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赫尔墨斯主义,这个掺杂了对宇宙对万物理解的神秘主义、倘若将其简化至极点来浅略的叙述,便是将整个宇宙都看作精神,其中的一切万物其实都在‘上帝’的冥想之中。

而赫尔墨斯,那个神话中往返于奥林匹斯神山,负责传达父神宙斯与诸神命令给凡间的神之使者,不仅只在希腊神话中存在,就连罗马神话中的墨丘利和古埃及的智慧之神透特身上都能瞧见他的影子。

更重要的是这个原本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男人因为种种理由被认为曾经‘真实的’存在于古埃及。他不仅为世人带去了钻木取火,更教会了世人许许多多的智慧,譬如航海、譬如建筑、譬如商业、譬如武器,以及用以思索自身和宇宙的哲学。

可刨去那些之后这位智慧之神似乎还掌握着超越了世人认知的神秘力量,那就是炼金术。

盛行风靡于十六世纪,追寻后甚至有着两千五百年历史的炼金术不仅是后世化学的雏形。它那将贱金属提纯转化为黄金的过程像极了人的灵魂死亡,又复活升华的仪式。因此炼金术师们认为只要能完全掌握炼金术,就能不断升华完整自己的灵魂,最终获得不朽的身躯,与神秘莫测的造物主进行沟通。

“现在之所以提起这些,当然并非是要缅怀那段历史。而且对着一个像你这样傲慢又狭隘的听众,也实在让人提不起侃侃而谈的兴致。我想说的只有一件事情,年轻人。像你这样只是取巧掌握了一种魔法的井底之蛙,有什么资格蔑视传承了数千年的炼金术呢。”

“哈哈,又来了。学会了技术的匠人口气。”

“纠正一下,炼金术并非是一种技术,而是艺术。”

深夜,蒙着一层阴云的夜幕没有了星光的闪耀,靠近市区的某地段,因为时间段的原因,现在静谧的没有一点声音。不远处转角的昏黄路灯仿佛灯塔般,用仅剩不多的灯光照耀着这片白天里用来锻炼休息的小公园。

站在灯光下的年轻人顶着漂染成红色的金黄短发,合身的白色卫衣,黑色的长裤,复古的短靴。无论是他那高大的身材还是英俊的面庞,此刻如果没有那副阴狠又愤怒的表情,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那些时尚杂志上的模特。

而他目不转睛死死盯着的,只有下半身暴露在灯光里的老人,则把全身都隐藏在黑色里。不便于行动的黑色大衣盖住了膝盖,衣领上黑色直筒帽下的脸庞和袖口露出的双手,皮肤邹巴巴的苍白的就像白纸。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是正在眯着眼睛微笑。死死盯着的双脚也没有任何动作的前兆,至于那双手,在十分钟以前就一直保持着张开手掌低垂着的姿势。

如果是现在的话,一定能行!

“短暂的合作到此为止了,炼金术师寻找的宝物,我就收下了!”

瞬间,以人类动态视力捕捉不到的速度,年轻人在灯光下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激荡扬起的尘沙和半空中被气流卷中来不及反应的飞虫。

嗡。

几乎察觉不到的,金属与空气的摩擦声中,一点金光落在了呆立不动的老人脚下。

那是一枚小小的金属硬币,闪耀着金光很像是黄金,不过倘若一枚金币就这么随便扔到别人脚下,就算是一种攻击手段,造价也太昂贵了些。

“唔~这就是所谓的先手为强嘛,身为年轻人居然在身体反应这方面来欺负老人。”

硬币落地的同时,砰的一团火焰立刻炸开,红色的火焰中央有着淡紫色的焰心。火焰将老人的腰部以下全部包裹起来,高温掀起的爆风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掀上半空。

老人匆匆忙忙的只顾抬手按住即将飞走的帽子,似乎完全忘记了能够把他腰身以下变成焦炭的火焰。

“大地的热,大气的湿。”

仿佛咒语,老人脚下的土地融化般聚集起来,就像盛开的花朵,贴着身体要把周围的火焰扑灭。

“反应太慢了老爷爷!这种时候你还是做一副土质的棺木更合适一些。”

年轻的魔法师态度恶劣的叫嚣着,因为胜利的基石已经奠定了,就在老人没有选择用泥土保护身体,而是去扑灭火焰的那一瞬间。

“这个是......冻气,冰?”

