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
“路明非,還在睡覺呢?!趕緊爬起來去給我買東西。”魔音貫耳,餘音繞梁,眼神迷離的男生趴在書桌上,身子微微一顫,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坐直身子佯裝作精神抖擻的樣子,說:“已經起來了,正在換衣服準備出門。”
窗外已日上三竿,他還在迷茫。
他擺動胳膊肘,碰到鼠標,身前的電腦屏幕隨後便被點亮,消息彈窗時特有的嘟嘟聲,不間斷地有消息湧入。
男生拖動鼠標,雙擊彈窗,那些消息便如潮水般佔滿了屏幕。
消息大多來自於同學們,他們似乎都還生龍活虎、精力旺盛的樣子,當然也可能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他這樣通宵宣洩壓力,不知不覺消息就已經刷到九十九加的未讀,大多數都還是對之前考試周成績的討論與分享。男生掃了眼就叉掉了窗口,目光回到列表頂端。
他的特別關注,沒有消息回復。
“喂,路明非你還要我叫你幾遍才知道出門啊?叫你去買廣式香腸、牛奶還有《文藝》的,怎麼還沒走!是一定要我進屋去攆你出門嗎?”女人渾厚的聲音穿透牆板鑽入他的耳內。
即使隔着三層牆板,男孩當然知道他的伯母此刻定然是在廚房裡,忙着收拾和準備午餐。這樣的動靜,就連平時周末定然睡得像頭死豬一般的堂弟,此刻也醒了,那個小胖子翻過身子,迷迷糊糊地說了句:“哥,你在不快點媽就要把咱家房頂給掀開了啊,就,多讓我再睡會兒吧,嗯,喵喵。”堂弟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顯得可愛些許,至少他們能夠同仇敵愾,而且懂得求人。
男生脫掉身上那件粘膩的襯衣,從床頭隨便挑了件穿上,臨走前又看了眼電腦桌面,然後熄掉屏幕,又回身四顧房間,最後在離開后輕輕關上門。
客廳里,二伯正在看晨報,就如往常那樣,看到了男生,笑着點點頭,又繼續翻越着報紙。伯母則從廚房裡探出身子,問:“早餐煎餃豆漿,要不要吃完再出門,你弟呢,他還在睡?”
“他昨晚看書到挺晚,嗯。”男生還自顧自地點點頭。
伯母也沒看着他,而是在廚房裡繼續忙活着,說:“你是不是又熬夜去打遊戲了?跟你說多少次了,少玩點你那個什麼爭霸的遊戲,多看點書,多跟你弟學,在功課上上點心,至少爭點氣上個好點的大學,我也算是對你爸媽能有個交代,他們把你託付給我們家,可不是希望你沉迷打電子遊戲……”
“我知道了,伯母,之前聯考我也是在全市前五千名,您不用擔心。我是說我懂的,我會努力用功的。”
“別說了趕緊出門吧,對了,記得再買幾袋醬油、料酒,家裡要用。”
男生點了點頭,拿起放在玄關的鑰匙串和零錢,就這樣出門了。
他的名字叫作路明非,就像許多在申城的高三學生,每日每夜無止境的測試和考核,這是當然的,尤其是像他就讀的仕蘭中學,本市的精英學校。
所以即使像他這樣墊底、划水的學生也能在市裡取得還算不錯的排名。五千不算后,尤其相較於三萬考生。
他跟二伯一家住在一起,這是他的不可抗力因素,因為這事,在小時候沒少受欺負,但他的二伯總會及時站在他身邊,而且雖然伯母總愛嘮叨,但也是關心他、為他着想,所以他覺得現在的生活也還不錯。只是關於他的父母。
那個高大的男人,以及那位總是會在他耳邊輕聲細語的女人,那棟長滿爬山虎的矮樓。已經過去太長時間,他甚至已經記不清他們的臉和聲音。
不過太陽照在身上還是暖和。
……
“明非,有你的挂號信。”看報刊亭的大爺注意到男孩,那個時常在自己這蹭書看的傢伙。老人家覺得這肯定是好孩子,經常幫家裡買菜、打醬油。至少肯定比自己家那小子要孝順。
