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然還在下着。

盤旋了好幾日的烏雲仍然還掛在天空上。

“嘩啦—”

淅淅瀝瀝的雨聲里,暗灰色的石磚上,馬蹄戛然而止。

“謝謝。”

雪爾瑞推開傘,跳下了車,和車夫揮了揮手。

李谷圳輕輕走下馬車,撐開了傘,站在雪爾瑞後面。

車夫向著雪爾瑞和李谷圳點了點頭,架着馬車離開了。

馬蹄聲漸行漸遠,最終隱沒於雨簾之中。

稍微傾斜着一點傘,雪爾瑞抬頭看向仍然還是灰色的天空。

雨勢比起前幾天已經小了許多。或許今天就能放晴了吧。

這麼想着,雪爾瑞端正了傘,略低着頭,大步向前走去。

李谷圳默默地跟了上來。

雨中的空氣還算清新。零零星星的雨滴錯落有致地敲打在雨傘上。雖然是雨天,但這座城市卻並不顯得沉悶。如果有閑情的話,這個時間或許可以撐着傘,在街上出來逛逛。

街上的行人並不是太多,恰到好處的雨幕遮蓋出了剛好合適的距離感,既不過於親近,也不過於疏離。雪爾瑞和李谷圳一前一後地穿行在雨中,三三兩兩的穿着學院制服的學生從他們身旁路過。

雪爾瑞和李谷圳漫步上了河上的石橋。雨似乎減弱了,又好像沒有。河面上盪開鬆散的一圈又一圈的波紋,由近及遠。波紋點綻之間,兩頂紅色的傘漸行漸遠。

前方是一個稍微有點坡度的下坡路。雪爾瑞放慢了自己的腳步。在她的前方,目標的建築群已經就在眼前。

陽光穿過了烏雲。雨終於停了。

雪爾瑞收起了傘。

到了這裡,雪爾瑞終於是可以鬆一口氣了。

少女到至今未止的人生絕對算不上輕鬆。父母雙亡,孤身一人的生活能輕鬆到哪裡去呢。雪爾瑞早已習慣了生活的嚴酷。但像一個多星期前那樣,那麼明刀明槍的“考驗”,少女還是第一次遇到。提心弔膽了一個多星期,少女久違地感受到了,自己其實是多麼的無能為力。那些為了讓自己不再懦弱而付出的所有的努力,就好像是泡沫一樣。

我簡直就像是個被翻來弄去的玩具。少女輕輕地漏聲哀嘆着,領着李谷圳走進了學院的大門。

路上的學生們紛紛向雪爾瑞問好。雪爾瑞向他們點了點頭示意。

雨已停息,但云卻還未散去。若有若無的陽光片片縷縷,灑落在走廊上。

往外看去,中環的南三塔,以及內環的帝國眼映入了雪爾瑞的視野。

我終於回來了啊。奧姆之眼。

雪爾瑞快步穿過了外環。

奧姆之眼,全稱奧姆馬特之眼,亦即學者之眼。

總的來說,這是一所教授人們有關異能的知識,教導人們成為異能者的學院。

所謂的異能者,自然就是指能夠使用異能的人。更進一步說明的話,異能者就是發現真相,抓住真相,並且使用真相改造現實的人。在異能的領域,純粹的知識就代表着最為實際的力量。願意將這種純粹的力量公開於世,並且傳授於人,不得不說,這所學院的確是充滿氣魄。

就如同是這所學院的氣魄的象徵,正好千米高度的第一塔,帝國眼矗立在奧姆馬特之眼的中心。

這座塔絕大部分由黑曜石建造而成。用於建造的黑曜石全部經過附魔,因此外觀看上去是截然相反的白色。在塔的頂端,同樣是經過附魔的紫色巨大眼形水晶橫躺着飄浮在半空中。這看着氣派的眼形水晶並不是為了裝飾。它有着諸多的功用,其中最為知名的一種,就是它可以如同名字一樣巡視帝國全境。

總而言之,這是一座看上去宛若奇迹的建築。這同樣也是統治着這片土地的岡森帝國的驕傲。似乎只要此塔不倒,此眼不滅,帝國就能永世長存。

雪爾瑞步入了中環,向西走去。東塔和北三塔中靠西的命塔在此時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了。