老人驱使的泥土就像绽开到一半的喇叭花,刚刚离开他的身体就被固定住了。从周围骤然降低的温度猜测,大抵是冰冻类的冻气。

火势降低的火焰还在周围的地面上燃烧着,中心地带却像泼洒了液氮一样,冰块顺着老人的脚底将他的双腿牢牢冻住了。

“炼金术师第一时间操纵脚下的土地这点,就算对炼金术理解不多,我也是能猜到的。永别了,老爷爷。”

魔法师在火焰中现身,刚刚他一直都在周围绕着老人快速移动着,终于找到破绽的他面带得意的朝他丢出两枚硬币,这次的目标是老人的心脏和大脑。

而他的结局显而易见,不是被烧成焦炭,就是被冻成冰雕。

“呵呵,你在得意什么?比起让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持续让情绪高涨着。不如关心一下嘴角流出的血吧。”

“哼,你在胡扯些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对方临死前的嘲讽,本打算倾听他被烧焦时的惨叫。忽然间视野变得泛红的魔法师用手捂住了脸,而他颤抖的手上满是鲜红,毫无疑问是自己的。

然而问题是,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咳咳咳——咳咳!你,你刚刚做了什么......!”

巨大的眩晕感和抑制不住的呕吐感冲击着魔法师,鲜血不断从嘴巴里滴落,几乎已经站立不住的魔法师声嘶力竭的质问着炼金术师。

“火焰的燥,大气的热。”

老人说出的话让那两枚抛向他的金属硬币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慢吞吞了落在了他的手掌心里。就在硬币触及掌心的一刹那就像融化了一样,变成了一滩液体。

“果然是这样。这就是所谓的液态金属吧,caesium(铯)?嗯——恐怕还有别的金属在里面。你火焰魔法的本质就是这个吧,用来掩盖藏在硬币中心里的冰屑。”

“......”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喜欢在这些地方动脑子。明明是冰冻魔法却爱用火焰来伪装自己,所以才会把精力浪费掉却得不到技术上的精进。”

“啰嗦!我不是听你教导我魔法的,我是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明明只是驱使了泥土,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到魔法师强行忍住了身体的不适,努力站直了身体。老人也不得不用赞叹的目光看着他。

“既然你能想到用液态金属这种技巧,没理由想不到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你只是中毒了而已。”

“中毒......水银!”

找到原因的魔法师终于发现了之前空气中异味的真相,没想到刚刚选择把精力全部投在老人身上的决定居然令他犯下了如此致命的失误。

但是真相显然还不止于此,老人从一开就站在那里不动,什么都没有做过。如果说水银是被自己释放的火焰蒸发形成了萦绕在周围的剧毒汞气,那么他是什么时候把水银释放出去的?

唯一合理的猜想只有一个。

“哈哈,原来如此。所谓的炼金术师的疯狂,就体现在这种地方啊。看来我的失误并非是对你攻击,而是攻击了‘你’。”

“噢,果然你还是足够聪明的,那两个人会雇佣你的理由我也能理解了。不过被水银侵入了脏器的你已经没有拯救的价值了。”

“你打算做什么,炼金术师。”

“虽然还远远达不到将物体转化为黄金的境界。不过我对于制造白银,十分有经验。一副魔法师的白银雕塑,还是很有收藏价值的。”

“......那就来试试吧。虽然是条濒死的狗,说不定也会反噬你一口的......”

02

果然走掉了。

从学校回到公寓,打开门后看到空空的房间。昨夜留宿,今早还没从卧室起床的离家少女已经不见了。钥匙就在玄关角落里,看样子是从门缝下面丢进来的。

不过他提前留好的早饭被吃光了,放在桌上的面包也不见了。换来的是被洗干净的盘子勺子,以及一张纸条。

Xiexie

“为什么要写拼音?难道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其实不会写汉字?”

