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帆瀨出現在正在開店的格林大學咖啡廳門前，這是他為了保證工作能夠順利進行的必要步驟。
曾經他和希思經常光顧咖啡廳的原因，裡面的某個服務員對兩人的印象可以說是相當深刻，為了避免意外，他需要得知那個服務員今天有沒有上班。
但他直接過去詢問的話，有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於是特意向蒂絲報備一聲，一個人事先到咖啡廳踩點。
“請問，要點什麼”
沒有看見那個認識的服務員，過來點單的是一名相當陌生的女服務員，帆瀨的內心暗暗鬆了一口氣。
“麻煩，幫我來杯熱可...算了，來杯卡布奇諾和一份華夫餅吧”
他習慣性想要說出“熱可可”這三個字，但最終改了口，數天前的回憶依舊徘徊於他腦海中。
“好的，請稍等”
等到服務員離去后，帆瀨開始確認接下來的工作內容。
雖然被委託人沒有提及，但很有可能對方不是一個人前來，考慮到這個前提，他需要對蒂絲準備的約會計劃進行調整，在這一點上是得到了她的允許。
直至現在他還是不打算告知蒂絲，對方可能並非一人前來的事情，這不是有所隱瞞，而是不能讓尚未確認的事情打亂自己的腳步，而且約會計劃是根據兩人約會的情況來制定，只要製造出兩人約會的情況就可以了。
對已經銘記於心的約會計劃進行適當的微調后，帆瀨雙手架着腦袋，視線不經意轉向窗外，咖啡廳門口的位置。
突然想起，他現在的座位是希思曾經坐過的位置，就在數天前和他說分手時坐的位置，當時她有看向門口，那麼她應該是有看見自己進來，但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又是在考慮什麼。
他十分清楚這不是思考就能得到的答案，儘管如此，他依舊無法對這個想法釋懷。
大概這就是戀愛的後遺症，即便是在分手后，他記憶中有關對方的一切仍會影響到他的行為。
“和別人相遇，就註定會發生改變”
蒂絲曾經告訴給他的話浮現在腦海中，說到底這份工作遠遠不止局限在戀愛範疇，讓對方體會到戀愛之情的同時，也會讓自己審視過去。
所以，這份工作不過是掛着“戀愛”的名號，所做的工作卻與心理指導師無疑，只是以“戀愛”為立足點，更容易讓被委託人接受。
嘗着服務員端上來的華夫餅，喝着散發香氣的卡布奇諾，帆瀨聽到門口處鈴響不絕的鈴鐺聲。
他才記起今天已經是周末，可即便如此，這個數量的人流遠比暑假期間會在這裡出現的人數多得多。
因此，這並不僅僅是周末到來而導致，只有另一個原因。
他想到自己也差不多在四年前的今天收到學校寄來的錄取通知書，那麼今天大概就是新生視察學校的日子，然而這對他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了，他只希望這情況不會影響到後面的工作。
平常人手還算盈餘的咖啡廳，到現在卻相形見絀，就連坐在前台的老闆也不得不走出來應付客人。
在手機上向蒂絲彙報了這裡的情況后，帆瀨便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候着對方的到來。
10時30分，對方和上次所說的一樣，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30分鐘到達。
毫不起眼的黑色中發人影混在咖啡廳的入口中，此時的客人數量和一小時前相比已經少了不少，大概周圍餐廳也到點開市的原因，原本等候在門口的人逐漸離去，話雖如此咖啡廳內的人數依舊未減。
帆瀨在手機上向站在門口的人報了一下位置，很快門口的人便走了進來。
除了天葵之外，還有一個人影混在她的身後，並沒有跟隨着她過來，徑直去到另一個位置。
“帆瀨...前輩，等了很久了嗎”
小心翼翼地探問，眼前的人像是只要他恐嚇一下就會落荒而逃的模樣。
這是她想要隱藏真正性格的做法，帆瀨意識到這點。
“還好，我只是沒什麼事情做，提前一點時間到了而已”
帆瀨輕輕搖了搖頭，此時如果說他自己剛剛到，就顯得有點虛假了，畢竟直至現在這裡還是座無虛席。
像是相信了他的話，天葵並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想法，帆瀨讓她看一眼菜單，隨後揮手招來了服務員。
“和...前輩一樣的就好”
如蚊子般細微的聲音從對方的口中發出，在這個較為嘈雜的空間準確無比地傳入到他的耳中，帆瀨下意識抬頭，看見的是對方紅着臉別過頭去的表情。
“額，麻煩給我再來一杯卡布奇諾和華夫餅，謝謝”
簡單對服務員說了一聲后，兩人便陷入無言的氛圍，和周圍的嘈雜聲格格不入。
“前天的事情，對不起了，你的腳好些了嗎？”
“不...不用在意的，前輩，只是我自己不小心”聽見他說話，對面的人影慌忙接過話來。
看見她表現得如此慌張，帆瀨不經意間露出笑容。
