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画好了。”

河流上漂浮来一女孩,身体下被骷髅托着,稳稳地送到面前。

河流边站着的人把女孩抱入传送阵中,扯下玉佩递给坐着的那人。那人接过玉佩,放在地上以当阵眼替代他,使得“鬼杀阵”继续运行。

“走吧。”

“等等,你看看那里,是不是高人所说的让我们小心之人?”

他摇摇头:“不像高人所说之人。他似乎被阵法困住了,迟早被万鬼吞噬。怎么,你要去会会?”

“能找来此地的并非等闲之人,我去会会他。张喜,你继续维持阵法,以防万一,不过把那人周围的鬼给撤去。”

“不用你指挥,我知道。”张喜摇摇头,把玉佩放在一旁。

三步两步来到那人面前,吕云清跪在地上,摸着喉咙,周围的压力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身体轻松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吕云清,背着手问道:“你是谁?你是为了争夺那位女孩吗?”

只见吕云清眼里充满血丝,大口喘着气。他握紧手中剑,将其插入地中,身体里似乎有虫子乱窜噬咬般难受,仿佛要炸了。

“你的道术如此卑微,也想要参与抢夺?不自量力。”他瞅着男孩手中剑,摇摇头,“看来是我想多了。”

冷锋刺破空气,白刃被双指捏住,与眼睛毫厘之隔。

“只会偷袭吗?”

一脚踹向胸间,踢出好远。云清捂着胸口,嘴角流出鲜血。来人背对着他向雪灵走去,似乎不再理会。

云清不顾章法地,用尽全力冲去,刺向后背。对方似乎已经预料到,侧身避过,云清没收住力,扑在坚硬的地上。正欲撑地爬起,被一脚踩在后背上,全身力气涣散,重新躺回地上。口中鲜血喷在地上,沙土被扬起,脑袋再被一脚踩入黄土之中。

来人弯腰把剑捡起,翻转倒看,啧啧嘴,折断,扔在地上,随后离开云清的身体,任由他倒在地上。

被喂了一嘴土沙,干脆含着血泪一同吞下。任由体内气流乱窜、浑身胀痛,勉强翻了个身,仰望着灰暗的天空。胡乱向周围摸去,也只摸到一截剑身,抱在胸前,眼神涣散。

师父,你留给我的剑,我对不起你……

他闭上眼,意识渐渐模糊——

我来到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谁?

日月渐渐重叠在一起,索性闭上眼,一翕一合:呼、吸、呼、吸……

水声潺潺,随着水流一沉一浮。耳边响起拨桨的声音,晃悠悠地划着水。

云清睁开眼,却一眼认出船夫。

“师父?”他晃晃脑袋,向身上摸去,“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在这儿?”

师父转过头,靠在船头,把桨搁在一旁,褶皱的脸上挤出笑容:“我在这儿等你,等了十年。”

“等我?师父,你没有死?”

师父并未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等了十年,为了教你克敌之法,助你一臂之力。”

“克敌之法?一臂之力?”云清突然意识到不对,“等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脑袋胀痛,思绪一下子涌入混乱的大脑中,不知哪一边为真实。

小船晃晃悠悠的,云清突然发现,周围有无数只小船,只不过上面并没有一个船夫,只是装着躺着的人。他站起来,所望之处皆是水和船,灯盏放在船头,缓缓随河流前进。

“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云清有些震惊地看着师父,“我怎么就死了?我不是还在道庙里吗?”

一把小刀扔在面前。

“还记得古籍上关于重瞳的记载吗?”

“我……”

“划上一刀,你就能渡过此劫。”

云清拾起小刀,抬头,师父消失不见,眼前所见转换为灰空之下荒原之上。此时他坐起身来,看着手中断剑陷入迷茫之中。恍惚间,一道光闪入大脑——

“你一定要记得约定哦!”

“师兄,我去去就回!”

一切都想起来了……

——将赤渊刺入眼眸,炙热感瞬间穿破眼膜,全身似乎燃烧起来。

重瞳者,能见鬼神。非重瞳者,倘若坏其双眼,盖能见之。

(空)

“喂,看看你后面!”

张乐也察觉到了,转身,却见折断的铁剑悬浮在空中,冒着红光;另一半剑锋刺向双眼,伴随着一声惨叫,他的心头不禁也随之感到疼痛。

疯了吗?为了什么而不惜自残?他要干什么?

