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雪灵看见“师伯”时,首先被独臂吸引目光。

“师伯”缓缓走近,面如冰霜,负剑,看着少女驮着一昏迷男子,满身狼狈。

“把他放下来。”

“你是谁?”

“他的师伯。”

见少女不信,伸手,赤渊古剑便飞到手中。

“你干什么?快还给我!”

右手摊掌,赤渊浮在手心之上,与此同时背上铁剑飞出,同样悬浮于手心之上。霎那间,一剑变为赤红,一剑变为冰蓝,双双旋转起来,发出悦耳的声响。

“看到了吗?”

赤渊拿在手中,蓝剑重回背上,变为以往灰白模样。

“一剑名为赤渊,一剑名为霜冻,由鬼道先辈欧阳渊和梦雪铸造,本是夫妻剑。而能够使用赤渊和霜冻的,只有鬼道门人,明白了吗?我就是鬼道门人,吕云清的师伯吕靖。”

“真的吗……”雪灵还是有些不信,毕竟这些鬼道秘事她并不清楚。

“我要害你们的话,你能拦得住?把云清放下来吧,我来为他疗伤。”

雪灵站在一边,看着“师伯”给云清疗伤,见他一本正经,举止正常,便也放松了警惕。

“我得为他熬些药。”

“师伯”把草药摆在地上,取了几样拿在手中。

“麻烦你去找点水,可以吗?”

“好!”

雪灵答应后,便走进了一丛草木中,消失不见。走了一会儿,欣喜地听见水声潺潺,像佩环撞击在一起的清脆声。拨开木竹,便见清冽的溪水。石头稀稀落落地矗立在水中,有的冒出水面,有的沉入水底。

水壶装满了水。她扬了扬头,撑了一下腰。清流在腿边冲刷而过,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的清爽。她伸了一下腰,呼出一口气,突然脚底被什么抓住,一股大力推向小腿。她向后倒去,溅起一阵水花。后脑勺撞向石板,世界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骷髅手扶着她的身躯,顺着溪水向下流去……

我这是……

云清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师伯。他以为他在做梦。

“师伯?”

师伯并未答话。

他想起来,身体感到一股剧烈疼痛,撕裂感瞬间拉扯着脆弱的神经。

“别动。”

他老老实实地躺着别动,记忆渐渐恢复过来。

“既然醒了,把这个喝了。”

张嘴,便觉温热而苦涩淌入喉咙。

“师伯,你怎么来了?我这是怎么了?”

“你忘了?十年过去了,道术没有丝毫长进!”

他有些慌了:“师伯,你看见雪灵了吗?”

“雪灵?”

“雪灵!就是一女孩,她应该跟我在一起的!她肯定还在那儿!她……”

“我来的时候,你就在地上不省人事了。那儿也没有什么女孩,也许她自己离开了。”

他停止了胡言乱语,呆呆地看着洞顶。此时他们应该在一个洞穴里,空气中燃烧着“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应该入夜了,周围十分冷嗖嗖的,靠近火堆的身体倒是暖和的,就像那个女孩的手。

雪灵,你去哪儿……不,她一点道术都不会,怎么能躲得过恶鬼的袭击?难道被吃了骨头都不剩——对了,她能让赤渊燃火,兴许是把恶鬼吸引到别处去了……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好养伤,先把身体痊愈了。”师伯把赤渊和一把符箓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些我先拿走了,以防你起歪心思。”

“师伯!这些都是我的……”

他着急了,万一雪灵被恶鬼抓了去……

“这些都是鬼道的东西,我是你师伯,怎么不能收?”

师伯离开了,不知去哪儿了。云清翻身不得,呆呆望着洞顶,竟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当他醒来时,不知什么时辰,耳边还是“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似乎可以起身了,他站起来,身体还是剧痛无比,忍着痛弯着腰,来到洞穴外。

星空璀璨,黑暗之中隐约可见一轮廓,盘膝而坐。

“师伯,”他愣了一下,“你的手臂……怎么了?”

“救你之前,碰上一个厉害的敌人,被他断去一臂。”

怎么会,还有师伯打不过的人?

