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越是一个颇有换装经验的人。

当然不是说她就很会坐在缝纫机前制作衣服,她的确有跟随父母学习过服装设计的知识,但并不代表她在这方面具备令人艳羡的天赋。

服装设计并不是公孙越努力的方向,她童年时也没有对大部分事物显露过希望以此基础向上努力的意向。至少在她上小学之前一直如此,当她姐姐独自跑去点睛雪的废弃车站摆弄机械时,她被迫留在家里成为母亲与其好友们的人偶。

她还记得自己和其余孩子们毫无情绪的坐在一起,面前的妇女们兴奋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热切的视线让公孙越不快又害怕,只好找一个比她更显眼的孩子,然后躲在身后。照相机的快门声、闪光灯不绝于耳也不绝于眼。

直到后来妹妹出生长大,自己也有能力跑走之后,沦为人偶的命运才终结……了一小部分。

公孙越上小学之后发现自己身上的漂亮衣服总会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借此换来的羡慕与讨好时常发生。出于某些得意的心理,她开始非必要不自愿地跟随父母学习服装知识。

时忘忧的居家服装明显不是女式的衬衫,这条衬衫对时忘忧来说过分宽大了,公孙越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选择这种衣服。因为松松垮垮的缘故,时忘忧被衬衫覆盖的浑身上下,除了被胸部顶出球体的胸口部分之外,其它那里都不贴身。

她也没有给自己穿上内衣,公孙越很明白拥有着硕大果实还要被紧紧束缚的不适感。只不过时忘忧不穿内衣的理由似乎更多一些,她把衬衫脱下来后,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来一件护具。公孙越只是用她的白色瞳孔远远看着,就能看出来这件护具完全不适合时忘忧的胸围。

“忘忧?”她试着叫她:“这件护具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小了些。”

“嗯?对啊,这件护具并不适合我。但那是对现在的我这个体型来说。”时忘忧把衣架套进衬衫里,把它挂回衣柜。

“那为什么要穿这个,家里只有这种型号的护具吗。”

说着的同时,公孙越也抬了抬手,把她手里的那件护具示意给时忘忧看。方才时忘忧先打开一个储物箱,从里面翻出来不少老旧型号的护具,公孙越不太明白为什么时忘忧要把这个不适合她的护具交给她。但眼下时忘忧也拿着同样不适合她的护具,公孙越心里很疑惑,难道这是什么伪装成男孩子的手段吗?

公孙越看了一眼时忘忧的胸,这样的胸隐藏不了吧。

“噢,马上告诉你为什么。”时忘忧把护具丢到沙发上,向着更衣室后面那间洗浴室大声喊:“明乐!你洗好了吗!快点出来!”

“来了!来了!”

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带着踩在水上打滑的摩擦声靠近了更衣室,上官明乐从门后跳出来,头上裹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她两只手抓着毛巾用力的擦拭头发,走到公孙越与时忘忧两人面前,紧张地问:“怎么了,是古今来他来了吗?”

“没呢,我只是想问问你,洗好了没有。”

“没有没有。”上官明乐摆着手,听见古今来不在,转身就想回洗浴室里。

时忘忧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到沙发上坐好,另一只手摸去上官明乐的头,抓着毛巾用力的揉搓。

她向着公孙越说道:“小越,麻烦你去拿个吹风机来。”

“噢,好。就来。”

公孙越从靠近洗浴室门口的木架上拿下来一只吹风机,蹲下去往墙上插孔插入电源,甩着线走到时忘忧身边,将吹风机递过去。

“诶,不用给我。你也看见了,明乐的头发很长,你来给她吹,我拿毛巾擦。”

上官明乐被她们两个人前后围住,站不起来也不敢动,声音还是慌慌张张的,抖着音调说:“我头发还没洗第三遍,被姐姐看见了会不好的。”

“啧,你能让古今来看一遍不洗的头,却觉得洗多少遍也不敢给姐姐看。要我说你还是改了好。”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公孙越好奇地看着两人。

上官明乐指着时忘忧说道:“她的洗发露是她姐姐亲手做的!”