(空)

师父坐在徒弟的身旁,全身冒着红光,火从脚底冒起,向上蔓延,手却在徒弟身上行走停留。掰开握着的小刀的双手,拿出,将其凿入穴位之中。

“云清,师父也是与你一样,资质平庸,只会用点符箓,对鬼道先人甚是惭愧。师父未能完成的愿望,交由给你了!师父能帮的,就只有燃烧魂魄使赤渊得以驱使,授之以制敌之法,激发你的潜能。”

云清自然是听不到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这条河是阳间通向阴间的河流,云清自然是不得多多停留的。而师父的身体已经被火光烧为乌有,独留脑袋停留在火焰中。他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对于人世的留恋最终也随火光归宿于无尽黑暗之中。

船头的灯灭了,整条船融入了黑暗之中,独留水声潺潺。

(空)

“啊!”

剧烈的疼痛拉扯着大脑神经,血红液体由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滴下,滚入黄土之中。将断剑抽出,甩去血肉。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场大火中的撕碎的魂魄,看到了梦中的刀剑乱舞……

折断的赤渊重新组在一起,回到手中。裂缝不见,只是剑锋滴着血。剑身燃着火焰,隐约能见上面的文字。

面前此人手握炎剑,眼里竟有双瞳。抬头锁定张乐时,不停交换的眼瞳使得他心头一惊。

重瞳?与师妹同为重瞳?这世间竟出现了两个拥有重瞳之人?短短片刻之间,面前这人发生了何等变化?

张乐拿出未曾使用的桃木剑,走近,却见对方纹丝不动,似乎睡着一般,腰背却挺得笔直。他绕着对方行走,寻找破绽。走了几圈,却见他丝毫未动,仿佛瞎了一般——没错!他越发肯定,这个人肯定瞎了!刺穿自己眼睛的人,能不瞎吗——故弄玄虚!

但破绽在哪?他擅长推演,而张喜擅长阵法,“飞仙十八针”将他们二人道术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他对于推演的领悟可谓前无古人,这些天以来未曾出过差错。但是,就是如此精准的推演,却愈发让他难以相信——面前这个人没有破绽,经过推演,当他发起进攻时,对方总能避开。

怎么可能?瞎子的反应有如此灵敏?难道他也会推演?他的推演能有我好?

走到背后,他冷哼一声,刺向左背——这下看你怎么躲?

整个世界似乎变慢了,或者是对世界的感知变得更敏锐了。云清没有推演,只是世界变慢了,而他变快了。神丹将他的身体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世间万物都躲不过他的感知。

在张乐眼中,仿佛被预判到了,对方侧转一圈,躲避穿刺。

张乐顺势向右横砍,却被剑架住。火焰产生的高温让自己非常难受。他收回剑势,却斜向脖颈砍去。桃木剑被炎剑弹开,飞向一旁。

桃木剑缓慢地向远处飞去,敌人也迟缓地扬起双手,向后退去,多少有些惊慌。云清慢慢地推掌,朝胸口推去,再不慌不忙地收回。

左胸中了一掌,滚向一边。

张乐捂胸起来,吐出一口血,而对方在原地一如之前般站立,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混蛋!这可是你逼我的!

他捡起桃木剑,指天大喊道:“雷法!”

天空并未乌云,却凭空降下紫电,轰隆隆一片如万人击鼓。

雷法么?

云清看不到雷电,但他能感受到。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他知道,古籍曾经说过,没有资质的人,哪怕在眼上划上一刀,也不会有重瞳的。但他还是试了,因为师父说,“划上一刀,就能渡过此劫。”神丹的药效开始产生作用,之前的疼痛逐渐被掩盖住。尽管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也许停止药效后全身修为化为乌有、成为废人,也许会如气球般瞬间爆炸!或许这就是回光返照,或者这是给我反击的最后机会——

无论如何,我都得活下去!

借着神丹的药效,身体似乎发生了质的变化。鬼道神秘莫测的独有算法“听风”,此时又是另一番感受。

周围的世界以他为点向外铺去,空间的震动像蛛丝跳动般传入耳中,世间万物的动静一如雨落潭水般起起伏伏,不同涟漪相互交织共振。

紫电降临头顶,声波从上而下瞬间传来。他飞身向一旁躲去,以剑抵挡住瞬间高压威力。

雷电打在赤渊上,手臂震麻,身体借力弹开。

张乐以剑为旗,口念法诀,万千雷法随之从天而降。雷法乃龙虎山立派之法,借助飞仙十八针,潜力被激发,法力被空前放大。未曾熟练的雷法在他手中比得历代龙虎山掌门更上一层楼,威力巨大,荒原上所击之处,变为焦土,有的杂草甚至燃起火来。

以为这等高强法术定能将此人击得粉碎,以防万一,脑中开始推演——心头咯噔一下,只见先前还在慌忙应对雷电之人却快步向自己跑来,连忙收了神通,挥剑抵挡——一如推演所预见之结果:

桃木剑被砍为两半,一脚被踹得老远。只觉得胸口骨头似乎被踢断,撑在地上吐血。体内大多被插入的银针猛地震碎,有的遗留半截在体内,有的飞出体外,使得体内气流不稳,半生修为毁于一旦。

“张乐!”

