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压得很低,即使是正午时分,竭尽全力从层层云隙中逃脱出来的阳光还是少得可怜。一行人正匆匆赶路,灰白的雪原上几十个人,几匹马,几架雪橇排成了整齐的一列,艰难而缓慢地跋涉着,有如无声迁徙着的渺小虫豸。

北风阵阵,掀起了漫天雪尘。所有人都压低了帽沿,避过了刺骨的寒风。只有一人除外,那人反而将帽子摘了下来,面朝风雪。

“真是,壮观的景象。”他感叹道。身旁的随行者没有回答。

“也只有老爷您这么看罢了。真亏您能忍受这严寒啊。”一名猎户模样的人从后面跟上来,瞥了一眼那名侍从,随后才说,“对于我们这些常年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的人来说,这是最常见不过的景象了。”

“大概是你们看久了吧。第一次来到这儿的人都会感到震撼吧,我想。”

“真是有老爷您风格的发言。”那人苦笑道,“不过边境的百姓们可都不会这么想。科利尔{CURLER}雪原,是掠夺人姓命的死神呐。像我们这些往雪原深处前进的队伍,干得其实是会丢掉性命的营生。我二十多年前第一次上雪原,就遇到罕见的大雪。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个洞窟里,粮食断绝,最后我靠喝我父亲的血才活了下来。您不知道,像今天这样已经是难得的好天气了,一年里能像今天这样放晴的日子都没有几天,偏偏老爷出行的这些天仅下过一场雪。所以说老爷您是贵人啊,连星神都眷顾您。”

“被星神眷顾吗……”他轻笑一声,携着些许怅惘的声音被风雪淹没,未被身旁的人听见。

“这儿的土地可不像老爷您住的那种大城市周边的丰饶啊,这儿都是些难以开垦的冻土,即便种上了粮食,收成也少得可怜,年成不好的时候……”

“老爷!埃贡大叔!”队伍的后方,一个年轻人追了上来喊道。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埃贡转身对年轻人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马都控制不住了,怎么拉也拉不住。”

“真麻烦……我就说不该带马来吧……马都在队伍后方,走过去要消耗不少体力。老爷你们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我也去。”

埃贡愣了一下:“老爷您?”

“我偶尔也想体验一下雪原边缘的人的生活啊。”

埃贡笑了:“老爷您,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

几匹马不安得挤在一起,尾巴躁动的摆动,四蹄不时敲击着结实的冰面,发出咴—咴的鸣叫。领头的那匹枣红马竭力扭着脖颈,想要挣脱缰绳的束缚,几个人合力拉着绳子,才勉强控制住它。

“怎么回事?”埃贡走了过来。那几匹马见到他后,稍稍安定了些。那是他十多年前亲手驯服的野马,他看中的就是它暴烈的性子。可当埃贡刚刚抚摸它的颈项时,却感到它健实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埃贡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些畜生的鼻子都灵得很。”

“狼!狼!”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喊起来。

远处,好几个灰白的身影登上了雪丘,遥遥向这边观望。

埃贡的脸色变得苍白:“看来我们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老爷。雪原上的死神找上咱们了。”

“情况这么严重吗?”

“啊。那是科利尔雪原上特有的双尾狼,平常都是单独出现,可现在一下子出现了好几匹……这附近一定有狼群,咱这是闯了狼窝了。”

人们纷纷议论着。

“喂喂喂!是白狼啊!”

“糟了啊……”

“真是不走运……”

“明明都快到家了……”

埃贡余光瞥到雇主身边一身漆黑的侍从默默按住剑柄的动作,便说:“还不着急,狼会等到猎物体力耗尽才会攻击。现在拔剑,还早了些。”埃贡不太喜欢这家伙,三个月的旅途中,这家伙没和队伍里的任何人交谈,整天搂着剑,散发着一股孤僻的气味。他也不喜欢这家伙的剑——仅仅两指多宽的刀身,微微弯曲的弧度倒像是条阴冷的毒蛇,不如北国男儿用的弯刀豪气。

他在枣红马的脖颈上重重拍了一下:“混账东西,不过是几匹狼而已,瞧你这怂样。给我跑起来!别让我看不起你!”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般,那匹马扬起前蹄,引颈长嘶。随后,埃贡大声喊道:

“都在那儿干什么!几十号人,让几匹狼吓成这副样子!都给我快点儿走。谁要是掉了队,回去分钱可没他的份儿!”

队伍继续向前蜿蜒前行,只是速度比刚刚块上了几分。

“没问题么?”