奧姆馬特之眼總共分為三環——外環,中環,以及內環。從高空看去,這三環剛好構成了一隻完整的眼睛。

外環是奧姆之眼的新生們進行基礎學習的區域。在這裡,奧姆之眼的新生們能夠花費最多三年的時間學習異能領域最為基礎的部分。只有通過這三年的學習拿到資格,新生們才能更進一步,進入中環研習。判定資格的方式是測驗。通常情況下,每一年裡奧姆之眼的教師們大多都會各自選定時間進行檢驗。不過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並不是所有教師都會刻意遵守。資格檢驗的內容和形式十分自由,基本完全按照教師的意願,想怎麼來就怎麼來。因此,摸清楚自己教師的脾氣對於新生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門“課程”。

對於奧姆之眼的新生而言,絕大多數人的夢想都是進入中環。中環才是奧姆之眼的異能教授的正式開始。中環圈內,書塔,石塔,巫塔,秤塔,教塔,秘塔,心塔,命塔這共計八座塔及其附屬從正北方開始順時針環繞着內環的帝國眼,構成了奧姆之眼這隻眼睛最大的虹膜部分。

中環八塔的名字皆是按照自己所教授的分科而命名(這一點秘塔除外)。通過了外環的檢驗的學生,在這裡就可以摘掉自己新生的帽子了。中環的學生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課程,只要時間沒有衝突就行。在中環沒有學習的年限。雖然大部分學生都會在三到六年內結束自己的學習,但在中環,只要願意,想待多久就行——只要你有一顆不在意周圍目光的鐵石心臟就行。

至於內環——內環就是帝國眼。帝國眼就是內環。

總而言之,這就是奧姆之眼了。

它並不是一個充滿溫情的地方。這兒的人們所考慮的是異能領域的真理,人情世故並不是異能者們所能顧及太多的東西。會把這裡當做家的人,簡直就是傻子中的傻子。

所以,如果非要給奧姆之眼做個評價,雪爾瑞也只能說自己不討厭這裡。

整個奧姆之眼的面積非常龐大。外中內三環加起來的面積大概接近一個大型城鎮。但是整個學院總共也就一千多名學生。就是算上教師和其他人員,總共也只是兩千出頭。

這個學院真是大過頭了啊。

雪爾瑞揉了揉自己的腿,踏上了秘塔的樓梯。

塔內的氣氛十分冷清,非常符合這座塔“秘塔”的名字。和迎面而遇的教師問了個好,雪爾瑞就繼續領着李谷圳往三樓走去。

奧姆之眼的教師們並不負責學院的管理。教師和學院之間,更像是交易關係而非雇傭關係。教師為學院培養異能者,而學院則為教師提供研究異能的設施。絕大多數的教師們都是只負責好自己的課程,別的事物一概不管。不過隨着最近新院長的上任,教師間這種“散漫”的風氣已經稍稍收斂了一些。

總之,在教師們甩手不幹的情況下,學院的管理是由兼任帝國眼塔主的奧姆之眼的院長,中環八塔的塔主以及學生會共同負責。院長和塔主負責的一般都是對外事務。學院日常的那些瑣事基本(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由學生會管理的。可以說學生會的成員就像是奧姆之眼的保姆一樣的角色。這種感覺並不怎麼討人喜歡。不過,因為學生會掌握着學院一定的權力,瞄準了這一點想要進學生會的人也並不少。

學生會每年選舉一次。中環的學生們每人一票,從候選人里選出學生會長。選舉出來的學生會長可以在落選的候選人里自由選人擔任職位,也可以在徵得本人同意后從其他學生中選人補充組成學生會。除了那些選修秤塔課程的人,中環的學生們對選舉的事務大多都不怎麼關心,基本都是選個順眼的人就結束了。這樣的“都合主義”導致中環的學生們幾乎每年都認準同一個人投票。只要沒做什麼太出格的事,學生會長這個職位基本能夠擔任到畢業。

雪爾瑞就是學生會的一員。老實說,學生會要乾的活並不輕鬆,而且要在課餘時間裡擠出時間進行學生會的工作也是一件很讓人頭痛的事情。雪爾瑞在學生會擔任的職務全稱是“儀式素材與煉金礦石和動植物標本等材料採購分配統合後備部部長。”如同名字一樣,這是一個瑣碎到不能再瑣碎,麻煩到不能再麻煩的職務。這也是學生會裡最累的職務了。

要是能辭了該有多好啊,雪爾瑞搖了搖頭,打開了三樓南面學生會室的門。

學生會室本來應該和院長室一樣在內環的帝國眼內。但這一任的學生會長覺得從中環到內環的路途實在過長,於是以“為了學院更好地貼合學生,學生會更好地開展工作”的理由把學生會室搬到了秘塔之內。

還能怎麼說呢?這的確是個明智的決定。

“我回來了。”把外套放在一旁的衣架上,雪爾瑞抽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李谷圳順手帶上了門,站在門邊。

“不是說要一個月嗎?”