没有任何失落或是不舍的情绪,最多会对那家伙是否会乖乖听劝回家去,抱有一些担忧。不过既然人已经不见了,自己也不好在继续想这些,毕竟不同的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

放下路上小摊前随手买的烤串,艾思检查了一下冰箱,想好要采买的东西,准备接下来去一趟附近的连锁超市。

如果有用以代步的自行车或是电动车就会方便许多。不过艾思平时都住在打工的超市店长那里,只会在周末的时候来这边看看,所以很少用到代步工具。最重要的是,在大门修好以及招到门岗之前,他不准备在院子里停放任何值钱的物品。

二十分钟的路程走到公交站牌,然后沿着马路再走五百米,转过街角就能看到一家较大的连锁超市。与艾思打工的地方是同一个连锁品牌,这两家店的店长似乎还是熟人,不过曾表示并不会给他任何优惠。

“毕业以后就来这里工作吧,别被那个混球带坏了。”

几乎每次见到店长,对方都会这么对艾思说,艾思心想那两个人之间说不定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好。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最近学习怎么样,真的不打算考大学了?”

早就混熟了的营业员大姐姐在货架周围看到艾思后,先是大声说出官方台词,然后小声聊了起来。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差。就算走运考上了大学,以后也会为了找工作而发愁。不如毕业后直接去工作。”

“说的挺像回事。你家的公寓比鬼屋还吓人,地方又那么偏僻,很难会有房客的。”

“所以我才想着一边打工一边收拾公寓的呀,明年暑假我就毕业了,说不定到时候大家就是同事喽。”

“好,你到时候要是要来,我们所有人都欢迎。下次再聊。您好,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采购完所需的物品,艾思拎着沉甸甸的方便袋跟门口的陈列员道别。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的8点50分,最后的末班车也早就停运了。远离市区的市郊变得一片死寂,除了马路上偶尔开过的车辆以外,道路两边几乎见不到行人。

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次,附近的每一条路线都烂熟于胸的艾思不得不感叹。就像身边的人说的那样,外公留给他的公寓楼好像真的比鬼屋还吓人。尤其是在暴力伤人事件层出不穷的最近几天。

“连出租车都见不到,也太过分了吧。”

就要走到公交站牌时,眼睛不经意的朝马路对面一瞥,没想到就看到了让艾思惊慌的一幕。

那是一条斜着通向沿城公路的小道,左侧一排平房是无人租用的简易商铺,右侧那排高耸的破旧围墙后面是一个不大的,早已废弃的工厂。

而此时小道入口不远处的街灯下,有着两个人影。

准确的说,是三个人影。

艾思所注意到的,是被那个穿着华丽裙子的女人用脚踩住身体,用手扯住头发的女孩。

“那个毒舌小鬼......!”

昨晚那个遇到的,向自己讨要面包,之后被他强行带回公寓,今早又离开的离家女孩,此时一动不动的被踩在墙边的矮草丛里。

愤怒的艾思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走向了那条小路。

迅速冷静下来之后,艾思放缓脚步,同时仔细观察着。首先就是那个依旧还踩着女孩的女人。那身古怪的打扮是怎么回事?Cosplay还是神经病人?

远远地只能看到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长裙,华丽的程度像极了西方电影中在舞池中央优雅舞动的贵妇。红色的披肩在灯光下十分显眼,歪着的淑女礼帽下面露出了红色的头发,脸上似乎还蒙着东西因此看不清脸庞。

女人左手拎着一盏古老的煤油提灯,右手拉着女孩的头发,弯腰仔细观察着她的脸。同时情绪激动地大声说着些什么。听着似乎是英语,不过语速非常的快。再加上艾思的英语听力实在谈不上出色,就算连说带比划也就是勉强能和人日常对话的水平。

大抵像是听到了‘camouflage’一词,再加上那些咒骂的话,或许是在说那个女孩在伪装?欺骗着他们。另外似乎还说起了‘alchemy’,艾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女人重复过数次之后,艾思确定女人不止一次对身边的人和女孩说起‘炼金术’一词。

“You are a bastard puppet!”

