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狼哀叫着退却,埃贡一个箭步跟上,刀身从狼眼窝贯入。他扭转刀柄,将它的大脑彻底搅碎后,才将刀抽出。红白混杂的浆液喷涌而出。

喧闹的风雪停息后,各色声响显得格外清晰。埃贡耳中充斥着各种声音:群狼凄厉的嗥声,人们的怒吼与惨叫。甚至听得到刀斩断肌腱,劈断骨骼,血液喷涌,利齿咀嚼内脏的声音。

“好累……”耳边的声音又多了奇怪的嗡鸣,埃贡身形摇晃了一下,拄着弯刀才堪堪站稳,一匹狼趁机扑来。他矮身一闪,跃起的狼从他头顶掠过。那匹狼四足才刚一沾地便扭转腰身,再次张开满是腥臭的大嘴扑过来。埃贡侧过身子,大喝一声,凌空将狼的上颚劈飞。

队伍组成的阵型是个圆形,内圈的人压力较低。在在外圈奋战的人们轮流到内圈休息。而埃贡却一直没有休息过,一直奋战在最前面。“呼……”他重重地喘息着,半跪在地。他袖袍被狼爪撕开,虎口绽裂,鲜血顺着肌肉的纹理流淌,氤氲着热气,还未来得及滴落在地就在半空中凝结成冰。

又几匹狼逼近,埃贡巍巍颤颤地想站起来。一旁一名青年见状冲杀过来,将狼逼退,“大叔,人得服老。可别勉强自己!”

“嘿!埃里克!我还没老呢!”他和这名青年熟悉得很。埃里克还是第一次跟他上雪原。他还记得出发的当天,埃里克孀居的母亲郑重地握着他们两人的手:“埃里克,一定要成为像埃贡叔叔这样的男子汉啊!”……每次想到这埃贡都不禁有些汗颜。

“拉我一把。”埃贡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猛地一拉,将埃里克拉得一个踉跄,恰好避过了身侧一匹狼的扑击,“我可是答应了你妈照顾你啊!小子,你还嫩得很!”

大股狼群割裂了阵势,将人群分成几股。埃贡看向雇主的方向,黑衣的侍从端着狭刀,如毒蛇般窥伺着时机,墨刀斩向狼的要害,避开坚硬的骨骼,只切断柔软的筋骨。埃贡看出来了,那是完全为了杀人而磨炼出来的刀法,埃贡有些不甘地承认自己与他对上的话,甚至撑不过三个回合。不过这次的敌人并非脆弱的人类,而是即便身体残缺也会挣扎着咬噬猎物的凶狠魔兽,操弄这种刀法的人难免会有些狼狈。

埃贡和埃里克站稳脚跟,背靠着背,群狼环伺。

“能行吗?”

“当然!”

随即,弯刀与执刀者一同发出了咆哮。

…… ……

埃贡正与一匹狼缠斗,另一匹从身后袭来,在半空中展露獠牙。他来不及转身,便扭动肩膀,将手肘推出封住狼口。狼下意识收紧两颚,用力咬了下去。肘部传来剧烈的痛楚,他用力甩动手臂想将其挣脱,奈何它咬得太紧,狼牙仅仅嵌入肌肉中。

埃贡一脚站稳,另一脚倒退一步,旋转腰身,伴随着一声大喊,咬住他的那匹狼被他旋转的力道带起到半空,还未来得及松口,就与另一只同伴相撞,颈部以不自然的弧度弯曲,狼口还兀自咬着不放,“这畜生——”埃贡只好用刀讲狼嘴撬开。

“喝啊!”附近传来一声怒喝,循声望去,埃里克一刀劈入狼头,将它毙命。

“干得不错嘛,这小子。”埃贡想,“第一次生死搏杀就能展现出如此气魄,将来或许能够成为自己的接班人也说不定。不对!”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上雪原时战战兢兢的情景“将来他绝对会做得比我更好吧。”

“嘿!埃贡大叔!怎么样!不比你逊色吧!”埃里克遥遥举刀喊道。

“才初出茅庐的菜鸟就想跟我分高下吗?还是先活下来再说吧!”埃贡说着,脸色忽地一变,“埃里克!后面!”

那是匹缺耳的老狼,体貌尽显老态;身材瘦削,不少毛发都已脱落,露出了斑驳的粉色肌肤;牙齿泛黄,甚至有些松动。可它眼中却盈满了狡黠与残忍的精光——那是经验,是它经历无数次厮杀,以身体衰老为代价才换取到的武器。不同于其他正处于壮年的狼的扑跃,它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埃里克听到警告,刚一转身,老狼就已溜到他面前,一口咬在他两腿之间。

“啊——”他痛得拿不住刀,俯下了身子。老狼扭转头颈,将他下体的血肉撕下,又立即从埃里克胯下钻过,绕到他背后,将他按倒。埃里克挣扎着起身,狼吻已探到他的颈项,随着“嘣”的一声脆响,他的动脉变轻易地破裂,鲜血喷涌而出。老狼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涩,如有积年宰杀家畜的屠夫所练就的老辣技巧。

“埃里克——”埃贡大吼,你这混蛋!你怎么敢——”他却待冲到埃里克身边,却被两匹狼拦住。老狼轻蔑地瞟了他一眼,低头开始啃食倒下的可怜人的血肉,埃里克的身躯还在微微抽搐:“埃……贡……大叔……”

“啊啊啊——”

