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水无清停顿了一下,她两眼看着阿尼。

阿尼拼命挠抓腐烂的毛皮,很快就从脓汁泡烂的伤口里抓出铜钱大的蟑螂,然后放在嘴里嚼了个稀烂。

“那是我的杰作。”阿尼一边咀嚼一边道,“通常咒杀一个人至少也要一周的时间,但当时实在是刻不容缓,悄悄跟你说,无清大小姐,皇帝的心肝很难吃,又酸又臭。”

水无清终于忍不住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她不自觉的看向孟极,果然孟极也在看她,似乎是在说“在下早就说过”。

“不要在勾陈大人和无清大人面前炫耀你那些恶心的嗜好!”孟极警告道。

勾陈伸出一只手,覆在孟极的背上,“汝不必苛求阿尼,猫鬼是人类堕入邪道所行之术,其言行举止皆为人祸。”

“……是,勾陈大人。”

“真不愧是勾陈大人,真是明白事理!”

“但吾对汝爱吃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不如说,吾对任何人爱吃什么都没有兴趣,如果汝下次能再带点酸梅过来,吾也许可以假装关心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你果然吃的很开心。”水无清小声道。她指的当然是那些荔枝。

“汝真傻呢,仆人,一来,别人送来礼物,如果不假装高兴,是不礼貌的,二来,吾不能让别人知道吾爱吃什么。”

“这是为什么?”

“万一被抓住了喜好,难保不会以此来要挟,甚至给吾下毒。”

“我觉得你是多虑了。”

“这是高贵的烦恼,汝是不会明白的。”

水无清真想说,一个把屁股会喷火的狗拿来当宠物的失忆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女能有多高贵,而且经过几天的相处,水无清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在吃的问题上,勾陈根本一点都掩盖不住自己的欲望。

“孟极说得对,先不要说什么爱吃不爱吃的,还是回到正题比较好,”水无清道,“若你所说属实,显宗皇帝确为皇后咒杀了?”

“千真万确,无清大小姐。”

“真是个恶女呢,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勾陈,显宗皇帝是当今圣上的皇祖父,赵无启是他的皇后,而当今圣上已经年届五旬了,想来也不可能继续活着了。”

“那还真是扫兴,吾还有点想看看真正坏心眼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呢。”

水无清斜视一眼,拿起金属水杯,用底部对着勾陈。

“汝这是何意?”勾陈看着那磨光的几乎能当镜子的杯底问道。

“喏,坏女人在这里,尽情的看吧。”水无清敲了敲勾陈的倒影。

“汝有的时候也挺恶毒的。”勾陈皱了皱眉头,却并未有一丝感觉被冒犯的样子。

阿尼待勾陈和水无清逗完,才进入正题。

“其实问题正在这里。”

“这里?”水无清和勾陈异口同声的不解道。

“‘披香皇后’,那个把我变成猫鬼的坏女人,她还活着。”

“什么!?”

不仅是水无清,就连孟极都诧异了。

“她还活着!?不过确实没有听说过她归天的消息,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赵皇后平生争议太多,所以才会如此。”

“不是这样的,这位皇后不是一般人,她才没有那么容易死,而且就是这样,才让我为难啊。”

“难道你是怀恨她将你变成猫鬼?”水无清猜测道。

“无清大小姐,我也说过了,我生前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变成猫鬼之后,反而悠闲自在了许多,每夜子时受人供奉,还能摄人心肝来下酒吃。”

“那……”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有腻的一天,我已经做够了,不想再这样飘飘荡荡于六道轮回之外,总有我该去的地方,但这一丝孤魂,一日被那个女人束缚,一日就不能往生。”

“那你可向皇后提过此事?”

“当然提过,不过想来还是不提为好,原来那个女人也早就察觉我厌恶了现在的生活,所以提前就找了替代。”

“就是萱妃的猫?”

“正是萱妃的猫,她骗我去咒杀萱妃,只要杀了萱妃就放我自由,结果这个恶毒的女人,却早早的设下陷阱,她故意将萱妃爱猫的尸体放在显眼的地方,引诱我附身上去,然后我一上了它的身,就被其用尸咒牢牢锁住,再也不能离开。”

“……所以,你去杀萱妃,然后,发现早就有另一只猫杀了萱妃?”

“对。”阿尼毫不犹豫的点头。

“如果那只猫不在……你会杀了萱妃吗?”

“当然,无清大小姐,您不知道妃子的心肝比皇帝好吃多少倍!尤其是是想到这是我死后的最后一餐了,那就更让人按捺不住啊。”

阿尼贪婪的舔了舔舌头,仿佛是在回味着那血淋淋的味道。

水无清按了按太阳穴,现在她觉得连刚才吃进去的荔枝都反着恶心,她已经开始后悔那么嘴馋了。

“孟极,看来你说的对。”她悄声道。

“无清大人,那让在下把这至邪之物给祛除了吧!”孟极磨刀霍霍道。

“……先等它说完不急。”水无清犹豫再三,还是先稳住孟极道,不过她再次重复,“先让它说完。”

“我被锁在了这具尸体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希望勾陈大人能搭救我!”