“帆瀨前輩，不能這樣嘲笑我的”
“沒有，不是在嘲笑你，只是我想起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一段讓他產生動搖的經歷。
天葵沒有沉默，大概不管是哪個性格，都會表現得相當好奇，這也是和對方明面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身旁的緹娜沒有起疑心的緣故。
“我能聽聽嗎”
這並不是出於詢問的話語，她的確有知道真相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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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的今天，是格林大學的新生視察學校的日子，但除此之外還是一場因某些突發事情而提前考試時間——心理評測考試的日子。
當時的十夜帆瀨還是對自己即將到來的考試報以樂觀的想法，這並不是指他自己能夠考到特級心理指導師證書的想法，而是僅僅抱以自己能考到一級心理指導師的想法。
沒錯，他並沒有期望自己能考到特級心理指導師，出於父母、老師、同學的期待，他只是遵循着這些不屬於自己的意志單純行事。
只有他知道自己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格林大學作為以心理專業見長的大學，自然被定為國家心理評測考試的考試點。
距離考試還有三個小時，帆瀨和現在一樣坐在格林的沙發上。
有的人即便知識再怎麼淵博，也不會抱有百分百的自信，他便是其中的一員。
沙發前的桌子上鋪滿了與周圍氛圍格格不入的事物。
“前輩，是在複習嗎？”
一個陌生的身影坐在了對面的沙發上，話語像是在試探着眼前的人一樣。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帆瀨只是簡單地抬頭看了一眼對方的模樣，黝黑的短髮，耳朵沒有穿戴任何的飾品，上身搭着一件灰色的襯衫，確認是自己不認識的人後，便準備再次集中精神看向書本。
“但是，前輩，你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這並不是讓人值得震驚的話語，但他的確被眼前的女生所吸引。
大概是知道自己表現得相當顯眼，帆瀨故意咳嗽了兩三下，試圖打斷對方對自己的猜測。
“準備考試，緊張不是很正常嗎？”
他注意着自己臉上的表情，避免露出破綻，手上正準備翻書的動作也在半空靜止。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該怎麼表達呢，容我想想，大概就是不情願的感覺”
對方絞盡腦汁含糊地說出了這句話，表明的意思並不明確，甚至在其中並沒有提取到有用的信息，然而他卻意外地明白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沒...沒有喔，大概是你看錯了吧”
帆瀨繼續面不改色地說到，然而手心處卻開始冒出細汗。
“這樣啊，話說前輩，我能坐這裡嗎”
“如果你也是顧客的話，那麼不需要過問我”
附近的座位都已經被來學校勘察的學生給佔據，只有他對面的座位還在閑置，對方會選擇過來，大概也是出於被迫無奈。
“如果不是顧客呢”
眼前的女生單手架着腦袋，視線看向被他書本堆積的桌面，剛剛的話語像是她百般聊賴的時候說出口。
不過他也並沒有繼續搭理對方的想法，視線低垂看回書本，久久停留的書頁被他翻至下頁。
書上用紅色筆標紅的內容早已被他深深刻印在腦海，至於現在還在看，也不過是讓別人看來勤奮努力而已。
“前輩，書中內容都是對的嗎？”
眼前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書，紅色邊框的書本被她拿在手上。
雖然不想理會對方，但出於自己是“前輩”的身份，他還是誠實地回答到對方的問題。
“大概是對的吧”
“為什麼要加上大概呢”
“誰也不能確定自己說的話就是正確的吧”
“那麼前輩，你覺得這裡的話，書中寫的是對的嗎”
纖細的手指指向攤在桌面上的書本，指尖停留在被黑色和紅色筆不斷交匯的標記處。
黑色筆是原書本持有者標記的，而紅色筆是他所標記的。
“偽裝人士...”
僅僅是念到前面四個字，帆瀨抬頭看向她一眼，而對方則是閃爍着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他回答。
“這不是什麼好問題”
他沒有回答對方的話，紅色的筆跡在書上也沒有寫出答案。
“但是，你是知道答案的吧”
眼前的女生不再抱以玩笑的說法問到，肯定、絕對，帆瀨從她的語氣中可以確認得到不允許逃避的想法。
“你礙到我複習了”
“誒...”
