导师的工作”
明明两人中间还隔间一小段距离，但对方却用着耳语般的声音说到。
“是...是吗？不过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为了撒一个谎而编出下一个谎，这是个死循环，帆濑对此很清楚，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尽快让对方断绝这种想法，但是刚思考出回答对方的话语，还没等他说出口，天葵便撤回身体。
“也有这种可能性...”
低声呢喃的声音传到他耳边，他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至少让对方保留这个猜想，利用对方并不熟悉自己的这一点来混淆视听。
“那个，已经到午饭时间了，要不先点餐？”
看着服务员开始给其他客人端上午餐，借此机会，帆濑试图支开话题。
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避免让她找回话题，帆濑连忙朝着刚给其他客人端完菜品的服务员挥手，然而当服务员转过头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完成一个跳跃式的变化，突然从松了一口气变得错愕。
“十夜同学”
穿着如同咖啡一样深褐色的员工服，在员工服的正面还另外穿着中间有咖啡豆做标识的白色围裙，一头和员工服一样低调的褐色长发被束成单马尾刚好垂在颈后，他此时最不希望见到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他虽然并非没有这种猜想，但是当事实发生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有点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感觉。
“...服务员同学”
这不是那名较为熟悉的服务员的名字，他的确来这里的次数挺多，但对方从未自我介绍过，而他和希思的名字大概也只是从他们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听到。
“安心，我不会告诉给桐乡同学的，这一点可以放心”
看来对方在较早之前就已经发现他这里的情况，虽然说即便她知道了也并无影响，但是为了自己的清白，他还是要表明一下。
“我和希...我和桐乡已经分手了”
仅仅是表明立场的一句话，帆濑却在内心反复斟酌多次才说出口。
“哦...果然是这样啊”
她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随后又转了转视线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天葵。
与陌生人对视，天葵一下子就露出惊慌的神色，单凭她露出的表情，外人很难知道她并非真的怕生。
然而站在一旁的服务员只是如以往一样，露出让人无可挑剔的笑容问到，“请问你要点什么吗”。
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那个服务员在点完单后，就像无关人员一样退场，而帆濑和天葵两人则是相当安静地解决这一顿午饭。
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尽管对方脸上表现得再怎么平静，但从天葵按捺不住自己飘忽的眼神这一点来看，她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然而迫于某些原因不得不保持冷静。
帆濑轻轻呼出一口气，径直从座位上起来，缓缓询问到仍坐在座位上的人。
“……要不要再续上次的约定”
和对方一样，他用着外人所听不见的声音，唯有想要传达之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告诉给她。
“……”
天葵似乎张嘴说了什么，而后原本低垂的脑袋开始上扬对上他的双眸，闪亮的双瞳撞入他的视线，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挣扎，然而最后闭上双眼，从座位上离开。
“好”
时值下午，悬挂在天空的太阳略微收敛，浅薄的云层遮挡着它耀眼的阳光，路上的行人才如蒙大赦般行走在街道上，帆濑和天葵自然也在其中。
由于并没有想到今天是新生入学的日子，蒂丝预定的约会计划近乎一半被腰斩，虽然出于谅解身旁那人的性格亦或是照料到自身两人的关系发展，帆濑都不打算在学校周围约会。
“对不起啊，临时约你出来”
看着紧紧跟在身旁的天葵，帆濑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只是在手机信息上说过和对方一起共进午餐，并没有说过接下来的安排。
“如果只是作为上一次约会的补偿，也未尝不可”
似乎是留意到身后并没有人跟踪他们，一直扮演着“内向女”的天葵卸下伪装，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庞，刚刚表现出来的假象，仿佛对她有过重的负担一样。
然而帆濑并没有挑明这一点，街道不是二人能好好谈话的地方，于是他朝着旁边的人提议道。
“要随缘坐车吗”
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道时长的路程，天葵没有拒绝他的提议，这对于邀请她的帆濑来说，不知道该说是好的发展还是坏的发展。
好的方面来看，对方相信自己，并不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但从坏的方面来说，对方并没有把自己当作异性，毕竟和异性出门居然没有抱以自身的安危。
帆濑看见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带着身旁还在优哉游哉走着路的人略微加快了一下步伐。
和他所说的一样，并没有看公交车的站牌，也没有看公交车的车号，两人便径直坐上了刚好停在车站的公交车。
乘坐公交车的人并不多，只有两三个，挑了最后面的两个位置，帆濑让天葵坐进里面，而自己则是坐在她旁边。
“前辈，这样做你满意了吗”
没有了以往的活力，甚至没有了和他说话的动力，天葵架着脑袋看着窗外的景色，就连说话也没有回过头来。
然而对方说这话的目的，帆濑显然是不清楚的，正因如此，他稍微歪过头来，面带疑惑地看向不愿回过头来的天葵。
“什么意思？”他试探性地问出口。
“让另外一位学姐拖着缇娜学姐，我可是看见到这过程的”
像是不愿揭露这卑劣的手法，天葵的脸上略微沾上不悦的神色。
“但是，你装内向也会很累吧”
帆濑没有否认到这点，反而像是出于照顾到身旁那人的感受而做出这样的举动。
天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路过的风景一言不发。
帆濑不知道乘坐的公交车沿途的风景是什么，只能凭借着下一站的声音来判断目的地的来临。
没错，之前说的随缘上车，并不是真的，尽管他和天葵一样，没有看公交车站牌，也不知道乘坐的车号，但这不代表不知道这辆车的车号以及目的地。
早在去咖啡厅前台结算的时候，他做了两件事，一是让蒂丝打断缇娜从旁跟踪的想法，营造两人独处的氛围，只有这样才能接触内心所处的天葵。二是利用手机APP查到了某辆公交车的目的地，然而特意调整自己走路的步伐，从而达到刻意选定某辆车的目的，当然这个做法是有一定的风险，例如车慢了、车快了、窜车了的可能性，但他还是顺利达到了目的。
沿途从人来人往的街道到人烟渐渐稀疏的郊外，只要是曾经坐过而且脑袋稍微清醒的人便不难发现这趟公交车的目的地去往何处。
“为什么要带我去那？”
天葵没有回过头来，用着一副“对目的地已然明了”的语气缓缓说道。
看来她一直沿途看风景是为了确认目的地，然而这不会影响帆濑接下来要做的事。
“我只是想修复已经扭曲的你”
帆濑在咖啡厅听到的故事，其实在更早的时间段就已经从缇娜提供的资料中得知，只不过角度不同而已。
“修复扭曲的我？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而且，前辈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并没有。
帆濑知道这个答案，但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没有资格对我的人生做出改变”
这不是无稽之谈，如果不是对方冥顽不化，帆濑也不想用这种已经成为过去时的记忆去威胁她。
身旁的人没有回话，帆濑也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等候最终站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