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长发女人再一次望向墙上悬挂的油画。只要一看到画面上微笑着的人像,她的眼前便会浮现家乡高原上的长河:树林间吹来自由的风,听到蝉声唧唧,便知盛夏将至,年幼的她在草丛间与母亲追逐嬉戏……然后,熊熊燃烧的战火侵略到了她的皮肤,痛意席卷而来,将她的意识吞噬殆尽。

她不能忍受自己腹中孕育一个不被自己认可的新生命。一年前,他们毁掉了她的生活,一年后,他们又想在她孩子的身上故技重施,让无辜的婴儿成为罪恶的结晶。

她不允许。

想逃出这片被限定的天地。

想终结这看不到尽头的生活。

——如果无法反抗,那么起码给她一个拒绝接受的机会吧。

在这方小小的窗前,她停住了脚步。

仿佛有什么空灵的声音在呼唤她,她打开了窗,爬上窗台,向外探出了脚尖。

风将她的脚包围起来,上,下,左,右,不论她向哪一边试探,都是一片空旷。脚下的河道向前延伸,通往遥远的大海。门外响起了“咚咚”两声敲门声,她知道是她的买主来了。长发女人露出了无比精致的微笑。随后,她松开了握住窗棂的手。

毫不含糊的失重感让她弯曲了身子。

她听到了一声尖叫,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坠落。

真吵啊,她想,就算是到了死之前,他们也不愿还给她那片她想要的净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被厄运击倒了而已,每天都在世界不同的角落里上映着无数场相似的话剧,他们早该习惯了才对。

在漫天纷飞的浪声中,她的自我放弃正是探寻迷惑根源的行为。

“神啊——”

这就是你所创造的世界吗?

她的疑问久久未能得到回答。

……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

刚才还在急速上升的景色,现在正在逐渐放缓,乃至最终完全停滞了下来。她漂浮在空中,就像一只轻飘飘的羽毛,这状况实在让人不解。女人侧过脸,看见满脸通红地举着一块石头的少女正在念念有词。

她惊讶极了。那是魔法。她见过类似的东西,仅限于在书上。多数普通人是没机会接触到魔法的。她是谁?为何出现于此?

总之女人明白了一件事。她被人救了。

明明一心寻思的她,竟然被路过的人给救了。真是讽刺。

“……”

那少女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从间断的几个词汇来看,应该来自和马尔斯相近的语系。和那名少女在一起的还有两个男人,一个不到二十岁,另一个是老人,从穿着上看不像是本地人,可能是从外乡来的旅客吧。

她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失去求生欲的惨淡。如果他们打算把她交给警察的话,那就完了。她并不期待活下去,因为那扇窗就是她唯一的自由。

可是,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却并没有那么做。

随后,他们以某种神奇的方法巧合般地绕过了所有守卫,把她平安带到了一艘船上。船只停泊在距离桥城尚有一定里程的大港口。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远离禁锢了她的囚笼,远离夜晚注定被遗忘的惨痛回忆,只前往属于她一个人的未来。

深夜。

“警卫先生!警卫先生!”

短发少女在警局值班室的门上重重地敲了好几次,一直听不见里面有动静,但她没有放弃,继续敲打着木门,直到大约二十分钟后,才有人打着哈欠探出了头。

“什么事?这么吵?你以为现在都几点了?”

显然,这位值班的警卫员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处于工作时间之中这件事。但若小澍懒得跟他理论这么多,她还有更重要的情况要告诉他。

“不好意思!我们发现塔城的楼上关着一群被拐卖来的妇女……”

“拐卖?”他似乎觉得这个字眼有点陌生,直到他顺着若小澍的目光看了一眼门外的塔楼,“哦,你是指那群卡塔尔图族的女人吗?”

“是!”

虽然若小澍不确定他所说的卡塔尔图族与刚才她使出悬浮魔法救下的女人是不是同一个种族,但单从他轻蔑的语气上判断,多半是这样没跑了。所以刚才那个长发女人才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奇怪的是,警卫却面露嫌弃之色。

“这事儿不归我们管。”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反而让若小澍愣了一下。

见状,站在她身旁的林染开口了:“何出此言?若我没有记错,这里理应属于贵司的辖区。”

“辖区倒是确实划在了我们的地盘里,不过,卡塔尔图族的女人嘛……”警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圈,最后说,“我劝你们,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回去睡觉就好了,别自找麻烦。”

“……哈?!”

若小澍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在她震惊的表情中,警卫慵懒地关上了门。

就这样,他们的求助被干脆利落地拒绝掉了。

一点谈判的间隙都无。

“喂!”

“果然行不通啊。”

远远地等候在路灯下的兔子先生用意料之中的语气说。

若小澍看到他这副隔岸观火般的姿态,一时有点血气上涌。在她身体里还残余着一点年轻人特有的骨气。这未必是什么好事,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为什么?!”

“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这事儿原本就没你想的那么单纯。”他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大人,自然比她看得通透,“算是这座城市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吧。要是想连根拔起,就会触及很多团体的利益,得不偿失。”

“兔子先生!”若小澍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也太荒谬了!”

“嗯,是很荒谬。”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她的评价,然后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

她没太听懂他这个问题的用意。

“我喜欢干荒谬的事。”兔子先生拍了拍手,“也只有我们能干出荒谬的事了,毕竟我们是逃犯嘛。”

这下她有点明白了。他这是在期待她带领他们做出些出格的举动——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热衷于奇怪理论的神棍,越是有趣的事,他越感兴趣,只不过,他决定做不做一件事的基准依旧建立于道德和理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