不断有人被群狼分食,哭喊着。

“又是这样么……”埃贡渐渐挥不动刀,“所有人都葬身雪原……和二十多年前同样的结局……”自己只能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随着下一次劈斩,衰弱的力气与被鲜血浸泡的滑润的刀柄使他再握不动刀,弯刀脱手而出,宛如一只受伤的银隼飞起,摔落在不远的雪丘顶端。

群狼从几个方向逼来,埃贡则处于包围圈的中央。他缓缓坐下,毫不理会逼近的獠牙,只是望着远方明亮的月:“就该是这样才对。二十多年前我就该死在那个雪窟里。同伴全都死去却仍苟活的自己,不过是留恋人世的亡魂罢了。究竟是什么使自己支撑到现在的呢……”

额头的伤口渗出成缕的鲜血,流入口中。“血……”一如多年前父亲割开自己手腕喂给自己时的味道。埃贡的灵魂猛地颤栗。是的,父亲将命让给了自己,那么背负了父亲生命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随意舍弃这条命呢?他站了起来,“即便是死,也要将父亲的那份拼尽了才行!”

埃贡奋起全身仅剩的力气,摆出了格斗的架势。几匹狼像是看出了他已是强弩之末,忽进忽退,一副戏弄雪兔的傲慢姿态。

“来啊!”埃贡喊道,像是响应他的呼喊一般,几匹狼伏低了身子,做出了即将扑击的姿势。

远方忽地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鸣叫——是埃贡那匹枣红马!它有如一阵赤色的疾风般狂卷而至,沿途的狼无不避退。它冲至埃贡身边,高举的前蹄轰然落下,一匹狼不及躲闪被砸中头颅,顿时脑浆迸裂。

红马奔到他面前,停下了动作,鼻孔里喘出的气喷在埃贡脸上,一人一马默然对视。

“伙计……你还在啊……”埃贡笑了,轻抚枣红马的脖颈,那鬃毛上浸满了鲜血,四蹄同样染血,“我也……不能让你看不起我啊。”他踱步到雪丘上,拔出来插在那儿的弯刀,冰凉的刀柄很快被鲜血温热。尚还存活的人全都集中到了雪丘上。埃贡环视一圈,“好,开始,反攻!”

…… ……

天空泛起了鱼肚的白色,浅淡了夜色。

“嗷呜——”残余的狼群仅剩下原本的四分之一,却仍然在不懈进攻。而剩下的人也仅仅不到二十,双方都已红了眼。

一匹狼小心地迈着步子,尽量隐蔽自己的身形。是那匹杀死埃里克的老狼。此刻它又盯上了另一个人那人只顾与其它狼搏斗,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样子。“得手了!”老狼心中窃喜,打算故技重施向那人的破绽攻去。那人却像后背长了只眼睛般猛地回身,一刀挥去。老狼来不及退却,被斩下了一只狼爪。被老狼当做目标的人即是埃贡。他早料到这只狡猾的畜生会再次进行偷袭,所以一直在暗暗留意它的动向。只是没想到它选择的目标是自己。老狼一边哀叫着,一边蹒跚着退却到狼群中央。

“怎么可能……让你就这么逃掉啊!”埃贡身躯如豹子般弓起,随即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群狼拦在他的路径上,他想流水过隙般闪过,毫不减冲势。

老狼预感到身后的危险,回转狼首向后看去。弯刀染血的光影在它眼前闪过,有如一轮血月。它还未及惊叫,便觉天地倒转。随后它看到自己无头的身躯跌倒,涌出的血浸红了周身的雪地。

埃贡借势一刀斩断狼头后,站稳身形,激起一人高的雪尘。数十匹白狼包围了他。

“埃里克,还有大家……”他俯身拾起狼头“我为你们报仇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埃贡将狼的首级高高举起,怒吼着。那身形,就如同太古时屠龙的巨人将龙尸举起,沐浴着龙血。

“呜呜——”残余的狼气势一瞬间衰颓,,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四散逃开。

晨曦初起,淡紫色的天空消融于纯白,太阳在远方雪原的尽头露出一半的身躯。

“赢了吗……”有人喃喃自语。

“狼群被击退了……是我们赢了么?”

“太阳升起来了……”

宛如梦中初醒一般。

“赢了啊!我们活下来了!”

所有人都瘫倒在地,感受着“生”的幸福,有的人甚至抱头痛哭。

“哈哈哈——老子还活着!”

“去他妈的吧!就说了爷不会死在这儿吧!”

……

埃贡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枣红马小跑过来,亲密地磨蹭他的脖颈。埃贡轻轻摸着它的脸:“伙计,是你叫醒了我啊。”

有人坐到他身旁,他偏头看去,笑了。自己雇主的皮裘被撕得破破烂烂撕裂,但身上倒是没有几处伤口。黑衣侍从依旧一脸漠然地擦拭着刀。

“老爷,您也没事啊。真是太好了。”

“这都是托你的福。”

“是老爷您的运势好才对。”

“你看这太阳,都为了你们这群胜利者所升起来了。”

“老爷,您也是‘这群胜利者’的一员啊。”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半露出的太阳的白光当中,忽地勾勒出一道影子。那道身影位于高处,背向着太阳。傲立的姿态充盈着力量,展现着野性的美感,使之有如帝王般威严。它两只硕大的尾巴一左一右,宛如东方帝国皇帝身后宫女所举起的日月扇——那是,一匹狼的身影。

“那是……为什么……”有人颤声说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咽喉,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