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鬼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杀尽天下凶鬼恶煞。

这便是斩鬼之道,也是斩鬼人的使命。古籍上有一种远古思想,只有把鬼全部消失,斩鬼人的历史使命完成,双方都会消失,最终人间太平。世间的混乱皆由鬼而起,也由鬼的消失而终结。然而云清有几点不解:古人又说,人所归为鬼,鬼为人死后所化,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是否合乎道义?鬼是否有意识?鬼是否如人般具有善恶两性?斩杀善鬼也是斩鬼人的初衷?千万年来,鬼一直存在,无论是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还是鼎盛时代的汉唐古朝,那时能人异士尚且未能斩尽,鬼真的可以消灭吗?并且,斩鬼人为何也会跟着消失?

剑术体术进展缓慢,符箓术算法亦在摸索之中,无聊之际翻阅古籍,云清竟由先辈启发,对“道术”二字思考良久,仿佛第一次吃着山果,艰涩地咬着,摇摇头甩在一边,愈到后愈怀念当时口中的“甘甜”。

师伯要走了。

师伯说,他有事,该教的都教完了,余下的便是云清和云风的勤加训练。

云清趁着离别之际,向师伯请教“道与术”——何为道?何为术?二者有何关联?

“这一去,恐怕数十年不能见,今后你俩师兄弟得互相依靠了。一切生活往常如旧……”

“师伯,我有一事不解,道术,究竟是什么?”

“坐着吧,”他招呼着云清云风坐在凳子上,“云清,你说。”

“师伯,术法就是我们学的剑术、算法、符箓等等,那道究竟是什么?有人说大道亘古不变,在形成宇宙之前,道就已经存在了。可是先辈对大道的见解不尽相同,汉代陈钟平嫉恶如仇,视鬼如物,杀尽恶鬼,讲究江湖义气、快意恩仇,世人亦称之‘道侠’,而唐代黄鹘本是儒生,进士出身,讲究中庸之道,致力于天下大同,且不耻于朝廷做官,倡导入世之道。然而,又有许多人云游四方,或者厌恶红尘而隐居山林,半生与人世隔绝,就好比我们现在……”

“半生与人世隔绝,并非你们师父师伯的本意,而是太祖师所为,不过如果你们谁想出去,随时可以,我不会阻止的。我来说说道吧,道并非铁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道术也是如此,历经千年,世间早已沧海桑田。道术合一应该是每一个道士的最基本人生准则,道相似于思想,既可以是人世间的价值观,也可以是世界运行的规律,而术则相当于行动,道的衍生物,更加形象,也能让我们对世界人世产生的影响。”

“道术合一?不能舍弃其一?不过道术能在人的生死之外延续,人的一生能看清吗?”

“未知生,焉知死?生死与道术同为玄妙的哲理,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答复,不过本来它们就不会有一个准确答复。我只知道,‘斩鬼人,心怀天下,斩尽恶鬼’,这个道理足以成功地完成斩鬼人的使命了!对我已经足够。我的时间不多了,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所以对道术的见解有限,云清云风,你们的时间还有很多,这个问题交给你们了……”

云清记得一次晚上,看见师伯在埋师父的地上坐着,喝着酒。

“师伯,你怎么不去睡觉啊?”

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晚还在山林里走。

“云清,晚上不要出道观,以防被师伯遗漏的鬼怪找上……回去吧!”

当时师伯背对着他,黑影与深夜融为一体……

“师伯,您相信鬼的存在吗?”

云风在一旁插嘴:“师兄,我都说了有,你一直不信。”

“没有亲眼看见的东西,还是谨慎着好。”

“但你看不见鬼,是因为你没有重瞳。”

“鬼是肯定存在的,我能感受到。”师伯给了准话。他温和地看向云风:“师伯要走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云风挠挠头,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开了口:“师伯,您知道我的爸妈吗?他们还在吗?”

“我不知道。应该还在吧……”

云清跟着问道:“那我的呢?”

“我怎么知道?你们师父捡的,我怎么知道?”师父没好气地说。

“师伯,你走了,我怎么修练剑术啊?”

“就照以前的练。”

“可是、我忘了……”

师伯站起身,抽出霜冻,

“跟着我,最后一次。”

是否真的忘了?当时确实忘了,吧?

云风不记得,只记得跟随师伯的步伐,挥剑舞剑,渐渐想起剑术招式本来的模样,徜徉于舞剑之中,进入忘我境界,待他醒来时,花叶落幕,师伯已不见踪影。

“师伯呢?”

“走了。”

“走了?”

“早走了。”云清骑在树枝上,“师伯看了你一会儿,慢慢走出道观,兴许下山了。”

云风躺在大地上,胸口由于之前舞剑而起伏着。

(空)

几年之后,云风要下山了。他要去所谓的人世中,寻找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爸妈。他说,他一直觉得爸妈肯定在某个世界的角落,而云清早已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云清送至云风出了阵法,过了天仙湖,到村庄外的一座山坡那儿。再下去便不熟路了。

“这是通行的纸钞,这是身份证,一定要收好!没有它们寸步难行!

“这是用来‘千里传书’,你知道怎么使用的:把话写在上面,燃烧殆尽,即可传达信息,师父留下来的不多,必要紧急时联系。

“我听闻外面的世界对道士很是尊重,你把道袍穿上,任何人都不会害你。

“世事复杂,古籍上写尽阴谋诡计、人心险恶……”

“行了师兄,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天仙湖的村民与山外边的村民又有何区别?何况我还穿着道袍,师兄你没出去过,书本上的不靠谱!就算他们要动手,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这赤渊你拿着……”

“我不用,你拿着!我有剑,赤渊还是留给你防身用吧,谁叫你剑术不如我的?”

“臭弟弟!”

“嗷!痛!我都要走了,你居然还……”

“好了好了,我最后说一句:你是斩鬼人——斩鬼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杀尽天下凶鬼恶煞。”

“是的是的,杀恶鬼,救苍生,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别啰嗦了,我真走了!”

“走吧走吧!你不走,鸡犬不宁!你走了,道观都变得清净了!”

云风背着行囊向前走去。走了一会,要拐过山坡时,他朝云清看了一眼,却见云清一直站在那儿目送。

“师兄,你真不一起走?”

“我走了,这道观怎么办?”

“师伯说随时都可以走的……”

云清摇摇头,苦笑:唯一与众不同的便是能看懂鬼书:“我会与这赤渊这道观待在一起的,等你回来。而且说不定哪天,师伯回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找到人就回来……也许不回来了!”

不回来,你可真舍得啊!不过还是大喊道:“保重啊!”

“你也是!”

云清跑到更高的山岭,直到看着芝麻大的云风翻过远远的那座山。

他回头走去。

路过一个个村民。

“早啊,道长!”

“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