“吾该怎么搭救汝?”勾陈说着话,目光却瞥向水无清。

她似乎有话想说。

勾陈挑了挑眉毛,下颏向里略微收了一收。

“这个,这个简单!只要以无清大小姐的‘荧惑守心剑’斩断我和这具该死的尸体之间的联系,然后,然后让我进到那里去!”

“那里?《山海经》?”勾陈道。

“对对对,正是您!正是您的《山海经》!”

勾陈和水无清面面相觑。

“勾陈,你不是说,《山海经》是关押异兽的监狱吗?”

“吾也说过,吾不记得了吧?”

“勾陈大人,无清大人,”孟极插嘴道,“对在下来说,《山海经》的确是监狱,但对于世间寻常的飞禽走兽来说,却不尽然如此。”

勾陈看了一眼孟极,又看向阿尼,而后者正殷切的望着她。

“求您了,勾陈大人,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这具身体每一天都在腐烂,而与之相反的是,它给我的痛楚也一天比一天清晰,请勾陈大人赐予我解脱吧!”

“容吾考虑一番。”

“勾陈大人!”

“汝没听懂吗?吾要考虑考虑!”

勾陈加重了语气,这下不仅仅是阿尼、孟极,甚至连水无清都被她言语之间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

勾陈转身回屋,水无清和孟极也跟了进去。

“祸斗,好好看住这个祸患!”

“汪!”

孟极临走前叮嘱祸斗道。

一进到室内,水无清立刻把门关好,她还未转过身,就听见勾陈开门见山道:

“汝刚才有什么话想对吾说?”

“勾陈,我觉得不能放任阿尼。”水无清目光笔直的看着勾陈的双眸道,“它的身世可能很可怜,而且作恶也非其本心,但它显然对于咒杀他人全无悔改之意,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我担心会有更多人遭遇不幸。”

“无清大人所言极是,勾陈大人,猫鬼是至邪之物,还请早日铲除祸患!”孟极坚决赞同道。

“汝还有汝,觉得阿尼是祸患?”

“勾陈,你没听到阿尼刚才说的话吗?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后妃被它咒杀了!”

“而且它全无悔意!”孟极又强调了一遍水无清刚才说话的重点,“明明恶事做尽,却还想一享天伦,简直恬不知耻!还请勾陈大人允许在下立刻去院中除掉此物!”

“勾陈,我赞同孟极的话,我虽然不知道《山海经》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据我观察,阿尼的确是个邪恶的存在,还是早除为妙。”

“吾也觉得,阿尼很邪恶,虽然它的酒很好喝,荔枝也很好吃。”

“那,勾陈,你说……”

“勾陈大人,让在下……”

“所以,不能除去它。”

“什……”

“勾陈大人!”

“住口!容吾说完!”

水无清和孟极刚要抗议,就被勾陈粗暴地打断,不过马上她有放缓口气:

“吾当然知道阿尼天性邪恶,咒杀之事全无悔意,吾也知之,若任其游走,一定会再害人,吃人心肝,毕竟如它自己所说,它已经对人的味道上瘾了。”

“所以……”

“所以……”

“所以不能除掉它。”

勾陈斩钉截铁道。

水无清大惑不解。

“勾陈,连你都认为它如此邪恶,不正应该尽早铲除吗?为何?”

“什么叫连吾都……说的好像吾和它是一丘之貉一样!”

“虽然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从结论来说,似乎很接近……”

“嗯!?”

“啊,不,”水无清心虚的别过头,尽量不看勾陈的脸说道,“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要留下它?”

“汝难道没听它说吗?”

“你是说……”

“还有一只猫鬼。”

“哦——!”

水无清恍然大悟,对啊,刚才只考虑阿尼多么邪恶,却忽略了这件事。

“另一只猫鬼,正在宫中,而且已经咒杀了皇帝怀孕的宠妃,如果不尽早处理,还不知道将有多少人死在它的手里。”

“勾陈大人,的确如此,但这和不杀阿尼有什么关系?”

“汝真是傻瓜,明知道猫鬼是无形之物,还说这番话,那吾问汝,汝知道那只猫鬼在何处吗?该如何找到它吗?”

“呃,在下不知……”

“汝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汝两个真是散养母鸡下的蛋——一双笨鸡蛋。”

“什么乱七八糟的?”

水无清嚷道——看来昨天勾陈在书院学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词汇——但她也明白,的确,光除掉阿尼于事无补,现在还有另一只猫鬼正在兴风作浪,肆意咒杀活人。

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日后一定会杀更多的人,而且其活动的场所是在宫中,怕也会难以避免的和兄长的有所交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