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些起雾,看来今天也会是个大晴天。

阿尔泽向后挪挪身,在扎成捆的便宜皮毛上坐下,以对抗严重的颠簸。

女皇两年前下令在全国范围内修整道路,这里偏远归偏远,总会轮到的吧。

交通好了信件来往也会变快,到时候也许还能写些见闻和寄点特产回来……

抱着姐姐大清早整理的背包,在卡斯叔无序的模糊哼唱中,阿尔泽有些精神亢奋。

躺到半夜睡不着,又爬起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带的结果直接到了天亮,拿着奶奶的袋子觉得已经万无一失的他被姐姐难得地说了“绝对不行!”的长句,于是袋子被抢过去,再回来是已经换成了姐姐不知哪找到的软革背包,书籍被捡出不准带去,行李因此减轻大半,大的格子放着叠好的衣物,小格子里则是一些药物、小工具和干果。

以前好像没见过……或许是父亲年轻时用的吧。

在心中表达对姐姐的钦佩与感激,阿尔泽拉拉穿好的斗篷领口,又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那是姐姐塞给他防身的——他的弓在魔法辅助下还算准,但弓本身和箭支实在太沉,哪怕不擅长,轻便的武器在旅途中也要好出很多。

况且在十六年战争结束后,开国皇帝圣林格威尔在治安方面相当用心,《蒲公英团传奇》的最后一部分就是他们回到老家后以民间治安队伍活跃到官方成立才解散的故事。

至少没什么强盗或盗贼,不用全副武装步步为营——据说战火最盛的时候,野外随便遇到的人就可能是不择手段的逃亡者,水源也会被大规模投毒。

当然那已是遥远过去,如今有专门的骑士团在各自负责的区域内不断巡回,水源或土地情况也有学者定期来查探情况。

所以阿尔泽那时才会认为等治安队的人来比较好。

然而世上实在太多意外,结果并非绝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希娅和牧师的事也有种不是地方治安队就能轻松解决的感觉,那时才会静不下来。

“大叔,带带我!”

随着路边传来的充满精神的吼声,马车缓缓地停下来。

“小伙子去赶集吗!”

“是啊,去镇上有点事。”

阿尔泽掀开一边挡风的帘子,顺着声音看到一位笑呵呵的黑发年轻人,注意到视线的对方还冲他挥了挥手。

附近有三四个村子,在这里等车倒也不奇怪。

“那位小哥能搭把手吗?”

说着,那人指了指身后。

约摸阿尔泽身高一半的黑箱子,横放在草丛中。

“可以,稍等下。”

驾车的地方离地面有些高,对方是考虑到卡斯叔上下不方便才请他帮忙的吧。

帮忙搬一下也没什么,阿尔泽曾在来勘探水源与矿藏的学者那里见过一次那种黑箱子,对方说里面放着必须的仪器……

当然那年轻人未必是学者,可能只是刚好带着相似的箱子而已。

“您是学者吗?”

从后面跳下车厢,来到年轻人身边的阿尔泽发现对方上衣口袋别着一支不太常见的细笔,本就有所猜想的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啊?不不,我只是个小职员,小哥你认错了吧。”

示意阿尔泽和他各抬一边,对方摇了摇头。

“抱歉,我看到笔和箱子还以为……”

箱子相对来说很轻,应该不是仪器……阿尔泽见过的那个学者有两个强壮侍从专门负责搬运。

“箱子?哦原来如此,它确实是学者大人才会有的东西啦。”

把箱子放到车上没放毛皮地方,年轻人一大步跨上车,把箱子推得靠内些腾出一点空间。

指的是箱子和学者有关但没放仪器?

只是略有见闻不算了解的阿尔泽对自身猜想不太确定。

待阿尔泽回到车厢坐定,马车再次上路后,那年轻人满脸笑容地挪到他对面。

“真是多谢了,我一个还真不好搬。”

“是易碎品?”

就阿尔泽方才的感觉而言,箱子也就比他的背包重上些许,不像是搬不动的样子。

“碎不至于,就是……小哥你看。”

一脸笑容的年轻人把手伸向箱子,颠簸中好一会儿才拉开锁扣,在阿尔泽不解的视线里推起箱盖。

匕首拔了出来,阿尔泽唯一掌握的攻击性魔法也在强烈的精神刺激下迅速蓄势——

血淋淋的蜷缩人体,在垫着白毡的箱中格外显眼。

危机感与姐姐不久前“好好保护自己”的叮嘱令阿尔泽下意识地做出应对。

“冷静!冷静!听我说完!”