對方拖着發音，口中露出不情願的話語，像是很不滿意他轉移話題的做法，但又無可奈何地撇過頭，嘴上叼着一根剛剛被服務員與檸樂一併被端來的吸管。
問題的答案，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僅僅在內心處默念到，他再次低頭看向已經牢記於心的書本。
距離考試的時間漸近，周圍座位的人也不知換了多少輪，帆瀨的內心卻越來越平靜，平靜得周圍發出的聲音都無法傳入他的腦海。
“前輩，前輩！！喂，前輩，你怎麼了！”
身體被搖晃，眼睛傳來晃動的視線，眼前不斷呼喊着他的女生映入眼帘。
他並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相反，他十分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麼，想要通過無視自己的內心，無視自己即將考試而變得緊張的內心，無視那個害怕考試失利而崩壞的自己。
但眼前的女生卻打斷了他的做法。
“如果同樣是偽裝人士，不可能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吧”
帆瀨用着周圍人難以聽見、只有近在眼前的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出口，。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孤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同為孤獨的人，因此，靠偽裝生活的人同樣會被同樣依靠偽裝生活的人所看穿。
對方很清晰他自己正在抹殺自己多餘的情感，接受他人期待的自己所不能擁有的情感。
然而她依舊打斷了他的做法，或是不認可他的做法。
“前輩，我不認為揭穿偽裝人士的做法是正確的”
大概是指書本上記載的內容，應對偽裝人士的做法，帆瀨不以為然地沒有理會到對方的話，從一開始他就說明了書本的內容並不是全對，因此不認同書上記載的做法也是情有可原。
但在這個情況下，他並不知道對方想要表達什麼。
“前輩，偽裝人士是可以被理解的，但不代表同是偽裝人士就會認同對方的做法”
“至少我認為扼殺自己的情感，一味靠着偽裝的性格去迎合別人做法的行為是不正確的”
眼前的人據理力爭着她所認為的想法，這個想要說服他認同的心情分毫不差地傳遞到給他。
帆瀨稍微捂嘴咳嗽了一下，身體拚命往沙發的一側悄悄挪去，對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前傾的趨勢，就連她身體的橘香氣味也傳到他的嗅覺上。
“作為心理指導師最關鍵的一條規則，若非本人意願，第三者不得調整”
只是簡單陳述了一下心理指導師的規則，他沒有向對方表達自己意見。
“前輩，你不知道嗎，我不是心理指導師”
“......”
唯一能用來打斷對方阻撓自己做法的方法就這樣被人無視，帆瀨開始細思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暫時讓她閉嘴。
“前輩，看來你還沒有自覺啊，你現在不就平靜下來了嗎”
聽見她的話，他才開始發覺自己已經感受不到緊張的情緒。
難道對方是一開始就抱着這種想法來接近他的？帆瀨漸漸產生這樣的想法。
“的確...”
沒有否定對方的話，他誠實地回答到眼前女生的話。
聽到他的回答，對方像是鬆了一口氣地坐回到座位上，臉上還掛着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那麼，前輩，這頓午餐就當是你請我了”
帆瀨看着眼前的這杯只剩下檸檬的杯子，如果只是一杯檸樂的話，他還是請得起的，於是他做出一個魯莽的決定，他朝着對面的人點了點頭。
得到他肯定的答覆后，坐在對面的人影終於露出真正屬於她的笑容，即便僅僅只有一瞬間，但還是被他雙眼捕捉到。
“那麼，前輩我就先走了，學校我勘察完啦”
沒有阻攔對方，帆瀨僅僅以視線目送對方。她臨走前招來服務員，對着服務員簡單說了幾句，大概是指把她座位上的檸樂記在他頭上的話，服務員向他投來視線，只是片刻便離去。
“謝謝前輩了，真是個大好人”
留下這一句話，對方的身影便消失在人來人往的門口處。
直至現在他才發現對方的目的不過只是想要免費喝上一杯檸樂而已。
看着手機還剩下一小時不到的時間，帆瀨決定收起書本，打算在周圍閑逛放鬆一下。
“一共134元”
他從座位來到前台，正準備用手機支付，聽到價格后，手機解鎖的動作停滯了瞬間，而在這瞬間他似乎也明白髮生了什麼。
“能給我小票嗎”
剛剛的女生在來他座位前就已經在店內消費不少，而後來點的檸樂也只不過是放鬆帆瀨對她的警惕罷了。
手機掃過二維碼，輸入134的數字，帆瀨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他對自己的伙食費有着絕對的控制，而這出乎意料的消費也會影響到他後面的日常生活。
下次看見對方，絕對要讓對方雙倍奉還，他默默在內心做出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