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顯的跑題之後,又經過一陣討論,夜晚的簡報會最終以嚴重偏離最初目的的結果告終。
而為了應對未來不知何時會發生的戰鬥,簡報會後,訓練繼續進行,其內容也針對夜晚環境臨時做了調整,原本計劃中的格鬥訓練改為夜晚靶場射擊和模擬槍戰,其強度也較上午高出不少。
等到彎月在頭頂高懸,時針已指向又一輪的一點之時,晚飯之後的訓練才算結束。
回到房間,倒在床上,訓練結束后的疲倦感讓他們很快進入夢鄉。等到天亮之後,訓練還將繼續,只是這些被用來應對常規威脅的手段真的能在與能力者的戰鬥中發揮作用嗎?
也許只有真正地能力者戰鬥,而且是遠比之前幾次事件烈度更高的能力者之間的戰鬥,才能知道答案吧。
殘留的一點遲疑很快被湧上的睡意淹沒在腦海中,再漸漸淡去。到了白天,訓練照常繼續着,宅邸里,槍聲從7點開始就幾乎沒有中斷過,如秋風,也如梁秋銘心中早已萌發的思緒。
過了兩個多小時,訓練暫告一段落。趁着短暫休息的間隙,夏凡在一處距臨時靶場稍遠一點的長椅上坐下,再從包里拿出保溫杯,一邊朝裡面吹着氣,一邊小口小口地喝着,寄希望於這能驅散一點秋風的蕭瑟。
“原來學長在這啊。”
一聲稍顯弱氣的話音里,卻莫名地帶着點委屈。循着這聲音望去,他發現梁秋銘正坐在旁邊。栗色的髮絲隨風搖曳着,像是帶着溫室般的無憂無慮,可褐色的眼眸中,憂鬱卻佔據着那裡,還插着一根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其存在的旗子。
“怎麼來這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時間關係,夏凡完全沒有兜圈子的打算,便直擊正題,而梁秋銘也沒有感到絲毫意外,只是尷尬地笑了笑,原本直視着夏凡的目光也微妙地移向別處。
“哈哈......原來學長已經發現了啊。”
“就你那樣,看不出來才怪。所以,到底是什麼事?”
詢問之後,等來的卻是一陣微妙的沉默。
杯中,白色的水汽向上升騰,卻連同其中的暖意一起很快消失在空氣中。
到底過去了多久呢?他看向梁秋銘,卻發現她微張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也不知她到底是沒有想好怎麼說,還是另有說不出來的原因。
要強硬地問出來嗎?算了,還是繼續等吧。
可夏凡剛將視線移到一邊,梁秋銘卻突然站了起來,以相當誇張的姿勢朝夏凡鞠躬,並大聲說道:
“可以讓我也參加訓練嗎,夏凡學長?”
啥?訓練?
夏凡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以超過90度的姿勢鞠躬的梁秋銘。她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是她自己想這麼做?還是有人慫恿了她,將她推到這個危險的位置上?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先讓她別再保持這種光是看着就十分誇張,還很難受的姿勢了。
“你先起來,”走上前,夏凡扶住梁秋銘的上半身,“別對我鞠躬,我又不是你家裡的什麼長輩,我受不起。不如說你這麼搞我會折壽的。還有,按說這件事應該是會長說了才算吧,畢竟不管怎麼樣,名義上她是這次行動的領隊,而且經驗上也比我們豐富,所以你應該跟她說才對。”
“可是......”
可說到這,梁秋銘卻面露難色,原本到了嘴邊的話語也沒有說出來,只是微張着嘴,眼神也獃滯許多,像是沒了光亮的燈泡。
“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怎麼回事。”夏凡抓住梁秋銘的肩,雙眼筆直地看着梁秋銘,像是在用眼神直接去挖出對方沒有說出的話。
“其實......我之前跟淑雅學姐說過,但她不同意,說是太危險了。”
好吧,真是個無懈可擊的理由,夏凡如此覺得,甚至不能再贊同了。
“的確,會長說的沒錯。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沒有學過這方面的東西,還是說有沒有經驗,但這怎麼說呢......就是凡是跟這方面直接相關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危險。而且現在你還處於一期,還得用藥控制,我覺得光憑這一個理由,就沒人敢讓你參加這種訓練。”
“可如果學長們因為保護我而受傷了......”