“这正是接下来我要对你说的话。”

师伯起身,来到云清面前:“快进洞,身体刚好点,小心伤寒。”

两人进了洞穴,围在火边。云清干脆躺下。

“师伯,现在什么时辰了?”

师伯递来一方盒盖,上面放着粉末:“大概子时吧。把这个吃了,这是神丹上削下的粉末,吃了明天应该就能正常走路了。”

“神丹?”云清将信将疑地放入嘴中,入口即化,并没什么特别感觉。

师伯拿出一个小方盒,里面放着三个圆丹,似乎就是师父口中的神丹。他将盒盖盖上,放在一边,说道:“世间仅此三颗。好了,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事,你得认真听着。”

“关于您手臂的事吗?”

“嗯,可能你发现了,山中多了平时见不到的凶鬼恶煞,避鬼符也没有什么作用了。其实,我们所处的位置是阴阳两世之外的世界,这个世界很小,与人类世界有所交集,被我们鬼道先人发现后,便用一个阵法将这里围了起来,只准持有令牌的鬼道门人能够进出。而这个世界有比人世更多的鬼,但他们都没有意识,留有对人世模糊的感觉,有的保留有同人世相同的行为。所以实际上,他们并不会伤害我们。”

“这些古籍上没有记载。”

“是,这些古籍上没有,但都是真的,而且这是你师父推演出来的。”

“师父?”泪角突然有些湿润,“那现在呢?”

“现在,这座森里似乎被人为地构建了一个阵法,催生了众多本不该存在的凶鬼恶煞,并据我感知,他们都向着一个方向移动,而那个方向正是我们从没去过的森林深处。”师伯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断我臂者,很有可能就是构建阵法的敌人。他还烧了我们的道庙。他为什么来这儿还不知道,总之现在我们很危险,很有可能丧命于此,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明天随我离开这儿。”

他为什么来这儿?云清可清楚得很——他们就是为了雪灵来的!雪灵是重瞳,重瞳者一经现于人世,必将搅动世间风云,天下必将群起而诛之!他们就是为了得到她、利用她、摧毁她!

他起身,拉着师伯的衣角:“师伯,求求你救救雪灵!雪灵肯定被他们抓走了!她会死的!我们学道不就是以苍生为己任,救人于危难之中,斩妖除魔驱邪辟鬼不就是我们斩鬼人的使命吗?”

“云清,你师伯打不过的!看看这只手臂!而且以你目前道术,好意思自称‘斩鬼人’吗?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师伯表情变得严肃,冷峻而无情,“好了,别说了,好好休息,明天得早起离开这儿。”

见师伯事情已经说完,倒下便开始睡觉,他不得不躺下。

闭眼越久,清秀活泼的面容越是清晰,还带着浅浅笑容。

不行!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师伯说得没错。我这实力,除了懂一些算法,会一点符箓,看得懂古文字,会舞剑,还能干什么?师伯都被断得一臂,我去了并不能救雪灵,还会把命搭在那儿。说不定雪灵根本不在那儿,她已经早早地离开,相信她留下不过一厢情愿。也是,说起相识不过短短几天,她为何为了一个相识几天的陌生男子付出生命来保护他呢?她凭什么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我这个啥都不会的废柴?

细细琢磨了一会,横竖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睁眼,却看见一个方形盒。看了看师伯,似乎正在熟睡,背对着自己。他小心地打开盒子,果然,里面装着三颗神丹,此时在他眼中泛着金光。

这一个缺了一些,应该就是师伯给他削下的部分吧。

他又把盒子盖回去。却攥在手中,闭上眼睛。

“你一定要记得约定哦!”

那时的耳语还在耳畔轻轻响起。

他有些不甘心。

斩鬼人,凭什么他做不了?他一样斩得了鬼!管它身体好没有!

鬼道是“驱鬼”门派,常年与鬼打交道,因此鬼道门人一生通常极其短暂。短暂一生中,只争朝夕!若连心中牵挂的人都救不了,余生定会后悔的!而且,他不能比不上师弟——

“我一直想做个斩鬼人啊!”