张乐疼得在地上打滚,但被锁住的记忆此刻奔涌而来……

“混蛋!”

张喜怒气上涌,挥使着阵法里的凶鬼恶煞向云清发起冲锋。

此刻通过“鬼杀阵”,万千凶煞恶鬼云集,听候发号施令,莫敢不从。

本想让万鬼厮杀,为高人献上鬼蛊——先杀了你!

“杀了他!”

撤去的鬼纷纷把目光锁向云清,一股巨压扑了过来。几个小鬼抬着张乐放在张喜身边。

张乐口中吐着鲜血,望着张喜,血泪从眼中流出,却努力说着话:“我们……不要……”

“张乐,你先撑住,等我把这混蛋杀了,我再帮你!你先调整气息,把体内的气给稳住!”

杀了他!吃了他!杀了他!吃了他!

巨煞从天而降,臃肿的恶煞长出无数手臂伸向云清。全身长满眼睛的恶煞抠着身体,一个个小鬼从其中蹦出,尖啸着手足并用跑在最前面。紧随小鬼其后的则是猛虎鸟兽,上面坐着鬼伥阴阴地笑着。

万千凶鬼恶煞,向云清发起了冲锋。

挥刀砍去,至阳真火瞬间吞噬了来者。

四面八方的小鬼密密麻麻地扑来。红光抖动,恶鬼在尖啸之中化为灰烬。

巨煞奋力捶向头顶,刀锋向上刺去,红光穿透了手掌,顺着巨臂燃烧。巨大轮廓在空中显现,于大火中化为灰烬散落于沙土之中。

在阵法的催动下,恶鬼没有生死观念,只有不断冲锋!

饶是如此,见此景,凶鬼恶煞心生畏惧,与云清保持距离,死死地盯着他。而云清把头转向看向张喜一边,似乎雪灵处在一旁,没有动静,不知生死。

握着炎剑,向张喜冲去。

恶鬼阻挡在面前,被一一大卸八块。

张喜被重瞳盯住,心头一紧。他不甘心地大喊道:“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八门金锁阵!”

他停止了移动,耳中的世界,风似乎变了方向,气流发生了变化。张喜的气息被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方向的丢失。气流无序混乱地,如迷雾般扰乱了他的感知。

张喜应该就在自己前方,只要保持和刚才的方向,一定能够找到他。

他冲向前去,却冲入鬼群中,搏斗厮杀后冲出,往前奔跑,却又入鬼群。如此反复,气力有些不支。也幸好是神丹,不然早就跪了。不过这样下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他停止了跑动,在心中推演一番,讶异地发现自己竟一直绕圈子,现在处于阵法中心,与目标的距离变得更远了。

尽管张喜没有旗幡,“八门金锁阵”不能自如变换,但恶鬼随时都在移动变化,感知依旧无法推出生门在何方。索性——

赤渊被插向地中,一碰即碎,化作星星火刃,碎片如风暴般附在身体周围,被接近的恶煞无不被火烧卷杀。意念所指,火刃便如长枪般刺破一方。身边风暴逐渐扩大,吸附着恶鬼化为灰烬。以他为中心,风暴席卷整个“八门金锁阵”,荒原之上凶鬼恶煞荡然无存。

“混蛋!没有了鬼杀阵我照样杀你!”

对敌时,最忌言语。

重瞳重新锁定张喜,剑刃环绕在身上。正欲飞身冲去,只听得对方大喊:

“雷阵!”

天地雷电故技重施。

只要是阵法,都有破解之道。如果没有旗幡,便无法指挥阵法的变化,那么雷阵的雷击点都是固定的。

利用“听风”,云清边躲过雷电,边推演阵法。

红刃重回手中,组成炎剑,握在手中,朝着张喜走去。

雷电依旧落下,却伤不着云清半分。

“九曲红水阵!”

荒原沦陷,九曲红水横挡在面前。

红水平静流淌着,一旦沾上一滴,便会形体俱灭。即便如此,只要找到水中暗道,便可渡河。

纵身跳入红水之中,张喜知道他找到了破阵之法,眼见他渡过五六条水流

——不可让他接近!

