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总是保持沉默呢?周同学。”

简单来说,我是被人打了一顿。他们是谁?目前尚未可知。被打的时候我的头上套了一个塑料袋,黑洞洞的谁也看不见,所以我干脆直接抱头缩成一团,像个受惊的西瓜虫一样。拳脚如同雨水般朝我倾泻而下,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被浇灌上了一层水泥。

赶快想些什么吧,不然就真的要变成沙袋了!不知为何,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别里科夫,那个被装在套子里的人。想到了那个总是将脸藏在衣领中,用棉花堵住耳朵眼的可怜虫。和我不同,他谨小慎微的走在洒满阳光的道路上,用大衣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时,一位女士和她的弟弟骑着自行车从别里科夫身边经过,他的脸便被吓得煞白,双腿猛烈地颤抖起来。想起了他去找华连卡的弟弟争辩,那副担惊受怕却趾高气昂的态度。想起了他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死后又将自己锁在了棺材中,那副样子实在是令人发笑。他也像个西瓜虫,我想。

想着想着,我早已忘记了全身上下如同灼烧般地刺痛,也忘记了将这些刺痛烙印在我身上的那些罪魁祸首。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是过了一小时,还是一分钟呢?我并不清楚。不过他们总算走了,偌大的教室留下了我孤零零的一人。我勉强站起身来,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和鞋印,看起来就像衣服上的花纹一样。教室中的灯依旧亮着,教室外的走廊依旧黑暗。

其实这根本就没什么,只是被别人打了一顿而已。这是不是就算校园暴力呢?我并不清楚。不过我真的没有什么大碍,背部的疼痛感也快要消退了。至于衣服嘛,只要回去拿水洗一把就可以了,仔细看看其实也不是很脏。嗯,就这样吧,就结果来说还是不错的。那群人在打我的时候并不想让我看清他们的脸,这么想的话除了自己班的人以外也没有人会这么做了。应该是看到我和一班的人一同聊天,又产生了些不必要的误会吧。没关系的,这并不是他们的错,这仅仅是信息错位而产生的误会而已。我也没有必要害怕些什么。再怎么厉害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群孩子而已,没有必要和他们再闹什么变扭,都是自己班的人,只要下次去找个时间好好说清楚就够了。成熟一点吧周轼格,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界上被这样打过的人成百上千,相比于他们,你还算幸运的。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好了,赶紧收拾收拾,会宿舍好好睡一觉吧。

“我早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人!!!”

不知为何,我始终不敢走出教室,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似乎那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令我害怕。腿已经快站不住了,我顺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四周奔波忙碌的人影此时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我一人坐在这里。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前方的讲台,那把小刀依旧放在那里。

我看着那把小刀,感到有一股温热的感觉在体内翻滚流淌着。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全身上下似乎失去了力气。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脑袋了,我只好把双手柱在桌子上,支撑着我那摇摇欲坠的头。似乎下雨了,小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书桌上。过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我的眼泪。

我早该回去了。

我将眼泪擦掉,关上灯,走出了教室。尽管如此,这股虚脱感却依旧没有消失。四周的黑暗将我牢牢禁锢住,就像拥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我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周身黑暗的重量,它们正在给我施加压力,令我动弹不得。尽管如此,我还是机械般地迈开脚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在这期间,我转身看向一班,教室早已没有了原来轮廓,潦草地与黑暗融为一体。

恍惚间,我想到了往事。一场车祸,熊熊大火毫不留情地燃烧着,车中的人发出了痛苦的悲鸣,消防员们正不留余力地拼命抢救着,人群的嘈杂声将警笛声完全掩盖。消防栓迸发出强有力的水流,火焰渐渐平息,奔腾而出的烟雾与天空彻底融为一体。过后,有人拍照,有人议论,身处事件中心的人们则在无声啜泣着,消防员疲惫的坐在地上,看着那缓缓升起的雾霭。而我既不是受害者,也没有对他们施以援助之手。

为什么我永远只能当一名旁观者呢?