面对明晃晃的刀刃与聚集的魔力年轻人的顿时高举双手,脸也哭丧起来。

听力不好的卡斯叔似乎没注意到动静,蹄声并未停下。

“是那个学者?”

借由方才的发言阿尔泽联想到了杀人越货的可能,为防止突然掏出凶器而紧紧盯住对方,同时在心中考虑着要是他太厉害的话要如何让自己和卡斯叔顺利逃离。

“不不不不,我也不知道那是谁……总之先看看我的证件再详细说?我是好人!”

向后缩了一下,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收回一只手,用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从挂着笔的口袋中夹出个小蓝本,随后向阿尔泽摊开其中一页。

“希德行省佐菲尔纳领二十七号治安队 伯恩德”。

是镇上治安队的证件,还附有一张和眼前人容貌相差不大的小小照片。

照片价格昂贵作假不太可能,附有魔力的印章痕迹也不像是伪造……

不过只能证明他身份没问题,会做什么就不知道了,阿尔泽在书中可见过不少道貌岸然的例子。

“你做了什么?”

“做什么……我凌晨夜班时接到这边村子失踪的报案就被派来看看,路上看到一个修女跑进山里,因为起雾了有点担心就跟着去看,不知怎的那修女躺在半山腰这箱子里变成那副样子,我想可能还有救就把她连箱子带出来……然后我拴着的马不见了就站在路边等到你们来……”

看着阿尔泽越发戒备的动作,大概叫伯恩德的年轻人脸色难看得仿佛扭作一团,飞快地说着有些凌乱的经历。

“……谁报的案?”

假如能知道报案人外貌的话倒是可能确定伯恩德是否说谎……去镇里的村人昨天下午就回来了,那个时间很可能是哈尔温。

“我拒绝回答,泄露报案人身份是违反规定的。”

坚定的语气令阿尔泽颇为意外,然而阿尔泽打量伯恩德表情时,又觉得能从笑得灿烂一下变成哭丧脸的他不像是那么有原则的人。

没什么证据好信任他,但也没什么强迫他的必要……

阿尔泽空出一只手,掀开方才因伯恩德举起手而落回的盖子。

说是修女,更像是有着人形的猩红生物身上挂着勉强看得出原型的破烂修女袍,找不到任何呼吸或心跳之类活着的特征……唯一的动静是因浓厚污迹而难以看清的面部会不时抽动下,而且很难说那是不是因为马车颠簸而起。

“你能看上那么久有点可怕啊。”

“……我家是猎户。”

回应着声音颤抖的伯恩德,阿尔泽环视一圈车厢。

他有类似的印象,而且交道还不少。

要不是一瞬联想与对伯恩德的提防带来的缓冲,他应该会被实打实地吓一跳吧。

皮革……阿尔泽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反胃,本身是还算习惯的事,然而哪怕心里有所准备,与眼前所见联系到一起便显得相当难以接受。

“你能笑着搬这个也很可怕。”

“笑是因为习惯,我是治安队老成员了见得多……受害的一方通常没什么危险性,危险的是你、啊不,我是说犯罪的不是指你,犯罪者才危险。”

治安队经常看到类似的吗?以为是极端特例的阿尔泽听到伯恩德这么说有些意外。

“总、总之!该说的我也说了!能请你放下武器吗?”

似乎是见阿尔泽没有攻击意图,伯恩德的表情缓和不少。

“抱歉,吓到你了。”

暂时就相信他说的话吧。

阿尔泽收回匕首,不过在散去魔力后又在袖子遮掩下将之聚集以防万一。

教会课本教授的防身魔法总会发出青色的光芒,然而那是阿尔泽唯一学过与能学到的,相比起其他麻烦又复杂还意义不大的生活魔法,这有比没有强多了。

“没事没事,我原本也是脑子抽了想吓完你再解释……”

摆摆手,伯恩德强行挤出相当勉强的笑容。

“没想到随便拦下一辆马车都能遇到魔导师,这世界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面对伯恩德过于明显的奉承词汇,阿尔泽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魔导师是对使用魔法与创造魔法造物造福他人的和“贤者”差不多程度的尊称,仅看过教会课本的阿尔泽听到如此说法只觉自身卑微……