“不用擔心我們。我們會保護好你,也會保護好自己。不過就算不是你,比如要是換成我妹的話,我也不會讓她參加這種事。這種事太危險,而且做這種事,少數人就夠了,沒必要把所有人都拉上。”
往昔的時光與眼前梁秋銘的樣子重合在一起,其中的既視感甚至讓夏凡的眼神裡帶着些許憐愛的模樣。
不!她們倆不一樣。一個是這次任務要保護的學妹,雖近在咫尺,卻還得適當保持距離;另一個是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家人,只是暫時見不上面。
搖搖頭,夏凡將重疊在一起之後,形成的幻象從腦子裡趕了出去。
“原來夏凡學長有妹妹的嗎?”
“對,她現在高三,明年夏天就要上大學了。”
夏凡並沒有注意到,他此刻已經飄了起來,嘴角也在無意中微微上揚,看起來就像是個翻看舊相片時,要迫不及待地講述定格在過往的時光的老人,直到周圍傳來催促的聲音將他拉回到這個長椅。
“啊,扯遠了。”夏凡移開雙手,“總之,我的看法是,這種事起碼要等到你一期結束之後再說。至於現在,你就安心享受在這邊的,姑且說是假日吧,畢竟這種閑暇挺奢侈的。”
說完,夏凡向靶場走去,只留下樑秋銘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夏凡的背影逐漸遠去。
連夏凡學長也不支持我嗎?我明明不想只是待在一邊的啊,我也是有我的決意的啊。
“這種說法我無法接受!”
充滿着倔強和不妥協的吶喊讓夏凡愣在原地,雙腿如水泥雕塑般無法挪動,目光前方的也好像得了腦震蕩似的,變得模糊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參加這種事情?
明明有我們這些人去趟渾水就夠了,為什麼到頭來還要把你牽涉在這裡頭?
停在原地,夏凡不敢轉過身去直視她的目光,直到過了許久,他才問出一句: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只是單純地被保護着,卻什麼都不做。”
“不,你現在只要有這份心就可以了,至少暫時......”
“可昨天學長們背着我開會的時候,還說可能會和別的能力者交戰的!”
“什麼?你聽到了?”
夏凡大跨步地折了回來,緊盯着梁秋銘的雙眼。
“對,”梁秋銘避開夏凡的眼神,“在路過的時候就聽到學長們在討論昨天凌晨的事情,然後就聽到林望賢學長說很有可能與能力者交戰。”
“所以這就是你的理由?”
“對,這就是我所有的理由。”避開的視線重回到眼前,對方的眼眸里,自己的臉龐倒映在上面,“我不想成為累贅,我也不想在學長們戰鬥的時候只站在一旁看着。”
“好吧,但我還是不同意。你要是想趟這種渾水的話,至少等到一期結束之後。這次就說這些吧,我去訓練了。”
匆匆結束這次對話,從梁秋銘面前離開,夏凡向靶場走去。可過了一陣,他卻疑惑於為什麼對梁秋銘說了這種傷人的話。
按說自己本可以說的更委婉一些的。可也許是心中某股微妙的自尊心在作祟,心中,那最開始的想要保護別人的信念卻看起來有點渾濁。
到底是怎麼了?
一邊嘗試將這些東西暫時放到一邊,夏凡繼續着訓練。
而另一邊,看着夏凡離開的背影,一陣失望與落寞湧上梁秋銘的心頭。
除了淑雅學姐之外,就連夏凡學長也不同意嗎......
看來只能去找別人了。
*
吃完午飯,離開餐廳,林望賢本想回到自己的房間,等着之後午睡一陣。可剛關上餐廳的門,還未走出多遠,林望賢就聽到身後一陣聽起來心事重重腳步聲在向自己的方向靠近。
會是誰呢?