“怎么会没问题啊,老爷。”埃贡苦笑着低声说,“闯进狼群的领地,就要有被撕下几块儿肉的觉悟啊。如果是小股的狼群还好,如果是大型的狼群……”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怕我们都要留在这

里……但愿能平安无事。”

“……”

埃贡摩擦着悬在腰间的刀的柄,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您放心,我埃贡是您雇的向导,哪怕是丢了命,也会让您活下去……不过……我要是回不去了,请您照看我的妻儿。”

“放心。”对方回答道,从怀里掏出一把嵌满宝石的匕首,塞到埃贡手上,“我们都不会死的。要是能一起活着回去,这把匕首就送给你了。”

“这……”埃贡踌躇着。光看上面镶嵌的宝石中的一颗,估计就比这三个月向导的报酬要高。而那名黑衣侍从依旧默默无语。

“收着吧。这三个月,辛苦你了。这把匕首,就当做给你买酒的犒劳。”

对方没有回避埃贡的视线,与之对视。埃贡从中感受到了那独属于上位者的,令人无可抗拒的威严。

“真是的……看来这辈子的酒钱都不用愁啦。”埃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就谢过老爷了。”随后他郑重地,将匕首收入怀中。

…………

天色渐晚,残余的光亮为雪原抹上了幽蓝的色彩,不绝于耳的狼嚎声回荡于整片荒野。

埃贡环顾四周,视野里尽是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那是无数狼眼中的幽光。狼成群结队地跟随队伍前进,最为胆大的狼与马车相隔不过五六丈远。

“离最近的村庄还有多远?”

“二百多里。看来咱们无论如何都是赶不上了,老爷。”

“把火把点起来!”埃贡喊道。火光亮起,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因畏惧火的天性,狼群稍微拉开了点距离。

“该死的……那群畜生要耐不住性子了……大家都要走不动了……”

在雪原中最好的行进的方式是排成一条直线,由轮流更换的识途者开路,其他人则踩着他的脚印前进,这样才能以最小限度消耗体力。然而为了预防狼群的袭击,队伍早已围成一个圆圈,却也因增加了人们身体上的负担。

埃贡回头看那几匹马:马蹄深陷入雪中,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拔出来,迈开下一步。看到马疲惫的步子不,他由得叹息出生:“为什么不能把马匹换成狗呢……明明用狗的行进速度会更快,也能节省更多的时间……”

“啊——”身旁一个年轻人体力不支,左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上。随着一阵嚣叫,三匹狼蹿出,直取跪倒的年轻人。埃贡手疾眼快,夺过另一人手中的火把一挥,动作有如挥刀班凌厉,曳出一道扇形火环,火星四射。三匹狼都纵深闪过,又奔回狼群,隐匿在黑暗中,幽幽地望着这边。

埃贡一手把火把交还,一手将软倒的年轻人扶起,冲狼群喊道:“有本事再来啊!没种的畜生!”群狼则以嘲笑般的嚎声回应。

“看来是逃不掉了呢。”

“是啊……那群畜生的数量是我们的两三倍,闻了咱们的屁股整整一天了,都想用我们的血肉来填饱肚子呢。我看老爷您还是到队伍中央去吧,外围太危险了。”他看向雇主的黑衣侍从:“那家伙,会保护好您的吧。”

“好吧……那你保重。”

“放心。”埃贡轻轻抚摸着刚刚得到的匕首的刀鞘,笑着说:“咱可得活着回去。这样一次大赚一笔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呢。您说是吧。”

…………

“快!快点!到那片雪丘上方!”埃贡大声指挥道。

夜色已深,月孤悬在空中,以傲然的神态,一边望着渺小的生灵,一边洒下清冷的月光。月光经过雪的映射,使整片雪原都笼罩在一抹亮色里,使人们的视野开阔了许多。

尽管失去了黑暗的庇护,狼的举动却越发猖獗了起来,紧紧黏在队伍后面,有的甚至伺机噬咬马腿。

“它们要开始攻击了……终究还是没能赶回去……该死,必须赶快抵达有利地形才行。”埃贡望着面前不远处,高高耸起的雪丘,“到那就可以居高临下迎击了……”他在心里盘算着,攥着刀柄的手心捂出了汗。

“再撑一会儿就好。只要占据制高点,围成一圈,就可以组成防御阵型,获得喘息的机会……该死……这帮畜生可真有耐性!”

“啊!”有人被咬住了脚踝,跌倒在地,数匹狼随即扑上去,将跌倒的人向后拖拽。那人叫喊着胡乱挥刀,却只砍到了空气里,只是斩断了几根狼毛。

“芬恩!”与摔倒者熟识的人大叫着,抽出了腰刀,想向前相救。

“不行!别管他了,他已经没救了。我们不能在这混战!否则所有人都会搭进去!”埃贡阻止道。

“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那人喊道,不顾劝阻转身冲去。

其他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跟着拔出刀冲了上去。

埃贡扶额,“你们……”他一把将腰刀从皮鞘抽出,高举过头顶。弯刀刀身弯曲的弧度有如新月般凛利,“把刀都拿出来,让那群畜生知道,我们可不是像兔子一样任由它们宰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