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云清!快醒醒!”

小孩不耐烦地翻个身。

“别睡了!死猪!”

小孩立马坐起来,揪着他的耳朵:“你说谁死猪?”

被揪的小孩急了:“师父不见了!”

云清揉揉眼睛:“不见就不见了,你急什么?师父有可能撒尿去了,或者……”他突然心头一紧,师父卧病在床难以行动,这些天更是连下床都很困难。他朝师父床位看去,果然空空如也。

“你知道,半夜我一般饿得厉害,经常去灶房拿点东西吃。你先别吵我,刚刚我去灶房的路上,突然看到那个房屋亮着!”

“你说那个一直关着的屋子?我记得师父以前在里面冥想写字来着。自从师父病了,就一直关着的。”

“对,当时我以为师父病情好了,我就悄悄过去看看,没想到灯亮着,人却不见了。”

“这有什么,兴许师父撒尿去了。云风,师父好了是好事,大惊小怪地,像撞见鬼了!”

云风着急地快要哭出来:“地上有血!”

“血?”

云清立马跑到那个屋子里。确实,地上有一滩血。云风害怕得哭了,云清不知道怎么办,毕竟两人都是小孩,想到师父可能遇害,泪水忍不住流下来。

“赤渊呢?赤渊不见了!师兄,师父他……师父他是不是遭贼人害了!”

云清突然想起自己是大师兄,强忍住害怕与不适:“师弟,别怕,方圆几里,整个山林就只有咱们三个人,哪来的贼人?”

“万一呢?难道是鬼吗?是鬼把师父杀了!”

“鬼拿不走赤渊的。”云清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到血迹旁放着一张纸,前去拾起,发现上面没有一点血迹。上面是师父熟悉的字迹:

“云清、云风,这半年你们不仅学会了照顾自己,还照顾一直昏迷的师父,早早地成熟,辛苦了。往后得好好活着。云清,你是大师兄,必须要保护师弟;云风,你的父亲还在这个世上,总有一天会来找你的,不用担心。”

云风想起小时候经常问起师父,自己的生父在哪里,生母在哪里,数年之后,早已把师父当作生父一般对待。没想到,自己忘了这事,师父还记着,心头一酸。

“师父有个师兄,他带着一把咱们鬼道的宝剑,‘霜冻’。这几天他会来的,代替师父待一段日子,勿念。”

“云清,师父呢?”

云清瞅着黑漆漆的夜晚,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辰,这么出去找也未必找得到。

怎么办?

“云风,把蜡烛全部找来!”

“你是要……”云风突然想起前几天,云清向他炫耀,他悟得了鬼道算法之一——

“点蜡!”

当云风抱来了一堆蜡烛,云清踱着步,嘴里念着什么。

云风声音有些颤抖:“云清,你有把握吗?”

云清额头上冒着汗,东拼西凑才勉强摆了个图,像古书上奇怪的阵法。

一根根蜡烛放在地上,悉数点燃。云清深吸一口气,嘴里飞快地吐着咒语。

他记得云清当时讲,点蜡与屋外的木头不一样:“点蜡极其邪门,咱们屋外的那根烂木头,叫晷分,用的是阳间的东西;点蜡是鬼道算法中唯一一个‘请鬼’的算法,靠阴间的算法。请不请得动,靠请鬼人能不能镇得住。”

他突然叫道:“糟了,我忘贴黄符了!”

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油灯熄了,刚点上的蜡烛一瞬间全部熄灭。云风清楚地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掠过蜡烛,火焰被重新点上,与未点上的蜡烛,构成一个奇怪的暗示。

不,那不是之前的烛火——那是阴间的火!

云清见蜡烛有惊无险地点上,叹了口气。他突然想到刚刚云风的叫声,背后突然一冷。

地板上冒着寒气,阴风似乎灌了进来。

云风从小能看到鬼,小时候没少吓他。不过他自己也很害怕,师父便给他作了符箓贴在身上,道庙里是不必担心的,山林里有众多野鬼,于是每次下山上山都得贴着,既看不见了,又能防鬼。也是因为这样,刚刚就没想过要贴符箓。要知道,点蜡是请鬼来点,云风眼里一定变成了阴森森的世界,那得有多少鬼啊!

“你看到了什么?”

云风躲在云清身后:“那里有人,不,有鬼!他正在看我们!”

云清往后退一步。

“还有呢?”

“就只有他!但他没动,身体残缺不全,像被野狼吃了个七零八碎——这是哪来的野鬼!”云清被云风的指甲死死抠住,疼得大叫一声。云风大惊:“怎么了?”

“你说呢?手!”

云风不好意思地挪挪开手,再看去时,鬼却不见了:“他不见了!师兄,小心点,他可能还在附近!”云风向四周看去,躲在云清身后提防着。

不过,云清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突然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这座山是一座鬼山,到处都是四处游荡的野鬼,所以师父在道庙附近结下阵法,防止野鬼进入。自己当时也是慌了,‘点蜡’应该在庙外进行的。话虽如此,云风眼里的鬼是怎么进来的?不会是道庙里本来就有的吧?不过既然蜡烛被点上了,说明自己镇得住,应该没问题。

云清停止过多的思考,走上前去,细细观察着烛火。

“师兄,你把烛火灭了吧……”

云清没有搭理,看着眼前的图案拼命思考。不知过了多久,大叫道:“我知道了!走!”

云风正紧张兮兮地提防着周围,被人吓了一跳。云清冲向外边,点起油灯贴上黄符便跑了出去。

“师兄,等等我!”