“上古神兵阵!”

沙土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抓住了云清的脚。红水中、土地里,白骨显现,骷髅鬼兵爬起,组成一个个军阵。骷髅战马马蹄飞扬,被马上人缰绳提起,向天嘶鸣。

“杀!”

长枪长矛重盾,十面杀机,重重压过来。

回想起之前梦中所见的刀剑乱舞,深吸一口气,凝聚内力,脚踝枯手被震断。

双手握住剑柄,深深插入脚下地中。

“剑来!”

脚下生阵,怪异的纹路蔓延开去,剑气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地将大地插得千疮百孔。溅入水中,使得红水翻涌。冲锋而来的兵马被打翻,或被击穿入地,化为黑气不见。重新变为白骨,莫入土中。

紧握赤渊,催动意念,火焰瞬间变大。脚下用力,跃向空中。

“呵!”

一道红光斩向张喜。

数个鬼兵恶煞被唤来挡在身前,身体被齐整切开,化为黑气消失不见,才得以减轻威力。

“波斩!”

数道红光紧跟着横竖劈来,威力一道胜过一道,灼烧了空气。

不断被唤来的恶煞挡在面前,被无情“呲呲”穿透。

背对着日影,赤渊朝天,剑刃化作碎刃,悬浮在空中不动。

张喜心头一紧,立刻放弃阵眼滚向一边;与此同时,人落地,挥剑砍下,层层鬼身被穿透。赤渊竖直劈下,地上留下深深裂痕。

阵法瞬间被破,雷电红水鬼兵化为乌有。凶鬼恶煞惧骇,四散逃亡。

正欲起身,却被一脚踢远,滚向大河一边。

张喜咳着血,身上部分银针被震断,气流紊乱,似乎要爆体而亡。回忆涌入脑中,与现实交织。

他想抬起头,却被一脚踩在地上,便觉颈子一凉。

“吕云清!”

剑刃停留在脖子上。

“雪灵?张雪灵,是你吗?”

感受到女孩爬起,踉跄着跑过来,握住他的手。全身被水浸透,带着河水的清香扑面而来。赤渊上的火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双手。

“云清,我好好的!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但这个人……”

赤渊重新举起。

“等等!云清,求求你,求不要杀他,他们是我龙虎山弟子,是我的师兄。求求你,留他们一条活路!”

云清沉默不语,宝剑依然高举。

“师姐,不用替我们求饶。我和张乐对你做了那般事情,理应受到惩罚。我和张乐都心甘情愿。”

“不!”雪灵拼命摇着头。

云清叹了口气:“我是斩鬼人,不是刽子手……”

赤红火焰已经熄灭,哐当一声落地。

“滚!”

张喜摇摇晃晃地起身,抱拳答谢。找到张乐,两人搀扶着起身,朝远方离去。

“等等!”

一只玉佩在天空划过美丽的弧线,张喜捧住了它,他记得这是掌门留给师姐的唯一信物,以便知晓行踪……

“告诉我爸,不必找我,我自会回来的。”

两人点头。传送阵失效了,法力全失,等待他们的结果,要么是找到,逃出阵法,要么被恶煞万鬼夺取魂魄吞噬而亡。

天空依旧灰暗,日月依旧同辉,万里荒原之上,阵法散去,鬼煞已经逃去。

感受着两人的气息渐渐转入树林消失不见,背渐渐佝偻,一口鲜血喷出。双手颤抖地向双眼摸去,只是模糊血肉和传来的强烈痛感。

“啊——”

我瞎了!是的,我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我现在表现得如此惊慌失措……

“啊!啊、啊——”

跪倒在地,鲜血从七窍流出,五脏六腑翻滚跳动着。药效早过了,强撑着,终于要死了吗?他撕心裂肺地叫着,刺破双眼的疼痛如海啸般扑来,一浪高过一浪

背后传来温柔的触感,双手揽过脖颈,轻轻说道:“有我呢……有我呢……我在呢……”有些哽咽,却暖暖的。

明明是为了救她,眼睛才瞎的,身体遭受如此重创,明明要生气的……

力气丧尽,黑暗的世界里,他瘫软在她的怀里。

“雪灵、雪灵……你是雪灵,对吧?”

他把脑袋枕在肩上。

“是呢,我是……别怕,我陪着的,我不会走的……”

在耳边轻语道,轻轻拍打着后背。

是的,她是雪灵,我为什么要怪她呢?

良久,两人搀扶着站起,一步一步地朝着日月走去。

“我答应了的,我拉了勾的,”语气重回坚定,“我们一起出去,我记得路的,无论如何,我要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