老式的居民小區,這種弄堂,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里,也都知根知底。大爺的那間報刊亭就在巷子口,快遞員常會把巷子里住戶的快件寄放在大爺那裡。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這很方便。
明非也注意到了正朝他招手的那位老人家,不過他還沒開口,老人就接着繼續說到:“新一期的《家用電腦與遊戲》,試看本。”說著他把已經拆封的書刊放到男生面前,還擠眉弄眼。“怎麼樣啊,還是老樣子《文藝》?要不要再來本《小說繪》算你八塊,我看像你這個年紀的小孩常會來買這本。”
“我,不用了,還是老樣子吧,我就買一本《文藝》就好,謝謝。”路明非其實根本不會看這類的書,報刊亭的大爺似乎有些誤會,但時間久了他又不好去解釋,也可能不想去解釋吧。
他也說不準自己內心真實想法。
“馬上就要高考了,怎麼樣,有什麼心怡的學校、目標校什麼嗎?這種事情可要早點覺得嘍。”大爺在那說。
路明非也只是點着頭沒出聲。
“聽說你準備要出國?”老人忽然在明非正翻看着雜誌的時候開口問道,這個問題就如同一道晴空霹靂,把路明非雷得外焦里嫩,一下就愣在那裡。
恍惚了會兒,才在大爺的說教聲中回過神。出國留學確實就像個笑話,尤其是對於生長在九州的他而言。
毫不誇張地講,即使是九州最差的二流學校,也比國外某些一類強。
但路明非,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和想法,只是他不願意說。“明非啊,高三努努力,以你的成績考申城本地的學校肯定沒問題啊,就是次一類,也總部國外那些一類要好啊,聽一句勸。”大爺的聲音再次把男生拉回現實。
“呃,您是從哪聽來的……”
“每周那麼多國外來的挂號信,你小子還想瞞着你大爺我?唉,大爺倒是不反對你們年輕人出去走走瞧瞧,但也別那自己前程開玩笑,旅旅遊就好。”
“是,您說的是。只是家裡人也是考慮,以我這個年紀出去,到國外長長見識說不定更好,總比我在國內混日子要強點吧……大概。”路明非垂着頭草草把剩下的內容大致掃過去,把雜誌還給了大爺,“這次是哪裡寄來的。”
一般學校回信都是拿信封裝着。
不過這次大爺拿出來的卻是個頭不小的大包裹,“北平來的,明非你是買新電腦了?哎呀,想好讀什麼了?計算機工程聽說還蠻好找工作的,距離高考沒幾天,加油,大爺相信你能行。”
路明非敷衍地點點頭,抱着箱子同時撿起裝着調味料和香腸的袋子,以及伯母千叮嚀萬囑咐的那箱牛奶。
感覺到有水滴的路明非抬起頭。
天有些陰,也許要下雨了。
於是他加快了腳步。
……
在船首印着“仙妮”二字的三層客輪劈波斬浪,沿着江岸逆流而上。他們剛剛通過三峽的船閘,而這艘船的最終目的地,則是上游的重要城市渝州。
天下着小雨,甲板上沒什麼人。
兩個外國人站在底層甲板的外沿冒着小雨,似乎是在欣賞江景。
不過其中那個滿頭銀髮的老人偶爾會回過頭與上層封閉觀景台的旅客招呼致意,一些小朋友和女士也會回禮。
不過一旁大概是同行的男人,戴着寬緣牛仔帽,雨水從兩次的帽檐滑落淋在他的牛皮鞋邊,偶有微風卷過吹散飄來的雨滴,一縷香煙隨之飄動。
“校長您怎麼看?”褐發的男人微微調整自己的帽子,雨水打濕肩頭。
“不過是捕風捉影而已,而且咱們的那些校董也不會希望這種秘密被普通人知曉,尤其是被政客。”銀髮的男人挑了挑頭髮上的雨露,引來驚呼。
褐發男人笑着,搖搖頭:“您還是如當年一般,不見老去。反而是我們這些做學生的快追不上您的步伐。”
“你很羨慕嗎?曼斯,”老人從身旁那包擺在欄杆上的軟包裝里掏出一根香煙,摸出打火機點上,吮吸着,然後接著說到,“只要你也有執念,就好像施耐德,醫生們覺得他活不過四十歲,但他現在不也還依然活躍在一線嗎。”
曼斯想到那個總是戴着面罩佯裝出凶神惡煞表情的男人,又笑了:“我知道您的意思,昂熱校長。”他把煙頭塞進手邊的易拉罐,又點了根,“計劃確認要開始了嗎?校董那邊沒問題?”