不过在圣林格威尔推行下大力发展机械的林格威尔帝国,魔法对普通人来说并不常见,加上帝国本身是从露库忒娅教国分裂出来的,自然不可能使用教会课本进行教育,学习的难度与需要天赋去理解等原因也使得魔法的存在在时光飞逝中也逐渐淡化……

这都是阿尔泽爷爷晚年对局势的记载,而且他还写到普通人想学魔法的话只要去教堂放礼貌点问那些会治疗魔法的牧师,他们就会很高兴地教,有天赋的话还会倾囊相授——至少阿尔泽爷爷是这么学到的,然后在《蒲公英团传奇》中用不少笔墨赞美他的老师,还遵照老师意愿隐去姓名。

圣典扉页上就写着“要将爱与智慧传播”,似乎不难想象。

可要是真那么简单就能学,这世界早就遍地魔法了,爷爷的情况很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爷爷还写过对关于林格威尔帝国与教国敌对却不禁止教会本身存在一事的猜想……

“哪里哪里。”

摇摇头将越想越偏的心思收回,阿尔泽干巴巴的应付着。

要是伯恩德知道那个魔法的威力也就猛击一拳的程度,瞄准上也相当看运气,阿尔泽搞不好会被夺刀。

“谦虚是优秀的品格……到时候就麻烦你跑两趟了。”

伯恩德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强硬。

“两趟?”

如果是一趟的话阿尔泽大概还能理解,毕竟要把修女送去教会治疗,救不了也需要确认身份后安葬。

“把修女送去教会看看有没有救,”

伯恩德突然露出一开始那种灿烂的笑容:

“然后跟我去治安队走一趟,我怀疑你有对修女行凶的可能。”

“不,我没有……”

阿尔泽有点愣住,但还是理解了一点伯恩德的意思。

“要是我是凶手的话早就动手了,不在场证据应该也有。”

卡斯叔应该能作证,不过阿尔泽担心他被认为是共犯而没特意指出。

“这我知道,除了你看到修女的反应让我以为是要杀人灭口,别的没什么疑点。”

伯恩德摇摇手指,笑容似乎又灿烂了点。

“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否则我、你和那个大叔就是嫌疑人。”

卡斯叔也打算盘问?

阿尔泽有那么一瞬想到了逃跑,可他本来就没做什么并没有逃跑的必要。

还是走一趟比较好……或许还能打听下哈尔温和希娅的事。

看着那张笑脸,阿尔泽沉重地点了下有些发痛的头。

“根本不像啊……”

万幸的是治安队的人并没为难他们,在简单回答一些问题与出示身份证明后——离家时阿尔泽还忘了这东西,是姐姐塞到他衣服口袋里的,他们就被允许离开了。

卡斯叔不像阿尔泽那样与事件有着较为直接的接触,还以为是询问希娅的事,忙着匆匆结束就向阿尔泽道别离开。

好像关于那个修女治安队的事已经掌握了什么……不过阿尔泽身为外人自然是没问道,倒是在证明了所属村落和询问一些村子情况后被强塞了一堆寻人启事。

看着手中厚厚一叠散发着微微酸味的廉价纸张上希娅的容颜,阿尔泽心情有些复杂。

那是她十四岁时,公所的工作人员到村里拍摄的用于身份证明的照片,因为阿尔泽也是那时候拍的,所以印象相当深刻。

希娅那时候还向扛着巨大仪器的大叔撒娇想再拍一张,结果因为墨水不够之类的问题被拒绝了。

于是这便成了她唯一一张照片,然而如今十九岁的她与五年前相比变化相当之大,要不是附带着名字,阿尔泽一眼看去还未必能认出。

还有这模糊的印刷……阿尔泽顿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画画,不然现在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有总比没有好吧。

阿尔泽深吸一口气,稍微检查一下刚从治安队那拿回的背包。

……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既没少东西也没多。

伯恩德那持续到以代为保管为由拿走背包时的笑容一度让阿尔泽以为有什么什么黑幕,不过如今看来真如他所说是“习惯”吧……问话的大叔不知道是口风松还是有意的,不像伯恩德那样坚持规定,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昨晚报案人的样子……确实是哈尔温。