说出这么一句意义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女人松开了抓着头发的手,并再次踩了上去。

这让艾思差点愤怒的吼出来,同时女人身边的高大男人也偏过头,闭上眼的同时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

看着这个穿着神父衣服,却更像是个举重运动员或健身先生,一脸络腮胡子的灰发男人。艾思实在搞不懂这样一对组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对一个小女孩施暴的。

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女人抬起脚,弯腰蹲下的动作似乎是要带走女孩。而艾思却还没有想到任何一种可以上去救下女孩的方法。

是要直接冲上去吗?还是大喊着警察冲上去呢?

虽然那个女人不像是会很能打的样子,但是那个壮汉神父呢?

脑子里乱哄哄的艾思干脆放弃了思考,就在他冲上去的时候,神父和女人也同时转身看向另外一个方向,那条小路的深处。

艾思立刻趁机贴在了小路旁边,废弃的工厂墙壁上。当他小心翼翼的去偷看时,两人之间也在小声互相说着什么。

从他们的手势和态度上猜测,他们好像是听到了那里传出了什么动静。看着他们的表情,与其说是做坏事被撞破的慌张,更像是惊恐和愤怒。

神父在女人的示意下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而女人则安静下来等待着他的回应。当这份安静到极点的等待持续了两三分钟之后,跟艾思一样,女人也开始不耐烦起来。只不过她没有大声呼喊那个神父,而是拎着那盏提灯,像只猎食的猫一样轻轻走了过去。

“what are you doing?!”

“is a cat!He is on the tree,he needs help!”

女人和神父的吵闹对话远远地传来,这让艾思都有些无言以对。看来闹出动静的应该是一只猫,而神父却想把那只猫从树上救下来,女人正为此对他大发雷霆。

“you are crazy!That is a cat!”

两个人正在为了是否应该救猫而争辩着,艾思趁着这个机会走到女孩身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少女后背上的恐怖伤口。

撕裂性的创伤已经完全扯去了一大块皮肉,浅黑色血迹下面露出的肌肉组织和脊椎骨让艾思差点呕吐出来。

“那些混蛋畜生……”

没有犹豫,艾思轻轻地把她背在背上,在那两人还没回来之前迅速逃离了现场。没有沿着空旷的道路走,而是停在废弃工厂的门口,看着那扇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的铁门。

女人一边抱怨着神父,一边回到小路的街灯下。

然而本应该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只要随便再来点攻击就能彻底解决掉的目标不见了。

“what happened?!”

完全搞不懂状况的女人歇斯底里的质问着神父。刚刚她离开时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的气息,这里是偏僻的城郊,几乎见不到路过的车辆和行人,现场能动的似乎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女人跑到路口看向空旷街道的两侧,附近唯一能够瞧见的只有不远处的巴士车站,而此时站牌前面正站着一个人。倚着站牌背靠他们的人似乎正在焦急的等车。当她要走过去打算一探究竟的时候,神父的呼声让她看向身侧破旧墙壁的大门。

神父手里抓着的是女孩身上沾血的衣服碎片,而它就挂在铁门的破洞上。

求你了。上天也好,上帝也好,观音也好,艾思此时向所有能想到的神明祈愿,希望那两个人没能发现自己。

“呼——!哈,哈,哈......”

当看到那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废弃工厂的铁门里,一直压抑着的艾思彻底放松了下来。在公交站牌微弱的灯光下险些瘫倒在地的他转身瞧着被他蜷缩成一团,放在公共座椅上的女孩。

临时想到的主意奏效了。他撕下来的那块布片应该能迷惑他们一会儿,而那片虽然不算大但也绝对不小且漆黑一片的废弃厂房应该能拖住他们的行动。

接下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个女孩尽快回到公寓......不对,应该送她去医院才对!可是现在这个时间,这样的地方,如果走回去的路上打不到车,或者等不到救护车的时候被那两个人再次追到会怎么样呢?!

各种想法和一连串的问题在艾思的脑子里打转,他呆立在依旧昏迷只是残余着星点生命体征的女孩面前。

现在才发现女孩的双手一直紧紧的蜷缩在胸前,似乎正攥着什么东西。或许不合适,艾思把手伸过去,当他挪开女孩的手,从她手中抽出那东西时。

“呼......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行......”

不甘心的泪水从鼻尖滴落在手中邹巴巴的十元纸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