“我沒告訴他們全部,只說末日的逼近,越來越多的王將會蘇醒,我們需要掌握主動權,所以,原則上他們同意這次行動。諾瑪的事查的怎麼樣?”
“五天前,在距離這裡大概五百公裡外的武隆山發生山體垮塌,”男人壓着帽檐,視線掃過四周,“我們的人混在搜救隊進了現場,但是並沒有殘留什麼有價值的痕迹;不過我們提前部署的觀察員記錄下了垮塌的全過程。”
曼斯最後沉聲道:“是次代種。”
“不是王啊?”昂熱興緻似乎沒有之前的高漲,他扭着煙頭,“不過它也能幫我們找到我們想要找的東西。”
“那個東西,應該是完全體,從山裡面鑽出來,吃了人,然後逃進了烏江潛進去,之後觀察員跟丟了,那天雨和風都很大。不過可以肯定,拿東西沿着烏江跑到了三峽,然後才消失。”
“你確定?也可能逆流而上。”
“我們拿到了這邊氣象中心的近幾天的數據,三峽水汽異常聚集,而且最近沿江有幾起失蹤,當地警方的結論是意外落水了,不過我們的人發現分泌的粘液,以及組織,樣本已經送回。”
“這也是我來的原因,曼斯。我知道你擔心我。”老人摟着身旁的褐發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如果它真的來到三峽了,那目標肯定是祂,我們這次的目標是龍王。”昂熱望着眼前着滾滾向後奔騰的一江綠水,“聽說他們還準備繼續蓄水,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白帝城嗎?只是,如今,它能準確找到那的入口嗎,也許就這樣迷失在深水下,我們只需要確認……”
“曼斯,你覺得這能壓得住我們的青銅與火之王嗎?不過幾億噸江水能夠鎮得住龍王,我們現在只能祈禱,祂還在沉睡,最好還沒有孵化,那個龍侍你要多加小心啊,不要重蹈覆轍。”
曼斯嘆了口氣,轉移話題。
“您讓古德里安去申城招的那個男孩是叫路明非吧,”曼斯抬起頭望着江岸上山巒起伏間的樹林,“我來九州前看過他的資料,一個平凡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年輕人,您又為什麼如此關注他呢?如果真的重視,既然您都來到九州,不應該去見見他本人嗎?”
“這種事,誰又知道呢?”
“因為他父母嗎?那兩個天才,曾經您最看好的人,但他們生下的孩子還能一定會如您所願的那般嗎?”
昂熱喉頭聳動,半天才說:“我們需要的不是天生的英才,而是可以掌控的平凡的王,你也知道的,那些血統太過優秀的人的結局,他也許剛好。”
“天才的孩子不一定是天才,而且他的意見?如果我沒記錯,當初您也答應讓這個孩子就像普通人般生活。”
“他註定不同,而且李……”
“你準備好告訴他十五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了嗎,還是準備瞞着?”曼斯凝視着站在身旁的這位年長他兩三輩的銀髮男人,對方沒有回答,沉默着。
中年人知道他得不到答案,只能又嘆了口氣,從煙盒裡摸了支煙放在欄杆上,又是琢磨片刻,這才開口說。
“我需要調用摩尼亞赫號。”
“你是行動指揮,執行部所有的資源都聽你調配。”昂熱拿起那支煙給自己點上,“注意安全,活着回來。”
“我還想參加您的葬禮呢。”
男人笑着對老人說到。
……
“騙子,肯定是騙子,還說什麼芝加哥大學的聯誼校,當年你哥不就是在芝加哥念的書,那裡有什麼學校你還不清楚,這什麼卡塞爾,聽都沒聽過,估計也就是三流吧,不不不,末流的野雞大學說不定。”伯母強勢地聲音在這個不到十平方的客廳里振聾發聵。
屋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下着。
路明非豎起耳朵,關於他父親的事情已經很少聽二伯和伯母提起了。