走到门口,我看向窗外,依旧是那浓郁且深沉的黑暗,甚至要比楼里的环境还要可怖。我真的要从这里回到宿舍吗?不,不能再犹豫了,这只是深夜而已,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周轼格,赶紧回去吧,赶紧回到宿舍,然后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样想着,我打开门。下一秒,就像失去阀门的潮水那般,大量地黑暗从门外奔涌而出。我被这些如同淤泥般肮脏沉重的黑暗拖进了走廊身处。

不对,这里早已不是走廊了,它变成了一潭迂腐沉闷的死水,而我的介入并没有令它掀起些许波澜。我就像与这死水并存的破铜烂铁一样,沉浮于死水之中。有时,运气好的话,我或许能够漂泊在死水之上,尽情享受阳光所带来的的无限恩泽。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我便会埋藏于死水下浑浊粘稠地泥沙之中,咀嚼着那些经过泥沙洗礼地残羹剩菜。

身体变得愈发迟钝起来。

“最容易扩散也最容易操纵的情感是什么呢?答案便是仇恨。”

渐渐地,我感到周身地淤泥正在退却。先是气味,那股如同腐烂的果蔬般地味道正在从我身边退散开。后来,浑浊不堪地死水逐渐变得清澈起来,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我躺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中,纯白色的地板,纯白色的墙壁,纯白色的灯光。我站起身来,身体依旧那么迟钝,似乎比刚才好要严重。我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朝着四周的墙壁走了过去。

那墙壁的材质令我感到熟悉,不像是水泥,墙壁的材质要比水泥柔和的多。又不像瓷砖那样细腻柔和,那感觉要比瓷砖粗粝干燥。

我走到墙壁周围,用手抚摸着墙壁。不知为何,被我抚摸过地方都会留下或深或浅地划痕。我沿着墙壁行走,抚摸着墙壁,继续留下我的痕迹。渐渐地,墙壁的痕迹变得愈发凌乱,而我也变得愈发焦躁起来。

干脆彻底破坏掉吧,我这样想着。身体地活动渐渐变得剧烈起来,我就像一个在白纸上胡乱涂抹的小学生一样,在纯洁无暇地墙壁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留下我那毫无来由的愤怒。

没来由的,身体在逐渐变得僵硬,每个关节活动时都会发出齿轮般的声响。皮肤也随着身体而变得尖锐且坚硬。全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在变得锐利,而神经却变得愈发迟钝起来。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感受不到伤害与痛苦,仅仅是机械般地持续着毫无来由地破坏。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我好像感受不到四肢与身体的存在了。那时我才意识到,那股温热的感觉在我体内逐渐流失,这份彻骨的寒冷正在我的体内蔓延。

现在想想,似乎在那场车祸中。身处于旁观位置的我也曾有过那份彻骨的寒冷。随着人群的流向,冷眼旁观着四周所发生的的一切。那份寒冷不知是从周围的人群中散发出的,还是从我的体内流出的呢?

拼尽最后一丝意识,我举起了手臂。在灯光的照耀下,我能够清晰的看到。手臂上那如同了无繁星的黑夜那样深邃的黑暗,以及四周那片银灰色的边缘,在灯光的照耀下,赫然映出了白银般无暇地光亮。

我变成了一把刀,深深地插在了这面墙上。

“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地享受青春。”

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意识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我睁眼望向四周,发现这里早已不在是那片白色的房间,而是一班的教室,难道我又重新回到教学楼了吗?

不,与之前不同。这里已经不再有那片深邃的黑暗了,取而代之的则依旧是温暖的阳光。我看向窗外,太阳半推半就地停留在半山腰上,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而林希就站在我的面前,身穿黑白褶皱的连衣裙,手上拿着那把卡宾刀。

她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脸上露出了亦真亦幻地笑容。恍惚间,我竟忘记了她是林希,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到底是谁?我的心中暗自盘算着。不,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有答案的。她就是林希,千真万确。可现在问题又随之而来,究竟谁才是林希?

她将那把刀插进了我的胸口。

那个在台上高呼口号,手舞足蹈地疯狂演说家,她会是林希吗?

血从胸口一点点地渗出来,弄脏了我的衬衣。

那个在我面前大谈仇恨论,引人发笑的理论家,她会是林希吗?

伤口越来越深了,血滴到了鞋子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个陷害了我,却又在包庇着我的那个救世主,她是林希吗?

不,谁是林希根本无关紧要。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握住林希的手,企图将小刀从我的胸口上拔出。

这样是没有意义的,林希。

仇恨之后又破坏,破坏之后继续仇恨。

到最后我们又能剩下什么呢?

作出一副自相矛盾的样子,究竟在作给谁看呢?

如此扭曲的青春,真的是你所期盼的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青春呢?

回答我,林希。

我想要知道,你的真心......

“果然,人类的历史就是野蛮与暴力。”

那是我自己说出的话。

这似乎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下一秒,这些经历全部消失地无影无踪。我呆呆地站立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宿舍外的夜已经深了,楼道里有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这里已经不是教学楼了。

周轼格回到了宿舍,手中还握着那把卡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