现在差不多到中午了,也许他还在镇上逗留或是在小镇周边某处,甚至可能坐上列车去了远方。

站在治安队办事处门口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阿尔泽觉得右颅隐隐有些抽痛。

说是要找,然而才到离村子不远的镇上就充满了挫败感。

绞尽脑汁阿尔泽也只能想到询问或散发张贴寻人启事之类的效率低下的方法,然而除此之外又没什么办法,毕竟缺乏线索,治安队给的意见也只是让他在不同的村子与路口显眼的地方贴上寻人启事,然后等待他们派去的调查员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听说伯恩德要负责突发的修女事件,他们刚刚又派了其他人去村子。

抱着寻人启事,阿尔泽摸摸口袋里的钱,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只是一份普通的主食的话,面额为一的印着圣林格威尔侧脸的硬币就能买到,街上的一些小吃甚至只要一点零钱——好像是近几年发售的面额比一块硬币低不少的纸币,没怎么出过村子的阿尔泽并不了解,只是通过他人的交易看出。

然而其他就贵了,住宿的牌子上写着九十一天,衣物没看到标价数字低于十的,武器店门上更是贴着让阿尔泽怀疑那是不是其他国家货币的“今日大甩卖 精工铠甲只需四千块”等诸如此类的标语。

今晚……去教会看看能不能求情吧?

走在方才因忙着去治安队而没能好好游览的街道上,本以为还算充足的全副身家都不够在他看到的最便宜旅馆住一周的阿尔泽开始考虑起过于沉重的现实。

方才去的教会牧师虽然是个板着脸的枯瘦老人,不过他一看见修女的样子就大声招呼着人手去取药物与工具,然后亲自和另一个教会人员把修女送到教会里面的房间说是要动手术,注意力看上去全在救人上,什么都没问阿尔泽和伯恩德,他们在那里呆了一会儿也没人来问治疗费或身份之类的事……

应该是个好人?

而且不管能不能留宿,阿尔泽都认为自己应该去看看那个修女,陌生人归陌生人,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参与送到教会的……兴许还能遇见拿走背包后就没见过的伯恩德,从这唯一认识的镇上人那里了解些小镇的情况。

“老爷,帮我主持下公道啊!”

经过某个巷道时,突然有人拉住阿尔泽的袖子,用哭诉般的声音大喊起来。

诈骗?还是吸引注意力后偷盗?不明所以的阿尔泽甩开那个似乎是从巷道里冲出来的中年男人,想无视对方直接离开,却发现人群在那男人喊起来的一瞬间就围过来将出路挡住,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四两糖而已,你这人也太麻烦了吧。”

带着慢悠悠的模糊语调,一个用蓝色衣袍盖住全身的矮小身影从巷道深处快步走出,摇动着手中的秤砣,毫不掩饰嘲讽的语气。

“老爷!他在糖里掺了沙子,那可是我家主人要的,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谁会用那种三流手段啊,嫌不好去店里买喽,为难我这种小贩干嘛。”

看上去是因为交易而产生纠纷,碰巧路过的阿尔泽被拉来当仲裁人了……也不排除是两人是一伙的有什么打算的可能。

“我不是什么老爷,有什么事的话治安队就在不远处。”

虽然不想牵扯这种麻烦事,但被拉住且围起来的人也不少,阿尔泽也不好直接走脱。

“老爷你不是‘微笑骑士’的朋友吗!可不能丢下我这种平民不管啊!”

想抽出袖子反而被那男人直接拉住手腕,一副纠缠不休的样子。

阿尔泽也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微笑骑士”……说到微笑可能是指伯恩德?之前确实是和他一起从教会那走到治安队办事处的,可能是被谁看在眼里了吧。

阿尔泽开始觉得这男人似乎是有目标地拉住路人的,搞不好真是骗子。

解决的方法也想到不少,比如把掺了沙的糖拿出来看看、稍微试试就知道谁在撒谎,叫治安队的人来应该也行,这里都还看得见办事处……真要直接走虽然很可能招致非议,但阿尔泽并非小镇人,离开后大概就再也不会见到这些人了。

“……多少钱?”

然而话语涌到喉间,出口又因被很多人盯着而产生的些许怯场改变。

“三块!老爷,那是我一周的薪水啊!”

一周薪水才三块?这与阿尔泽看到的消费状况截然不同,还是说只是这条街物价要高很多?

右手伸进口袋摸索几下,阿尔泽掏出三块硬币递给男人。

“哎呀谢谢老爷!”

接过硬币,男人顿时喜笑颜开,松开阿尔泽的手就小跑着分开人群离开,转瞬消失不见。

“你是不是傻?”