更衣室里忽然沉默了下去。上官明乐坐在两人之间仍然担忧的想着外面的姐姐,时忘忧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摸自己的短发。只有公孙越手上的吹风机任劳任怨的工作,反正这三位的事情跟它也没什么关系,反倒自己工作不卖力肯定会被拍拍拍。

公孙越也注意到吹风机的声音有些吵,伸出手指按掉开关。她感觉有一点点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她描述不清楚,她只好说:“难道你们觉得在我面前讨论自己有多喜欢自己的姐姐是很好的事情吗。”

“呃……其实我姐姐也不在家里住。”

“我觉得这就是很好的一件事!”

时忘忧还知道自己应该尝试结束话题,然后她就听见上官明乐兴奋地抬头看着两人,这个时候想再捂住她的嘴就有些迟了”

“咳!”

“怎么了两位,一直在咳嗽,是受凉了吗。”

“明乐。”

上官暗浮站在更衣室门口,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上官明乐。因为更衣室内的三位都还赤裸身体的缘故,她的脸色微微泛着些霞红,低着头,好像视线并不在室内。但上官明乐感觉得很清楚,自己姐姐正看着自己。

她听见自己姐姐说:“我等这么久了还不见人出来。你们还不快点。”

说完后,上官暗浮又转身回训练场上去了。时忘忧和公孙越安静的看着上官明乐,好像在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但是没有,上官明乐出乎意料的没有捂着自己脸大喊大叫,或者手舞足蹈的去穿护具。她只是转过头来,用恍惚的眼神看向两人。

她问:“姐姐是不是叫我快点。”

“没有没有。”公孙越摆着手否定她。

“我听见了,姐姐说她等我等的很辛苦。”

公孙越拧着眉毛,偏着头在时忘忧耳边问:“她对自己的姐姐一直是这样的吗?”

时忘忧也偏着头在公孙越耳边说:“其实我也是。”

说完后她再咳嗽一声,尝试转移话题:“明乐,去接一杯水,我去把符纸找来。”

上官明乐没有回答她,在公孙越触碰她之前,就从沙发兴奋地上跳起来,去饮水机下柜子里拿出来三个纸杯,接上三杯水。再回来时,时忘忧也从一个木架底下拖出来一只纸箱,从里面拿来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

“这是什么?”公孙越好奇地问。

“塑造体型用的符纸,仙人们在漫长的生活里闲得无聊搞出来的东西。”

至于具体有什么效果,公孙越看见时忘忧把符纸撕成三份,各丢进一个杯子里。杯子里原本无色透明的水逐渐融化掉符纸,转变成了琥珀般的金黄色。

时忘忧和上官明乐都没有丝毫犹豫,举起杯子仰头喝下。公孙越的动作稍微迟了一些,但也举起来将它喝进肚子里。

水的味道很差,这种味道让公孙越想到了以排泄的代谢物来命名的液体。她感觉自己的舌头失去了理智。而且在喝下去之后,除了这一股难受的味道之外,没有其它特殊的感觉。公孙越都开始怀疑这些仙人制作的东西是否有效时,她发现时忘忧和上官明乐都担心地看着她。

她们的神色也有些苦闷,但应该是习惯了,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不适。又各自伸出手上下抚摸自己的胸口。

毫无起伏,和公孙越之前所见到的两人拥有的资本完全不同。

不,倒不如说的狠心一点,公孙越发现自己的也胸不见了,不止是自己的,时忘忧和上官明乐原本颇具规模的地方也成了平坦的平原。

时忘忧赶在公孙越继续发挥她的“点睛雪穷乡僻壤”之前,把护具捡起来塞到了她的手里。公孙越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所有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你们都是这样去训练的?”