将方盒里的全部神丹握在手中,把方盒放回原位。捡起师伯身旁的赤渊,符箓没找到。他蹑手蹑脚走向洞穴外,回头,朝着师伯一拜三叩,然后转身离去。

大火红光,映衬着师伯的面孔。他一直睁着眼,等到脚步声远了,坐起身,不禁苦笑道:“这小子……”

看了看方形盒里空空如也,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小子真猛,一连吃下三个!别怪我不能帮你,这是你自己的命,需要你自己走……”

云清朝着黑夜飞奔,忍着全身肌肉牵扯而产生的剧痛,不论方向。跑了不知多久,或许已经与师伯隔了很远,或与林中恶鬼相距更近,他急促地呼吸,扶着大树大口喘着气。

“我一直想做个斩鬼人啊!”

心一狠,便把三颗神丹塞进嘴中,硬生生地吞咽下去。枯坐于黑夜之中,身体并未有丝毫反应。他苦笑道:“不想死的时候,非要我死;想死却又不能。”

即便如此,即使神丹成了废丹,雪灵,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去他的阵法!去他的道术!

勉强站起身,侧耳“听风”——不行,心太乱了,如此高深的算法,自己不过会了点皮毛,之前用上也是巧合——也对,师伯说得对,自己资质平凡,道术低微,如何能和抓走雪灵的道士一决雌雄?想想也是,炼丹不行、炼气不行、御剑不行,坚持一段时间的辟谷鸟用没有,会用点符,认得到古籍,懂一点算法,你以为就能当一个斩鬼人?鬼道名剑赤渊在手中成了杂耍的剑,先人留下来的道庙和师父花费一生整理补充的古籍化为一片灰烬。连家都守不了,如何守得住你心中的人?

他绝望地躺在地上,仰望夜空。

你以为吃了神丹就可以成了神仙?终究你还是改变不了!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没变啊!你的能耐还是这样啊!终究还得爆体而亡、暴尸荒野!

身体开始发热了,脑袋却变得清醒起来——

不对、不对,我得去找那个人!我得找到他!伤似乎恢复了,力气回来了。我得找到他!他叫什么?对,我得找到张雪灵!我要带她出去!

看蜡——对,看蜡!看蜡是怎么看的?

他把脚下落叶摆了一个阵列,用石头树枝压住。头脑一阵浆糊,勉强记起咒语,迟钝的感受着夜色渐寒。念着咒语,哆嗦着手指,等了好一会儿,火才“噌”地冒起。

没错,他向某个方向看去。没错,看蜡是不会错的,雪灵在森林深处——不过森林深处而已,我并不会害怕。反正道术低微,无家可归,神丹也吃了,而且吃的三颗,如果挂念的人消失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向深处跑去,只觉得身体轻了不少,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心跳却如战鼓一般隆隆作响。

渐渐地,他加着速,时间却仿佛变慢了,从身边掠过的空气诡异地慢了,似乎有了色彩,像拉面一样被拉长;脚下仿佛踩到的不是厚实的土地,而是虚空一般飘渺。

喉咙感到血腥味,向鼻子摸去,却摸到流出的血液。

副作用来了吗?或许早就来了——不行!一定得撑住,哪怕见到雪灵一面!

渐闻水声,突然出现一条瀑布从天而降,一头扎入水帘之中,急忙刹住。

却发现穿越了瀑布,而瀑布内似乎别有洞天。自己来到一座悬崖之上。天空变得灰暗,日月同辉;脚下是一片荒原,一条大河流过。

远方,隐约能看见两个人,一个盘膝而坐,一个站立在河边。河上似乎漂浮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但他能确定,那个人就是张雪灵。

等等我,我马上就到!

五连跳下,向她跑去。空气变得粘稠起来,仿佛置身于水中,行走困难。寒冷浸入,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仿佛喉咙被掐住一般。

用剑胡乱砍去,胳膊却变得沉沉的,似乎被什么吊着。眼睛只盯着那个人,拨开前方阻碍,抬脚向前。

等等啊,我马上就到……我知道,我看不见的,但我知道——如果停下来,必将堕入恶鬼口中,一切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所以啊,吕云清,向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