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越的机械维修是从她的姐姐公孙雪那里学来的,公孙雪很喜欢这些机械造物。

她们家里的工作室内有一台父母的脚踏式缝纫机,公孙雪第一次见到它时感到好奇,趁着父母在探讨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溜进了工作室里将它拆开,研究里面的构造和运作原理,然后再装回去。

这种行为一共持续了三次,第二次是公孙越出生之后,公孙雪认为自己身为姐姐,有义务带妹妹学习知识,于是趁着父母探讨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带着她又拆开了缝纫机。

公孙越现在还记得,她的姐姐带着她悄悄的开了工作室的门,然后走到那台缝纫机旁边。那台缝纫机被姐姐拆开外壳,放在地上,露出里面精密的构造,一件一件的被公孙雪取下,排列在一起。公孙越还小,看见齿轮就像在看玩具,拿在手里碰,碰着碰着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把它们合拢,让齿轮互相咬合。而公孙雪坐在公孙越面前边拆边讲解,让公孙越趴在地上撑着脸,她们就像是在窥探一个无法出声的秘密。

所以她对机械马的维修如同姐姐那样专注。

张白骑的机械马大部分损伤都是活动强度过高导致的,一些变形的材料还可以在仓库里找到替代,但机械马内部那些真正重要的运转机器却无法在这间仓库里维护。公孙越只能做一些清洁工作,检查一遍这些机器存在哪些问题,然后重新安装回去,给机械马装上外壳。

“我可以修的地方都已经修好了,张白骑学姐。”

公孙越把工具都收进箱子里,然后站起来,看见张白骑拿着毛巾又靠过来给她擦汗,张白骑一边擦一边说:“辛苦了,谢谢你帮忙。”

“不客气,学姐之前帮过我,我现在帮你也是应该的。”

“只是送你去学校而已。”张白骑给公孙越擦完汗后,把毛巾折叠好,放进自己包里。

白堂雀站起来,走到她们面前,看着两人问:“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张白骑一边回答她一边往机械马马头走:“嗯,星期二早上她来停车场的时候,停车场里没交通工具,我带她去的学校。”

“我还想着介绍你们认识呢,”白堂雀抬手往上扯了扯自己脸前的丝巾,连自己的鼻子也遮住了,“早知道就好了,你们明明认识,我还在哪自说自话。”

公孙越已经收拾好了仓库,看见白堂雀害羞起来,笑着拉她往外走:“没关系,这又不是坏事。我们先出来,让学姐试试机械马怎么样。”

两人在仓库外面站好,里面的张白骑已经跳进了入口,控制机械马站起来,然后缓缓踱步出来,绕着外面的空地小跑了一阵,再回到公孙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状态不错,比起之前的确有改善。我准备再去平原上跑一阵看看其他效果。”

“啊……好吧,学姐再见。”

张白骑也向公孙越招手,开始往外跑。白堂雀看着公孙越,两人脸上都是遗憾的表情。

“抱歉。”白堂雀先搭话。

“没事,我明天去学校了再去找她。”公孙越也离开仓库往候车厅走。

“我带她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让她加入,不过你也有拉她加入的想法?”

“嗯。如果学姐可以来的话,我们社团在训练上和战斗里都会方便许多。”

公孙越和白堂雀推开候车厅的门,没有看见袁思意,只有孙时鱼一个人坐在桌子后面,吃着零食。孙时鱼看见两人走进来了,提起茶壶给她们倒上茶,看了一眼公孙越的身后,没看见人。

“张学姐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我修好机械马之后,学姐说要去平原测试效果,所以就直接走了,没和我们过来。”

“那……她有意向加入我们吗?”

“我还没问。”

“行吧。还有,你昨天去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袁思意已经帮你填上了。就是这个。”

孙时鱼把桌上一张纸交给公孙越,后者接过去粗略看了一遍。

身体健康状况良好,除了晕车反应这一点。公孙越在检查之前还担心因为身体肥胖导致的健康问题,但医生说点睛雪人的体脂率大是正常情况,而且公孙越也只是发育过快导致看起来很胖。

“袁思意她过来就只是送体检报告吗?”公孙越把自己的报告单收好,继续和孙时鱼说话。

“当然不。送报告单只是顺路,她今天是想去斋香村里。”

在公孙越转学来的那一天,袁思意就已经说过要去找一下她们的那位班主任了。

班主任姓邱,平时不在杏北市内住,尤其是温度极端时,他更不会出门了。袁思意只戴了一顶帽子遮阳,两边街道的房屋也没有屋檐,她只能躲在帽子的阴影下走。

斋香村在某几位姐姐口中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地方,然而袁思意每一次来这里,能看见的只有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有生活气息的旧屋,有一次和孙时鱼来这里的时候,孙时鱼指着一个空屋说:“里面那个老爷爷很着急啊,尸体可能已经在腐烂了。”

这番话把同行的袁思意吓的不轻。

斋香村是已经被丢弃的地方,仍然住在这里的年轻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大部分老人都是独居,随时都会离开。

邱老师就是其中一位仍然住在这里的青年人,他的家很好辨认,院子里种了一颗梨树,很远就能看见。袁思意轻轻敲了敲门,一个女孩子开了一条门缝,看见是袁思意,才把门全打开。

她用手语说:“下午好,袁思意。”

“嗯,下午好,眠喉,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

邱眠喉的手语很流畅,也放缓了速度,袁思意可以很清楚的认出来她想表达的意思。她的视线绕过邱眠喉望了一下屋内,屋内没有其它动静,好像家里只有邱眠喉一个人在。

袁思意指着头上说:“如果出了问题或者想要什么记得说,我家离这很近,不要老是去麻烦仙人们。”

“我知道,但是仙人们说她们很闲,让我有事也给她们说。”

“凡人的事还是交给凡人比较好。我今天来找你父亲,他在家吗。”

注意到袁思意正看向屋内,邱眠喉的手指忽然迅速地作出一句话来:“他不在家。”

“我问过老师们了,他今天肯定在家。”

“他很忙!”