“对啊。”

“完了,原来点睛雪这么多年居然亏了不少护具定制浪费的材料啊。”

“见证了这种超自然的东西之后,难道你就只想得到这个?”

“你们不也是拿它方便自己的生活吗。”

“确实。”

三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穿戴好护具。失去了阻碍后,护具的穿戴非常顺利,公孙越只有在小时候体验过这种感受。她翻了一下护具上写着名字的那一块铭牌,上面写着戴步摇的名字。

训练场上光线昏暗,通往建筑外部的拉门也都紧紧关着。三人拿好海绵剑,走出更衣室,看见日落西沉的昏黄光线透过白色纸窗,落在木地板上。训练场内没有人在。

“姐姐——”

上官明乐试着喊了自己的姐姐,声音回荡在训练场内,撞到另一边的墙壁后又回转来,并没有带着上官暗浮的声音。

“真奇怪,”公孙越觉得让室内亮一点,应该会更好一些,于是她开始往外挪几步,“我去开灯吧。”

时忘忧站在更衣室门口,打量着训练场内部的环境。这里没有可以躲的地方,那几个软垫和沙发上也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她看着上官明乐往拉门的方向走,应该想要开门;而公孙越则已经将手摸到了开关上,伸出手指将要摁下去。

时忘忧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迅速地抬起头,望着头顶房梁,大声喊道:“不,不行!你们快回来!”

啪嗒——

耀眼的灯光瞬间覆盖了时忘忧整个视野,但她闭上眼睛时仍然向着头顶挥舞海绵剑。

什么也没打到。

上官暗浮出现在她身后,手里的海绵剑敲在了时忘忧的头上。就在日光灯被公孙越打开的那一瞬间,时忘忧感觉自己的双腿、腰肢、后背、两臂都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里被悉数命中,随后自己的头顶更是放上了一股力量。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反应迟了,她知道自己没了,于是公孙越和上官明乐惊恐地在一阵滴滴声中,发现时忘忧用无奈的眼神看了她们两眼,好似叹了口气。然后双膝跪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真平淡。”

上官暗浮收回自己的海绵剑,看着地上的时忘忧碎成一块块蓝冰,这些蓝冰又迅速融化成水。只有木地板被水浸湿了一片大字型。

“我还以为这一次能够更好看一些。”

“姐,姐姐?”上官明乐收回想要拉开拉门的手,双手握住海绵剑,警惕地看着上官暗浮。

“明乐你还是这么粗心。”上官暗浮判断了一下距离,自己可以迅速去解决掉自己的妹妹,但上官明乐会有反应时间,自己会承受一次击打。

这不划算。于是上官暗浮又看向了离得近的公孙越:“你呢,公孙越,黑山的教训还不够狠吗。”

“我,我……”

公孙越后退几步,战战兢兢地把海绵剑拿在手上。

但上官暗浮并不会因为公孙越的表现而留情,她曲起腿,等到自己把海绵剑举过头顶时猛然冲出去,想利用近距离的快速移动让公孙越难以反应,上官明乐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只觉得一道黑影穿了过去。她想起来自己的姐姐很擅长偷袭,并且在偷袭成功后也不会立刻退走,而是留在人群里继续战斗。

哎呀,姐姐说得对,自己确实又粗心了。

但是现在只有她们三个人,而且自己姐姐现在所做的事也和她告诉姐姐时所说的不一样。她说过自己只是想让公孙越来和姐姐对练,她和时忘忧并不参与。但眼下时忘忧直接退场,自己离得也远,肯定帮不上公孙越了。

海绵剑的砰响突然回荡在训练场内,上官明乐还正跑在半路上,她惊讶地看见上一刻连海绵剑都拿不稳的公孙越,在眨眼间已经挡下了上官暗浮的突袭。一招不中,上官暗浮与公孙越抵着剑分开,各自往后退。

“你在做什么,妹妹。”

“什……”

“你在看什么地方。”

