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到一半就被山石截断了,若不是他亲自接迎,我恐怕寻不到这隐匿于花草林木深处的居所。进到这里,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路。

二人于窗前落座。窗外生着粗壮的樱木,不知是否因山上气候稍凉,山下樱木妖冶纷纷扬扬,而这株仍无要绽些花苞的意思。

“方明君此行路上辛苦。”

“有一老车夫同我作伴,并无辛苦。”

他为我斟茶,炉上正生着火,咕咚咕咚的煮着什么。

“方明君此次前来,为老朽带来何物?”

我起身,从随身物品间端起一只盒子,将其摆在面前桌上,打开,取出一卷宣纸,轻轻一抖,赫然展开一幅画卷,“泉说,你要找的人,已藏身此画中。”他接过长卷,眯缝着眼细细瞧着,画卷入眼皆白,只正中央落一墨点。

我坐回窗前,端起茶盏。而他连连摇头,兀自叹息,“方明君,此后不要再想我对你的恩情,画卷在,已然相抵,递物之恩,你我再无隔阂。”

他将长卷收纳盒中,压到榻榻米下。

静默些许,忽抬头问我,“方明君更名一事可曾有过?”

“自称‘夜’,只为答复已故的家父。”

三石老僧捋着长须,“令尊取方明,本意是要你看清世间万物,取自真心,而今君自称‘夜’,道是要辜负令尊的愿景?”

我扬了扬嘴角,放下茶盏,“虽为‘夜’,可却不曾道是黑夜。”

三石为我添茶,“老朽知之略浅!”

“不知便可,自然开朗。”我端起茶盏,见其中竖了两叶茶梗,正要送到嘴边,忽然窗外飘来几瓣洁白的花瓣,一瓣飘来杯中,落了茶梗,她却自若的于茶水间沉浮。

我转头望向窗外,花瓣零落隐现,却寻不到花的来处。我问道,“山间樱花绚烂,此株为何仍不曾开?”

三石老僧似有察觉,哈哈大笑,“此处山下被雷火烧尽,方明君一路所见皆为妖景!”

我做不解,“何来妖景?”

落雨声渐起,檐下闯来几只燕雀,叽喳不停。

“据传言,此前这山里供奉着水神,有一年,山下贼人作乱,耽搁了神明祭祀,取消了那年祭典,神明因此大怒,降下天罚,毁了此处,更有一说,曾有一外地商人路过此地,与侍奉神明的巫女产生情愫,神明一怒之下自毁神殿,扬长而去,留下山火,三日三夜方才熄灭,村人苦不堪言。”

听罢,我捻着发梢,神明这种家伙还真是不解人情。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山间草木皆生了出来,但从前的美景再也没人见过,却因此被称作荒山。”

也就是说,这一路车夫所见之景同我所见截然不同,“为何我能见到此山景色?”

“这同你的心眼有关。老朽虽被看老朽虽被看作妖,而今却唯独自身见不到妖物了。”

炉上的陶壶发出声响,他站起身,回身走向炉边,“还记得,当年刚来此山定居,曾见过一次祭典,至于是人或妖怪的庆典,老朽是分不清了,那热闹盛况只见了一次,奈何双目日渐浑浊,如今连门前的这株老树都看不清了。”

他说罢,轻叹一声,将壶里煮的东西倒入竹筒,盖了盖子,“明日贫僧便要离开此处,恕不能告知方明君出行目的,此地安谧幽僻,修养再好不过。”

他坐回蒲团上,竹筒里发出草药特有的香气。

他提起茶壶,再次将面前的两只茶盏斟满。二人无言,檐下听雨,他半垂了双目,山风徐徐飘进窗口,台上燃香与空气中的潮土揉在一起,他抬起双手,置于胸前。

“或许,这株老树,大概开的也很妖艳吧,只是你我二人,双眼不知被何物蒙蔽了罢。”

啜了口茶,目光回到窗外。我没有告诉他,在我眼里,他那破旧的袈裟上已落满了樱瓣,外边这棵老树似乎竭力欲让我们赏见她的风姿。落雨渐弱,暗淡的光线悄悄溜入厅中,我转身注目,在那看不到半片花朵的叶冠下,花瓣顾自零零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