不過他肯定要失望了,二伯摸着隨着面談通知書一塊寄來的筆記本電腦愛不釋手地說:“不會吧,你看,這個可是那個ThinkPad哦,雖然比不上國內的華耀,但在國外還蠻有名氣,我們那個合作方的老闆就用這牌子。你看,它這個全合金的外殼,還有那鎏金標識,你覺得哪個騙子捨得下這種血本。”
客廳面積不大,堆上那些舊報紙和書刊雜誌,已經二伯的收藏,就顯得有些擁擠不堪了,除了過道和靠近陽台那側的,哪裡還留有空地。
路明非站在那,蔫了巴幾,就好像是他在接受長輩們的審視和批評般。
坐在餐桌邊,啃着地瓜乾的堂弟路鳴澤這時候也加入戰團,他雖然嘴裡還在咀嚼,但並不影響他的發言。
“我聽說,好像是哪裡,也是出國留學的人,收到小萬把塊錢的禮品,說是優等生的獎勵,但是後來被騙走了幾十萬呢,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現在那些詐騙犯狡猾着呢。”路鳴澤隨即又拿起一塊地瓜干塞進嘴裡,噴着沫子,被伯母一巴掌扇在後腦勺才老實點,吞咽入肚后才接著說,“況且,我們學校之前的年級第一,楚子航,聽說也放棄清北的入學名額跑去國外念書了,雖然也叫芝加哥大學的聯誼學校,但那個是實打實的貴族學校呢,一年光學費就就百來萬塊錢,也就楚學長那種富裕人家才供得起讀的學校,那可是……”
說到這,路鳴澤好像想到寫什麼陷入沉醉,路明非大概猜到了,一陣惡寒冷得他直打擺,還是別告訴堂弟了。
就讓“她”成為永恆的秘密吧。
伯母顯然抓住重點,嚷嚷道:“咱們家可沒多少錢,雖然你哥夫妻倆每年給咱家匯錢,但是也湊不出百來萬供他念那勞什子的貴族校,供他念個國內的普通公立,幾千塊錢的還可以。”
“那個,去試試看唄,反正人家在信里說了先見一面,而且也沒叫咱們交錢什麼……”在二伯不斷暗示的目光中路明非漸漸偃旗息鼓不再作聲。
他馬上意識到,如果真要出國念書那花得錢,也不是他自己的。
二伯倒是一直在為他說話,什麼無論如何都要支持麟城的孩子的想法,既然想出去走走,就要支持。但伯母則再三強調家裡的經濟,也要考慮路鳴澤將來念大學了,到時該怎麼辦云云。
路明非知道這裡他插不上話,於是就灰溜溜地鑽進自己的小窩。那是他跟堂弟共用的小房間,不過大多數的東西都是共用的,也是沒有辦法的。
打開電腦屏幕,伸手摁了下桌角的那個彈簧人,聊天軟件顯示有未讀。
是她的回復:“去啊,之後見。”
路明非一激動,站起身,腦袋直接撞到床板,不過屋外的三人似乎並沒有聽到這裡的動靜。他坐在轉椅上,揉着那鼓包,四仰八叉地躺着,望向天花板當年跟堂弟一起貼的星星月亮,忽然裂開嘴角笑着握緊拳頭,暗自鼓勁。
然後轉了圈,回到電腦前。
“老唐,芝加哥你熟嗎?”他打開自己的聯繫人列表,找到自己的分類為摯友的那個頂着熊貓頭像的傢伙,那是他在網上認識的遊戲好友,旅美華人。
“什麼事,要來這邊玩嗎?那我歡迎啊,你一個人,還是一家人啊,我可以幫你聯繫好嚮導,絕不宰客。”
“不,我這邊收到一個芝加哥那邊學校寄來的回函,約我見教授……”
“哎呦,出息了啊。”老唐給他發來一連串的大拇指符號,還沒等路明非吧哭笑臉發出去,又來消息,“但是我記得有跟你說過的啊,我是高中畢業靠參軍落的戶啊,俺根本沒進過大學,你讓我怎麼幫你參謀,無能為力。”
不過,很快老唐又發來墨鏡臉,接着一串文字彈出來:“不過,我倒是有個泡過的妞是在新約克什麼學院,就是在曼哈頓島的,我也忘了,我可以幫你問問看,都要注意什麼,等回信。”
很快,對方又立刻補了一句。
“記得來阿美請我吃頓飯。”
路明非笑着打字回復:“行啊,就知道你靠譜,一定請,到時候可別又說工作忙來不了哦,隨你挑。”
跟老唐在那裡聊騷的路明非並沒有注意到,屏幕右下角的好友申請。
他看起來心情好了不少。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