“原來是你。”
轉過身,林望賢發現跟在身後的是梁秋銘。
“有什麼事嗎?”
“那個......可以先換個地方嗎?”
換個地方?
雖然林望賢稍有疑惑於梁秋銘為何找了自己,還要特意換個地方,但他也沒有多想,就跟着梁秋銘一同來到了她的房間。
可進了房間,各自找個了地方坐下之後,梁秋銘的臉上卻閃過一絲猶豫。
明明上午被兩個人拒絕了的......不過如果是林望賢學長的話,以他的性格來說,應該至少能聽我把理由說完吧。
嗯,就這麼決定了!
一股決意再次於心中燃起,梁秋銘感到充滿了信心。可陳述完之前的事情,林望賢卻又給她潑了盆冷水。
“說實話,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為什麼林望賢學長也這麼說,學長不是一直都很冷靜的嗎?明明無論是芷晗學姐還是文茜學姐,甚至連淑雅學姐也都覺得很冷靜,是能在關鍵時刻作出決斷的,可為什麼......”
“冷靜地分析形勢和冷靜地把別人推進棺材可不能一概而論。”林望賢打斷道,嚴肅地盯着梁秋銘,“前者倒是能說明這個人在關鍵時刻可以穩定發揮,但後者,只能說明這是個屠夫,而你說的這件事明顯屬於後者。還有,儘管我確實在昨晚說過會有與能力者交戰的可能,但我仍不認為讓你也參加訓練是個好主意。不過也多虧了你主動說出這些事情,上午的一件事倒是有眉目了。”
“什麼事啊?”梁秋銘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完全不清楚之後的事情。
“上午夏凡在休息之後的訓練中,失誤次數明顯增加,甚至還有一次差點被用來代替手榴彈的鞭炮炸到。”
看了眼梁秋銘的反應,發現她低着頭,刻意避開眼神,林望賢繼續說道:
“不過回到正題,他們也是出於關心你,才會這麼說。否則如果是換成別的不負責任的傢伙,說不定就會像某些國家把還沒有步槍高的孩子送上戰場的地方軍閥那樣,從任務第一天開始就給你安排訓練,甚至還讓你負責戰鬥任務了。因此對於你現在的想法,我無法贊同。首先,你現在還處於一期,能力本身還不穩定。”
“這個夏凡學長也這麼說過......”梁秋銘有些委屈地小聲嘟囔。
“其次,這次任務本身的危險性,我想我沒有必要去強調這一點,因為這不言而喻。最後......”
林望賢深吸一口氣,緘默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來,說道: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就是你接受訓練,並作為其中一員去戰鬥的理由是什麼,我是說除了你現在所認為的,也就是‘為了別人’和‘形勢’,這兩個之外的。”林望賢特意強調了一遍,“但如果你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那麼不客氣地講,這個人不適合作為戰鬥人員,我也不允許這種人來當我的隊友。因為這種人必然會成為他的隊友的累贅,其下場必然很慘!”
一定很慘嗎......
林望賢不留情面的說法讓梁秋銘心中的猶豫又一次佔據優勢,心中殘存的懦弱也趁着這個機會從谷底爬上來,試圖佔領梁秋銘的大腦。
說到底,自己真的有認真想過這件事嗎?
視線重回到林望賢身上,梁秋銘發現自己正被對方注視着,可與其說是被林望賢的目光緊盯着,不如說是被冰冷的理性本身拷問着。
“說到底,我們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跨過了一條線,但你現在還能回到有着光亮的一邊。所以如果不是因為什麼特殊狀況的話,我覺得你不該放棄享受日常的權利。當然,要怎麼做還需要你慢慢考慮,我想這次說到這裡就足夠了。”
說完,林望賢朝房間門口走去,只留下樑秋銘一個人還陷在她自己編織的囚籠里。
說到底,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也只有她自己。
又看了眼梁秋銘,覺得她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之後,林望賢離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