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来,小澍。”

林染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他张开双手,昂起脖子对她喊道。

“……你确定?”

若小澍的表情就像生吞了一只苍蝇,她顿时感到了强烈的不甘心。她可不想一个加速度把他压死之后还被怪罪体重数值太高。

“来吧。”林染纹丝不动。

若小澍叹了口气。她承认,此时没有别的路子可想,只能狠下心纵身一跃——奇迹般地,她并没有把林染砸倒在地,相反,他轻轻松松地把她接在了怀里,稳当得好似接住一只从树上跳下来的小猫。落地之后,她连忙红着脸后退了一步。

“明天我得去魔法商店里多买几块石头,那样我就可以用简单的悬浮术了。”

若小澍拼命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看得一旁的兔子先生差点笑出声。

她并非在为自己的性别劣势找借口,事实就是,在她过去的十七年人生里,她从来没有把体育当成自己的专攻。基础魔法才是她的长项。

“我听说你在学校的时候成绩很好。”林染平静地说。

“哦,是啊,毕业考试我可是全校第一名呢!校长先生还亲自为我授予了荣誉勋章!不过,也正是因为考了第一名,我才会被保送去中央能源开发科……”说到后面,若小澍的情绪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才会给人背黑锅!谁能想到中央能源开发科是那样的地方!”

她现在气呼呼的,活脱脱是只炸了毛的猫。没错,这么看的话,她的确很像一只猫,不论是哪方面。

难怪他的御灵灰猫会那么喜欢黏着她。他们根本就是同类嘛。

三人躲在疑似栈桥下的位置,等了大概有十分钟。直到兔子先生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怎么了?”

“嗯……”

他没有立刻给出答复,他还得花费些时间酝酿一下内心的情绪。若小澍望着他的侧脸,雪兔面具的边缘与他的脸型并不完全相匹配,站在她的角度,依稀可以瞧见面具外壳下那爬满了细纹的苍老肌肤。

“你听见什么不可描述的声音了吗。”

林染问。

“没错。”兔子先生竟然毫不避讳地说,“这里是座罪恶之城。”

“……罪恶之城?”

若小澍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心惊肉跳。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解说。“罪恶”二字本身所能代表的含义、以及其中激发人无限想象的空间,就已经足够让人心底一凉。

“想插手这件事可不简单。”兔子先生说,“你会与这座城市的人为敌。他们并非对这里的秘密一无所知,只是他们选择了维持现状。”

“等等,我还没明白。”若小澍伸手打断了他,“这上面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透过面具的伪装,她看见兔子先生的眼睛里摇曳着某种波光。

然后他轻轻地张开了干枯的唇瓣:

“妓女。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拐卖至此的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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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高塔之上。

长发女人依旧待在她那几尺见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静静地等待命运的降临。就在今天,他们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你被老主顾买下了。”

日复一日的忍辱负重让她控制住自己的嘴,没在当场发出一声冷笑。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每天对不同的男性强颜欢笑的生活暂时结束,换来的是单独属于其中一个男性的一年时光。在被当作泄欲的机器之后,她们又被当作生殖的机器,替那些不愿经受生育痛苦的名流女性提供健康的胎儿。

与寻常妓女不同的是,她们原本都是来自异国的贵族,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被期待值长大之后成为宗族的接班人。

改变了她们的生活的,是一场战乱。

举国上下的女性都受到了牵连。面容姣好的她与一批相仿年纪的少女一同被卖到了马尔斯。高耸入云的塔城成为她们新的监狱,这里的规则严苛死板,她们直到超过育龄为止都会被囚禁在各自的小房间里。客人永远都是亲自上门,所以她们的生存环境还不算恶劣。问题在于恐惧。是的,她们语言不通,想走走不了,讲理又讲不明白,在陌生的环境里,她遭遇了最可怕的情况。

在这个国家的法律里,贩卖人口是罪行。可是掌控这些塔楼的首领同时还支配着楼下的水道,她逃跑,就立刻被周边的工人抓回来毒打,被锁上链子,无法挣脱。

恐惧是她最大的敌人。

为了驯服她,他们采取了闻所未闻的方法。他们把她囚禁在一件四面全白、毫无装饰的密闭房间里,除了维持生命的食物以外,什么也不给她。最初她还觉得这样总好过被不认识的男人做出兽行。但持续几天以后,她就产生了一些幻觉。其中,大部分是视幻觉,也有时候是听幻觉或者触幻觉。在感觉被剥夺的第三天,她看见了光的闪烁以及大队老鼠行进的情景;她还能听见警钟声、滴水声、警笛声、狗的狂吠声和打字声;她感到有冰冷的钢块压在前额和面颊,觉得有人从身体下抽走地面;到了第四天,她双手发抖、无法笔直走路,对外面的人的警告的应答速度十分迟缓,甚至感到了不存在的疼痛。

最后,她放弃了抵抗。

凭借惊人的美貌和冷漠的距离感,她赢得了有钱的猎奇者们的青睐。他们给她取了特别的绰号,叫“红色女王”,因为她喜欢红色的指甲油、红色的唇膏、红色的衣裙,甚至连她的头发都是红色的。

她与她的客人看似亲密,却是陌生人。除寂寥之外一无所有。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那倒还好。可是,这座城池一般宏伟的高塔里住着的所有女人,都是欲盖弥彰下的“合法”交易的奴隶。

曾经有一次,她打晕为她梳妆的女佣,逃到楼下,还跑到了旁边的商业街上。但当她哭诉着用结结巴巴的马尔斯语恳求店主帮她叫来警察时,店主却拒绝了她。她终于明白,这里的人都默认买卖高塔上的女人不是一件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根本不会同情她,因为在这个城市里,很多人的孩子都是这样买来的。利用异国他乡的流亡者的身体,为自己的妻子省去痛苦,他们一致认为这是对家人的善良。每个人都认同的规则,比一纸空文无人遵守的法律要有力的多。

至于被看作机器的女性的感受,他们从来都不会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