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高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壳虫;而周轼格回到教室,发现自己成为了破坏文化墙的凶手。
接下来的时间与往常一样,我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进行着或深或浅地思考。周围的人陆续从我身旁经过,我却连看都不敢看他们一眼。这并不是心虚,仅仅是对他们的存在感到胆怯。
这事说来很玄乎,即使现在暂时被洗清嫌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班级中处于何等地位。
所谓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地从位置上坐起,朝楼道走去。怀揣着对林希的愤怒以及整个五班的不解,我环顾着四周。
五班的学生仍在不懈努力着,他们似乎在刚才通过了一项协定,在上课期间派人看守文化墙。当然,这完全就像马其顿防线一样毫无用处,敌人来自后方,这是事实。
走廊大抵是安静的,一层只有五班和三班的教室,只不过这两个班目前并没有什么交集。四班现在获得了一班的资助,过得很是滋润。而五班则一直独善其身,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自满。
当然,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五班人,我觉得愤怒占绝大多数。
偶尔可以在走廊尽头依稀看到几个四班的人影,只不过也是一闪而过。更多的还是这些讨厌学习的不良,这些人都是些从各个班驱逐出的异类,平常就在类似走廊这类的公共设施附近游荡。只不过各班和他们也没什么过节,也就这样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但不知是出于领土意识还是团结精神,各班的学生都不愿主动靠近这些地方。这些人恐怕都是依靠父母的关系才进来的,也就是所谓的纨绔子弟。
当然,周轼格不会在意这些琐事。
既然大家都是人类就不要分什么三六九等了,去四班附近转转吧。
迈着大步,打着哈欠,我朝四班的文化墙走了过去。只可惜还没走两步,一个声音就在背后叫住了我。
“哟,周树格!”
无奈,只好停下脚步,心中不断揣摩着对方身份。
听着是个男人的声音
——那应该不是五班人,五班我唯一记得住名字的只有一个林希。而林希是个女人,由此可以推断出他绝对不是林希。
听着有些熟悉
——那应该不是最近认识的人,在这所学校我还没有交过一个朋友,所以他应该是我过去认识的人。
他还叫出了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的名字极其拗口,所以能记住的除了家人就是朋友。而我的家庭一没兄弟二没姐妹,所以只能是朋友。
哦,原来是朋友啊。这么想着,我转过身去。
等一下,他是不是叫错我的名字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个看上去极其没有品位的男人,从上到下都无聊到让人作呕。这一定就是那种很典型的路人型角色,这种人也就只能在后宫题材中发挥发挥自以为是的温柔来作为卖点。只可惜现在已经不是温柔系男主的天下了,他这种人就应该被历史的车轮活活碾死才对。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哟,周树格,你咋也来了。”
不是朋友,是陈由许。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叫周轼格不是周树格。”真是的,他差点就将我和某位弃医从文的大文豪给搞混了。
我是学生,不是文学家!
“抱歉啦,苏轼格。”他挠了挠脑袋,丝毫没有悔改的打算。
是学生,不是诗人!
“所以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诶呀,周苏格,老朋友就不能见一面吗?”
是学生,不是哲学家!
这时,我注意到陈由许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倒是蛮俊俏的,梳着一头颇有干劲的短发。是我的错觉吗,感觉掺杂着若隐若现的银丝,难道她是中俄混血?
不过更令我在意的则是她那如同看垃圾一般的眼神,难道周轼格就这么成为女性公敌了吗?
“呃......现在还有点事,要不咱们晚上去遛个弯吧。”看出了身旁少女不怀好意的眼神,陈由许连忙过来搭腔。露出了深表歉意的微笑,随后便推嚷着那个女孩离开了。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女孩用眼神催促着他离开。
原来眼神真的能下达指令吗,今天可真是长见识了。
我当然知道陈由许是谁,他在初中就已经相当有名了。但并不是学习成绩上的优异,其优秀之处在于为人处世的圆滑通润。上至教职人员,下至学生混混,无一不和他打好了关系。而且他对于疑难杂症的处理简直信手拈来,不仅能够依靠规则去解决纠纷,甚至已经到了可以进行人生相谈的地步,毫不避讳的向周围人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一直没搞清楚他为什么热衷于和我交朋友?明明我已经三番两次的表示他和我不是同一路人,为什么他还要主动靠过来呢?
先把这些小事放一放,现在有一件事对于我来说更重要。他和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明明是个一班人为什么会到五班的教室附近?
还有,他为什么要邀我一同散步,是真叙旧?还是鸿门宴?
任何人都可以放松警惕,唯独他不行。
“想这么多干嘛,去便是了。”望着稀稀落落的人影,我这样想。
对了,还没有参观四班文化墙呢。
我顶着周围人视线的压力,我朝四班文化墙走了过去。
看来眼神果真能给人命令,我要不要也屈尊学习一下呢?
算了算了。
——
时间转瞬即逝,吃完晚饭就已经临近黄昏了。我站在食堂的大门旁,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希望可以找到陈由许的身影。
果不其然,就在不远处,陈由许沐浴在夕阳下。
“哟,周......周同学。”
陈由许迈着轻盈的步伐朝我跑了过来。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是周轼格啊,我求你把我的名字记住行不行!”
仔细一看,发现他最近的确是消瘦了不少,在忙些什么呢?