靠窗邊的座位上,學生會長放下了手裡的書。

這是一個與雪爾瑞同齡,面容相當標緻的男生。他的發色是帝國境內少見的黑髮,髮型簡單而不凌亂,就如同其本人放鬆卻無懈可擊的氣質。

雪爾瑞沒有理會會長的問題,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茶。

“話說,你能不能把我從學生會裡開除啊?實在不行給我換個工作也行啊。”

“不行,”會長冷着一雙綠色的眸子,面露不爽地看着雪爾瑞,“到底是誰拱火把我送進候選人列表的?”

“呃……”

雪爾瑞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紅茶。

“只要我還是學生會長,你就不可能從後備部逃掉。死心吧,”會長靠在椅背上,雙手手指交叉着放在桌上,“所以你到底為什麼提早回來?你不是出去做植物採集了嗎?”

“我被暗殺了,”雪爾瑞一口氣喝乾杯里的紅茶,然後指了指後面的李谷圳,“如果沒有這個傢伙我就死了。”

……

會長愣了愣,然後捂着嘴笑着說:“不愧是你。我竟然一瞬間還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對經的地方。”

“我可是真的差點就死了。”雪爾瑞用力砸了下桌子。

“嗯,嗯。”會長止住了笑,舉起雙手以示認錯。

看着遠遠地站在學生會室的門邊的李谷圳,會長站起來走了過去。

“我是格林.黑洛,奧姆之眼的學生會的會長。你好。”

李谷圳看着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格林,眨眨眼睛,一言不發,只是點了點頭。

“這傢伙叫李谷圳。姓在前名在後。他是從東方來的。他平時就這麼一副獃獃的樣子,不要在意。”雪爾瑞轉過椅子,替好像在發獃的李谷圳自我介紹道。

“東方來的嗎?”格林打量了李谷圳幾眼,然後又回到了座位上。

“第一次暗殺是多久之前的?”終於嚴肅了下來,格林問。

“九天之前。我到斑夫鎮附近森林的第一天。”

雪爾瑞大致描述了一遍在森林裡發生的事。

“這之後呢?有人追殺你嗎?”

“沒有。他們後來一次都沒有出現,弄得好像我連忙趕回學院就像是被耍了一樣。”

“不管怎麼說,”格林啜了一口茶,“學院的學生被暗殺都絕對是一件大事。尤其是被暗殺的人居然還是學生會的成員。”

“而且那個人還清楚地知道我到底是誰。他們是“明知故犯”。”雪爾瑞邊給自己的杯里倒茶,邊淡淡地說。

明知故犯嗎?

格林看了雪爾瑞一眼,然後移開了視線,問:“那麼你想我做什麼呢?我會酌情給予你支援的。秘塔和秤塔的人也或許可以幫到你。”

“不用了,”雪爾瑞把耳邊越界的頭髮往後撩去,“我只是來通知你的。畢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只針對我一個人,還是瞄準了整個學院。還是小心好一點。”

“我知道了,”格林像是預測到了雪爾瑞的回答一樣,坦然地接受了,“我會通知院長的。但他會做什麼,我可就不能保證了。”

“我無所謂。”雪爾瑞喝完第二杯茶,攤了攤手。

想要說的差不多都已經說了。雪爾瑞站了起來,拿起外套,打開了門。

不知為何,才剛踏出學生會室的雪爾瑞又轉身走了回來。

“對了。我這裡還有個麻煩,請會長大人務必幫忙。”

雪爾瑞壞笑着把李谷圳轉了個面,然後往學生會室里一推。

“這傢伙就交給你照顧了。有用的時候我會來找他的。會長大人,請務必幫我“保管”好了。”

啊?

在李谷圳和格林的注視下,雪爾瑞關上了學生會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