待见没戏看便离去的人群散开后,蓝袍身影靠近阿尔泽,仰起头打量着他。

“……抱歉,我有点怕麻烦。”

对方戴着兜帽还在脸上盖了块黑布,注意到视线后很快便低下,阿尔泽并未能透过黑布看到对方的容颜。

确实想到了办法,但不能保证成功而且还要花不少时间,还要考虑到其中一方在他做了那些后恼羞成怒报复之类的……一开始只是试探着问一下,听到价格后阿尔泽觉得用三块钱解决麻烦尚能接受,当然再多就要考虑别的方案了。

“以后遇到那种欺软怕硬的直接叫那些治安的就好,他这种就是想买便宜货赚差价,量他也不敢让他那暴发户主人知道……”

很明显地叹了口气,蓝袍身影把手伸进披风里面,取出个纸包:

“拿着,四两。”

随后快步走向巷道,不等慌忙接住突然丢到怀里的纸包的阿尔泽出声。

“等等,这我不能收!”

透过触感发现袋中是砂糖的阿尔泽瞬间理解了对方的好意,当即追上去,然而穿过巷道来到另一条街,来回走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那人。

教会宣告正午的钟声响起时,有些疲倦的阿尔泽放弃寻找的想法,在街头花圃边坐下,打开袋子端详起来。

质量看上去一般,不过味道不错……

用手指沾点尝了下,很少吃到甜食的阿尔泽忍不住舔舔嘴唇。

就当是买来的吧。

强忍住再吃点的欲望,把袋子放进背包,休息好的阿尔泽站起身来。

正好到了中午,教会似乎有为穷人提供免费食物的惯例……

尽管为自己厚脸皮的想法感到羞耻,阿尔泽还是在经济能力的驱动下向教会走去。

“这不是阿尔泽吗?”

在空旷的教会大厅里,阿尔泽看到了端着什么喝得正香的伯恩德,对方先一步发现了他,很热情地打起招呼。

“午安。”

看上去是分完了。

阿尔泽向伯恩德走去的过程中看到了地上放着碗的筐与还有些许粘液在底部的大桶,为打算落空感到些许郁闷。

“免费餐你得提前很久来,这时候顶多就能喝点汤水。”

伯恩德把自己的碗向阿尔泽倾斜了一下,里面是飘着飘着几片菜叶的透明液体。

看上去就像直接在水里放几片菜叶一样。

“有比没有强多了。”

大概是发现了阿尔泽对这汤水之稀薄的惊讶,伯恩德呵呵笑着扬扬碗,将之一饮而尽。

“抱歉,修女怎么样了?。”

阿尔泽将注意力从虽然在意但不好意思直接问的免费餐情况上放开,转移起话题。

既然对方出现在这里,很大可能就是为修女而来。

“很惨,”

伯恩德收起笑容,把木碗投入筐中,在咚咚的撞击声里抹抹嘴角:

“牧师老爷子很厉害,拉回了她一条命……可头发啊皮肤都没啦,全身都是绷带,要是能撑到夏天简直是奇迹。”

“那可真是……”

阿尔泽难以接话,光是回想起那副躯体就能让他想到那是何等的痛苦。

“修女伤太重,虽然有眉头……不过太难抓到犯人了。”

“有犯人的线索?”

也许是从残忍的手段推测出了些什么?难抓大概是指修女无法描述犯人的样子吧。

“没错,几乎可以肯定是个叫拜恩的人。”

“拜恩牧师?!”

本是随口追问没想得到答案的阿尔泽,听到了极为意外的名字。

那个很可能有问题、与希娅差不多同时失踪的牧师,恰好也是叫拜恩。

“这个牧师之前你们村子的人提到过,阿尔泽你对他有什么了解吗?”

“也许只是同名。”

虽然不确定,阿尔泽还是把关于那个牧师的事又说了一遍——之前在治安队回答村子情况时也说过,不过那时伯恩德不在,不知道也正常。

“嗯,和我们了解的外貌不同……不过时间上有些巧合,总之先当作疑点记下来。”

伯恩德听得很认真,还掏出一个小本子记下了什么。

“需要时间的吧?”