上官暗浮转过身又将自己的目标变为了上官明乐。此时的她怔在原地,手上的剑也装模作样的拿着,上官暗浮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下一个好机会。

在上官明乐思考过来之前,她就已经跑到了上官明乐面前,自下而上的挑在了上官明乐左手。疼痛使她下意识的举起剑,在她姐姐第二下攻击打在身上之后,砍在了上官暗浮的肩膀上。

“慢了。”

她听见自己姐姐依然冷淡地评价她,随后她先是看见自己的姐姐甩着海绵剑在自己身前挥出几道晃影,伴随着这些接连不断的攻击是海绵剑打在护具上发出的砰响,然后就听见自己的护具响起一阵滴滴的声音,顿时感到浑身一阵乏力,屈膝跪在地上,软绵绵地趴了下去。闭上眼睛前,她看见公孙越握着海绵剑向后退,让自己背靠着墙,严阵以待。

训练场上只剩两人。上官暗浮走着步子,随心所欲一般垂着自己的剑。她的海绵剑很长,尖端触在地上,随着上官暗浮的移动向前滑,在木地板上响起细碎的摩擦声。

这股摩擦声让公孙越很难受,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被这股声音紧紧攥着,无法跳动。公孙越想不安的扭动肩膀,但那在上官暗浮眼中一定是个破绽。倒不如说,想让公孙越露出破绽,这就是上官暗浮的想法。

她只能瞪大眼睛,好让自己的白色眼睛如同雪一样去消音,又牵起嘴角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微笑着对上官暗浮说道:“上官姐姐是机会主义者吗。我方才看你,无论是袭击时忘忧还是突袭我与上官明乐,都是抓着我们的失误来进行攻击的。”

“是也不是。”

“如果我现在,不把视线放在你身上,你是不是会立刻转移到我身侧,在视野盲区里向我攻击。”

“谁知道呢,要不你试试?”

上官暗浮停在距离公孙越十步的位置,这个距离很安全,她可以快速反应公孙越的攻击,也可以迅速拉近距离攻击公孙越。

不过她觉得公孙越是不会主动对她发动攻击的,她也见过公孙越在赛场上的表现,战斗技巧还算不错,但仍有成长空间。公孙越此时应该谨慎一点。

她承认,自己妹妹忽然找上自己,说公孙越希望能够接受她的教导时,她还挺开心的。平时公孙越都害怕她,好像是因为自己在气质上和公孙雪很相似。上官暗浮有些沮丧,她才不是公孙雪。

她刚刚确实毫不留情地砍了自己的妹妹,但她是不会把自己妹妹丢下的。

公孙越丝毫不敢大意,她一直持握着海绵剑,视线焦点不敢放在除上官暗浮之外的其它地方。哪怕是她现在正因为亢奋导致头皮发麻,心里一阵阵忍耐不住的躁动在不停撞着她,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还不是时候。

“上官姐姐难道不觉得,自己偷袭我们三个本就不如你的人,是胜之不武吗。”

“你可以就这样拖延时间,公孙越。”

上官暗浮继续与公孙越交流,希望用言语来影响到她:“等到上官明乐回来,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攻击我。至于时忘忧,她的头脑很好用,战斗并不是她的强项。她可能会带着一大堆人过来,然后嘴上就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将遮盖在自己脸前的头发甩到两边去,空着的左手捂住自己的喉咙,模仿时忘忧的语气说:“既然上官姐姐不遵守约定的话,那就说明其她人也可以参与了。”

“约定?什么意思。”

“噢,上官明乐说,这一次就让我和你,一对一练习。我经验丰富嘛,当然是我来教导你。”

“可是,上官姐姐并没有按照你答应的这样来啊。”

“不不不,你误会了,公孙越。我没有答应,只是明乐在说,我在听。”

上官暗浮拿起了剑,看着公孙越。她的神情依旧古井无波,好像从来没有情绪在脸上浮现。她平淡地重复了一句公孙越听过的话:“言出必行是一件麻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