“星期二那天是公孙越转学来的日子,为什么他没有来。”

邱眠喉迟疑地停住,嘴唇轻微动了动,仿佛低声数着什么,才想起来上周二的天气情况,立刻用手语回复她:“天气太热,容易中暑,满头大汗。”

“让我进去,我要当面问。”

袁思意显然并不满意她的回复,踩住门框想要走进去,邱眠喉连忙拦着她,焦急地做手势:“你难得来一次,先陪我好吗,我想听你演奏乐器。”

“但我真的有事要找你父亲……他是不是在打游戏?“

邱眠喉举着手在空中捏了几下,还是没有打手势,只能点头承认了袁思意的想法。

“又是种田的那种玩法吗。”

“是。”

“你这么不想让我打扰他,是因为音乐很好听吗。”

“是。”

就和自己想的一样,袁思意把脚收了回来,安抚着邱眠喉:“好,我明白了。我今天就不去打扰他了,反正明天去学校他肯定要来。现在就陪你吧,你想听我演奏什么乐器。”

“都可以,我想听。”

“那我有个条件,眠喉,我来演奏乐器,你来给我唱歌。”

邱眠喉开心地点头,拉起袁思意的手,往院子外走。

作为斋香山山脚下的村子,斋香村自然有一条上山的路。邱眠喉在前面一阶一阶的跳着,袁思意跟在后面,手里抱着一把小提琴。

这是从那家无人多年杂货铺里翻出来的,袁思意是第一次去。她一进门就看见已经成了骨灰的店主仍然在柜台上待着,但因为邱眠喉的视若无睹,自己也只好强行按下内心的恐惧,跟着邱眠喉进去。两人一起推开一架生了锈的钢琴,露出地上全是灰尘的小提琴。

袁思意有些怀疑这把小提琴是否还能使用。

前面的邱眠喉加快了脚步,哒哒哒的顺着石阶拐了弯。袁思意见不到她,也加快速度跑了上去,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瞭望台上。

邱眠喉背靠着一颗榕树,坐在木椅上,看见袁思意出现,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

她还是继续用手语说:“来坐这里,袁思意。”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斋香村有这个地方。”

袁思意抱着小提琴走过来坐下,她可以从这处瞭望台远远的看见杏北,也可以看见平原上自己家的轮廓。

“风景不错。”

收回视线,既然知道了这个地方,以后随时都可以再来。袁思意低头拉开拉链,打开盒子,将小提琴抱出来。

她不是很会用小提琴,家里有曹梦得在,所以那些乐器也不经常练习。但是给邱眠喉伴奏是足够了。

平原一直都有风,榕树的树叶哗哗在响。袁思意拉起小提琴时忽然听见头顶上的榕树枝咔啦一声,她知道是山上的某位仙人过来了。

身旁的邱眠喉继续唱着歌,好像并没有受到环境中杂音的影响。袁思意第一次见到她,是初中开学的时候,当时她在学校里迷了路,顺着歌声走进了一处树林里。她看见邱眠喉站在林地中央,在阳光照射下,忘我的舒展歌喉。

可当邱眠喉注意到袁思意时,周遭的声音倏然间安静了下去。她一边紧张地后退,一边用手语排斥袁思意的靠近。

歌声从榕树下缓缓拂过四周,树叶的哗哗声也停了下来;头顶上的仙人安静地听着,不敢再乱动;风也不过来,只能在瞭望台外面吹草尖。

袁思意又想起了她的姐姐。今天早上曹梦得养在院墙上的花落下来了,花盆砸的烂碎,花茎也被压断了。曹梦得的心情非常不好,但袁思意不知道,站到她面前就问:“我姐姐送来的资料呢。”

她们差一点因为袁思召吵起来。

曹梦得的声音很小声,袁思意总是听不清楚。这时她就会想到自己姐姐的声音,她姐姐的声音听久了会让人浑身酥软。但袁思意觉得邱眠喉的声音更好听,那是好好睡了一整晚后起床时的第一声叹息。

仙人走的时候歌声也刚好停下了。邱眠喉紧张地看着袁思意,袁思意收好小提琴,向邱眠喉说:“嗯,非常好听。跟我上一次听的时候有很大的进步。”

“谢谢。”

“你明天来学校吧,让你父亲带你来。”

邱眠喉听见袁思意这么说,开始向后缩着身体,害怕地摇手拒绝。

“杏北现在很漂亮,银杏都是金灿灿的,马路上也全是黄金。秋季就到了,商店里也会换新商品。我还可以给你介绍新的人认识。”

邱眠喉还是摇着手。

“好吧,不勉强你,”袁思意从包里把那份资料拿出来,交到邱眠喉手里,“记得把这份资料交给你的父亲。记住,一定要让他看。”

邱眠喉把文件夹紧紧地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