云风胆战心惊地跟上,忍不住向后望去,却见那鬼站在门前,脸上似乎带着笑意。突然后背猛地一拍,那鬼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把黄符贴好!快跟上!”

“你吓死我了!师父在哪啊?”

“一直往这个方向走!”

两人走在山路上,边走边发现路上的血迹,便愈发肯定。

此时,天微微亮。

黑白交际之时,偌大的冰湖中央,双手紧握赤渊,撑在胸前,利刃破冰,四周散落着黄色符箓,剑鞘弃于一旁。

“师父!”

整个身体已经被冻僵了,单膝跪地,面覆冰霜,紧闭双眼,右眼下残留着一道冻干的红色血迹。

“师父!”

两人嚎啕大哭。

两人轮流背着师父,气喘吁吁地爬着山路。刚到庙门口,却见一人靠在门柱上,怀里抱着宝剑,散发着寒冷的气息。见两孩子背着一个人走近,连忙收了气息,走上前来。

云清把师父放在地上,直起腰来,瞅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你是谁?”

来人停住,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叫我师伯。”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们师父的师兄。师弟已经把全部事情交代给我了。那是你们师父吧,我帮你们埋了。”说完便欲抱起师父。

“等等!你说你是我们师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我们从来没见过你!万一……”

云风凑到云清耳旁:“师兄,师父不是说了吗,这几天师伯会来。”

男子却没有生气,虽然从表情来看并没有什么变化:“嗯,我该怎么证明?”

“你说师父告诉你了,他怎么会告诉你?师父一直昏迷在床……”

男子眉头一皱:“昏迷?”

云清心里冷笑,连昏迷都不知道,还自称师父的师兄?哪次云风遇到困难不会求助我这个师兄,何况他这个师伯?

“而且师父在今天凌晨的时候突然消失,在冰面上去世——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你知不知道有个‘千里传书’的法术?”

云清知道,有一种纸十分稀少,它有雌雄两性,一个人在一张纸上写下文字,焚烧后,另一张纸就会显现内容,那个人就可以接收到信息了。

“那那张纸呢?”

“在我这儿。”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上面隐约可以看到墨迹。云风正要伸手去拿,男子却收回去,难得地笑了,对云风说道:“你们不能看。”

“你心虚!那上面根本就不是师父写的信!你骗人!”云清有些愤怒。他知道他打不过眼前这个男人,但他必须誓死守护师父的遗体。

“这确实是你师父写的信,但天机不可泄露。”明明师弟阳寿还剩很长一段时间,他看着师弟苍老的面容,怀疑过度的推演可能提前透支了他的生命。

“而且师父今天凌晨才写给你的,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你是不是算好了的!”

“等你学会了道术,你也能走得和我一样快。如果还不信的话——你是师兄,所以你是吕云清,两岁时你还见过我的,只不过你忘了;而你是吕云风,天生就能看见鬼,没错吧?”

云风震惊地看着男子,他从没把这秘密告诉其他人。

“当然,你们师父肯定说了,你们师伯有一把宝剑,叫‘霜冻’,鬼派名剑。如果怀疑我是抢的话,还有一种证明方法。”

男子拔出宝剑,却是一把普通的铁剑,握在手中,突然变得蓝润,再度散发出寒冷的气息。他把宝剑对准云风手中的赤渊,只见赤渊剑身变为赤红色,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碰见情人般欢喜雀跃,温度升高,烫得云风一下子没拿稳,掉落下来。男子眼疾手快,接住掉下的剑,还给了云风。此时霜冻和赤渊又恢复为以往的铁剑模样。

“赤渊和霜冻本是一把夫妻剑。赤渊为欧阳渊打造,霜冻为梦雪打造,他们都是古代的鬼道门人,且两人是十分恩爱的夫妻。他们把相互的情感一同铸入宝剑中,从而促使了这种验证之法。而能够使用赤渊和霜冻的,只有鬼道门人了。”

云风高兴地说道:“所以你真是师伯!师兄,他是真的!”

云清却跪倒在师伯面前:“师伯,对不起!我失礼了!其实我……”

云风见状也赶忙跪下。

师伯摆摆手:“没事,谨慎是件好事。我知道你是想保护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一把背起师父,便往前走去。

“这符箓是谁贴在他身上的?”

“师伯,是我。”云清说道。

云风连忙说:“是这样的,这片山林多野鬼,师兄为了赶走妖魔鬼怪,保全师父魂魄完整,才贴上的。这都是师兄从书上看的,没有问题!”

“我知道了,做得不错!”

师伯一个人往前带路,似乎对这片地形十分熟悉,这愈发让云清相信他就是师伯。但他没有在师父面前那么放得开,可能师伯刚来还不熟悉。虽然师伯说小时候见过他了,但他完全没印象。而且,他觉得师伯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冷如冰霜”,也不在乎刚才得为难,虽然师父也同样不怎么在意就是了。不过他感觉似乎师伯对师弟的眼神,似乎多出了什么东西。

“师伯我会待半年,半年之后师伯便会离开,但不用担心,这半年你们会学到很多东西。你们师父肯定没教给你们什么,只在乎他的古籍,是不是?”

师伯也不管背上的师父,继续说:“这书呆子还说可以活到九十岁……”

云清云风低下头,感到很是伤感。

说着便爬到山顶了。师伯俯瞰山林,转了几圈,便笑着说:“你们师父曾经指给我一片风水宝地,说死后绝对要埋在那里。这家伙,把自己的命算得这么清楚……”

云清忍不住问道:“师伯,师父他……他怎么走的?”

“大概是大梦一场罢,其中的酣畅淋漓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