阿尔泽想到了以前听过的民间传说,据说有些贵族会收集各种生物的皮套在木偶上令木偶活过来,或是让自己变成其外貌。

如今一回想,那很可能说的是某些犯罪者的猎奇爱好。

那个牧师在离开村子后又去残害了修女并不是不可能,可阿尔泽还记得当时伯恩德是看到修女后追上去的,时间应该不会差太多。

“所以我们才有所肯定,虽然为防止恐慌并未公开……”

伯恩德捏住下巴转了转眼珠,像是在思考是否要说下去。

“你也算是关系人了,不过听到的别说出去。”

待阿尔泽点头后,伯恩德压低声音:

“这是第十三起事件了。”

十三个人遇到这种事?阿尔泽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隔壁行省发生了十一起,第十一起被犯人的熟人目击到,可他实在太狡猾,连续多次逃出追捕,第十二起就在这镇里……”

伯恩德发出了清晰的咬牙声。

“当时我们没发现犯人,只是根据现场遗留和隔壁省的消息有所猜想,戒严了一个月没见再发就以为他已离开……没想到时隔一年又出现了。”

“会不会是模仿犯?”

拜恩牧师是半年前到村子的,似乎时间上差得有点大,而且按伯恩德所言相貌不同……不过也可能是易容了。

“不会,首先受害人通常是比较孤僻的社会边沿人员,在治安队操作下知道消息的人不多,而且他会把受害者装进箱子里并在最里面写下自己和受害人的名字,字体和风格基本没变化。”

伯恩德用拇指指向身后,阿尔泽这才发现不久前搬过的黑箱子正静静躺在柱子与侧门间,由于采光不好,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阿尔泽忍不住走进箱子,见伯恩德并未阻止,便轻轻掀起盖子。

拜恩、罗曼西娅、拜恩、罗曼西娅、拜恩……

白毡不知去哪的箱中,布满密密麻麻的潦草灰白字迹。

“说到时间……就唯一目击者所言,他只要不到一分钟就能像脱衣服一样把皮脱下来,初步推断可能是什么魔法。”

有目标、有准备、有能长时间逃过追捕的智慧、有长时间隐姓埋名的冷静、还可能掌握不知名的恐怖魔法……

阿尔泽合上盖子,按住有些发抖的右手。

如果拜恩和牧师其实是同一人,那希娅前晚是不是侥幸避免了死亡、为不牵扯到自己与哈尔温什么也没说地独自离开,牧师则是为防止秘密暴露追杀,现在希娅很可能凶多吉少,寻找中的哈尔温也可能卷入其中……

不,应该不是。

不然的话牧师在离开后为什么会大清早在离村子不算远的山上加害修女?箱子也明显早就准备好,半年来也没见其他人发现牧师那里有什么黑箱子,字迹……阿尔泽并没见过牧师的字迹。

安慰不住自己,冷静不下来。

“要是你觉得不安,可以在治安队找份文书工作,我们挺缺人手的,只要不乱跑……保护好你应该没问题。”

“不、不用了,谢谢。”

伯恩德缺乏自信的声音中,阿尔泽把手放进口袋摩挲起硬币,仿佛那能给他勇气。

尽管关键点牵扯到很麻烦的事……

“我的目的只是找到希娅和哈尔温,那之后我会踏上与之无关的旅途。”

伯恩德叹了口气,靠近拍拍阿尔泽的肩:

“真可惜啊,对你这种又会魔法又有警惕心的年轻人,我可是有七分招揽意的。”

“七分?”

“七分不够吗?”

伯恩德眉眼弯曲,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我打算去看看修女,你要一起来吗?”

总觉得话题奇怪起来的阿尔泽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提起了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

虽然是陌生人,但那惨状实在让阿尔泽难以忘记。

“抱歉,我有点在意的事得去调查下……嗯,之后拜托你了。”

这种时候在意的,很可能是和修女有关。

阿尔泽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多问,毕竟自己的事都难处理了,问了大概也了解不到什么。

目送伯恩德离开后,阿尔泽才想起自己没有问修女在哪里,此刻大厅里更是空荡荡,除了自己谁也不在。

碗筐与汤桶也是不见人收拾。

之前来的时候明明还有几个坐在长椅上祈祷的信徒和牧师。

远离大概不会,应该还在教会里……

虽然觉得自己一个外人不该随便走动,阿尔泽还是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只要没被“闲人免进”的牌子挡住就好了吧。

阿尔泽想起进入教会前,看到过叠放在门边的几个写着那样字符的木牌。

既然没有使用,那应该就是能去的。

如此想着理由,阿尔泽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