初夏的黄昏的确是个好时候,既没有夏日的燥热,又没有春日的那一抹寒意。如果让我选择自杀时间的话,我一定会选夏天的这个时候。临死前还能穿一穿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简直不要太过美好。
我和陈由许并肩走在教学楼旁的小道上,聊着些有的没的。如果说两个久别重逢大男人能聊些什么,恐怕也就只能扯一扯现状了。
“我现在也只是当个小组长混混,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
“你至少还是个组长,我现在连自身都难保了啊。”我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
“哟,你又被搞了?”
“我求你嘴上积点德吧。”
“说什么你,我可是一直积善积德。快快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凑热闹一直可以的。
于是乎,我将这件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复述了一遍。我似乎非常有讲故事的天分,而陈由许也听得津津有味。当我讲完后,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虚无主义’是什么鬼啦.......”
“你不要一脸轻松的吃人血馒头好吗?”
“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真是的......噗哈哈哈哈哈”好啊,他又笑起来了。
话说我那段虚无主义言论有那么好笑吗?
在我看来,比起我的反驳,林希的所谓仇恨言论更有喜剧效果。
难道说我有当单口相声演员的天赋,要不要考虑出道呢?
算了算了。
“所以呢?给点建议吧,大师。”
“使不得使不得,言过了言过了。”
“人要在该谦虚的时候谦虚。”
“那就拜我为师吧。”
你给我谦虚一点啊混蛋!!!
“认真的,提些中肯的意见如何?”
“意见吗......”陈由许随即皱眉,似乎是思考了起来。
“你似乎没有胜算呢。”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
“废话,我现在就是来找你要对策的,该怎样才能做到尽善尽美?”
“求和吧,只有这一条路了。”
“听着可真没骨气。”
这想法让我十分泄气,一想到自己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没办法,对方已经向你下最后通牒了,现在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这是事实,我承认。
“所以你最好先缓一缓,忍一忍风平浪静,至少先度过这段时期吧......”陈由许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也是个话匣子,这一点我跟他倒是很想。只可惜我永远不是陈由许。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任何人都能放松警惕,唯独他不行。
“你一个小小的组长,为什么会出现在五班附近呢?”
“这......”我猝不及防的质问使陈由许愣住了。
“你来五班找谁呢?应该是林希没错吧。但既然没有引起骚动,恐怕谈话是秘密进行的。那么为什么要进行谈话呢?一般来说应该是结盟,可为什么排名第一的一班要找排名最后的五班结盟呢?所以肯定不会是结盟。到此,我恐怕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应该是招安没错吧?”我紧紧盯着陈由许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深不可测。
“一如既往的敏锐呢,周轼格......”
“还没完。为什么这种招安活动要让一个小小的组长进行呢?恐怕你真正的职位也不是什么小组长,应该是班长才对。那么为什么又会找上我呢?恐怕是在那里听说了我与林希之间的矛盾。看来此次招安遇上瓶颈了啊。”
说道‘瓶颈’二字时,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不过大抵还是镇静的。
“那你又为什么会劝我求和呢?应该是想要自己掌握这个谈判的筹码吧,只要加以利用,就能从内部给五班造成混乱,你再以‘扶助’之名加以控制。不战而屈人之兵,真是阴险呢。”我利利索索说了个痛快,随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期间,陈由许没有说过一句话。
“跟其他班谈判的也不一定要是班长吧。”
“那你能解释一下你兜里装的浓缩咖啡吗?”
他口袋里的咖啡我一早便察觉了,实在是不谨慎。
只有身居上位者才能喝得起这类昂贵的饮料,而最底层的人只能是喝毫无味道的白开水——这当然指的是五班。
“你很擅长思考呢,周同学。”
“少扯,见面分一半。”
听了我的话,陈由许苦笑着将咖啡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现在......五班......”
“你喝完再说也行。”
陈由许无语地看着如狼似虎喝着饮料的我。
“呼......我说到哪来着?对了,现在五班的对外情绪相当高涨,所以就算你再怎么搅和也没用,还是等他们消停下来再说吧。”
陈由许未置可否,把玩着已经变为空瓶的咖啡。
看来喝的有点多了。
“你相当擅长游说呢。”
“光会说有什么用,什么都做不了。”
“确实呢,什么都做不了......”陈由许难得表示了赞同。
他十分不擅长与人交心,所以每次都要我先拆穿他的谎言才行,我们一向如此。
他在一班究竟如何,恐怕也没人知道。
最终,我们还是零星聊了几句,但他也没有吐露出什么有趣的话题。沉默才是我们之间的常态,到现在我才意识到。
“为什么你总是保持沉默呢?之前也是,你明明有着这么敏锐的洞察力,为什么就是不说出来呢?”
“可能是因为害怕吧,害怕说出来被大家嫌弃,厌恶。”
“怎么会,群众可是很渴望听到真相的。”
“他们只想听到对他们有利的信息,不会有人去管真相的。众所周知的事就不用再义愤填膺地说出来了。”
“这样吗......”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段谈话,随后便各自挥手道别。
返回教学楼的路上,我一直思考着自己在人群中的位置,自己身上所招引的仇恨是否已经撇干净了呢?
夜深了,教学楼中空无一人。
正当我准备拿上书包会宿舍的时候,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漆黑。过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一个黑袋子。
我的脚不知被谁绊倒了。
身体顺势倒在了地上,坚硬的地板几乎将我的骨骼咯地吱吱作响。
群众的仇恨并没有从我身上消除。
我在他们眼里依旧是潜在的威胁。
天的确是黑了,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