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维珍妮,维珍妮·希尔曼。

不认识吗?这倒也是,毕竟很久没有人称呼过我的本名了。

也许你也可以向大家一样,叫我领主夫人就好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称谓就比我的名字更为人所熟知了。

这座城堡的生活大抵上还是相当舒适的,但完全没法称得上“健全”。

为什么要这么说?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里的每个人都多少藏着些秘密,又或者是有些缺陷......嗯,虽然相当一部分的人都有些不自知的样子。

就拿我的三个孩子来说吧,大家对他们的印象如何?

维曼特自然不必说,他的“叛逆”已经到了有些难以处理的地步了。

但究其原因,这一切还是他那个无良又冷血的父亲所带来的影响,如果不是那个领主成天在外头花天酒地,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维曼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性格呢?

很糟糕,总是就是相当的糟糕,他们父子俩甚至还会为伊蕾娜那个下贱的女仆彼此敌视,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但除此之外,维曼特本身还是个善良的孩子,只能说他暂时迷失了方向吧,没错。

再来是黛雅,大家有见过她吗?

从乖巧听话的角度来说,这孩子的确是相当让人省心了,而且生的也可爱,这肯定就是遗传的优势了吧?

但应该说她是冷淡呢,还是有些迟钝呢......总之表现出来的就是一股“慵懒”的气质,甚至都可以说是把自己孤立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虽说让人省心,但有时候也真希望她可以把心里话同爸爸妈妈倾诉一下才好。

最后是九弦,他倒是不存在什么缺点,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表现的太“完美”了吧?

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礼仪道德,他几乎不曾在各种场合犯错,可以说是完全符合贵族这一身份,足以令人为之自满的孩子了。

——跟他那令人厌烦的父亲毫不相同。

但这种“完美”,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不健全吧?

毫无欲求、毫无情绪,宛如人偶般执行着最为“正确”的行为,就好像他不是为了自己,而且为了“九弦”这个身份而活一样。

结果到头来,这份“完美”反倒也成了令周围的人为之忧心的存在。

......话虽如此,但我身为母亲还是相当幸福的,同三个孩子的相处也都相当令人舒心。

毕竟他们都是由我一手带大的,多少有些缺点也都在我理解和接受的范围。

至于城堡里的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大家彼此之间也都不会相互针对,所以长期以来的生活还是舒适的。

我吗?我当然也会有些缺点吧,或许......

好了,言归正传吧,你有被身边的人问到过一些奇怪的问题吗?

比如“你不是应该已经死掉了吗?”之类的。

应该没有吧?

我想也是,一个有常识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会问出这么冒失又无理的问题才对。

而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今天就被人问到了哦,而且还是足足三次。

“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这句是一大早的时候听一个小男生说的,好像还叫错了我的名字,真是失礼。

“夫人,您居然还活着?”

这句是在走廊偶遇到亚瑟时他的反应,表情夸张到完全不像平时的他了。

“尸,尸体居然真的自己跑了?!”

这句是午时打算去用餐的时候听到一个下仆说的,那个脸色就像见了鬼一样,这样的仆人还是流放掉比较好吧?

——总之,各种意义上来说我都算是度过了离奇的一天。

而现在,我就在所谓的“停尸间”......实际上就是城堡里的待客厅而已。

眼前是一张宽大的木桌,一柄几乎被染成暗红色的匕首正静静躺在我面前的桌面上,而我则本能地将心爱的暗蓝色礼裙向后扯着,以免这股难闻的气味沾上了我的裙装。

“夫人,遗体之前就在这张桌上,死因是被这柄匕首刺穿了腹部。”

那个粗俗又无礼的仆人正在我身边战战巍巍的给我讲述着我的“死态”,然而因为我的眼前完全是空无一物的状态,所以我也完全联想不出他希望表述的内容。

不过这倒也不重要了,想必他也只是想为自己开脱吧?

毕竟如果我真的遇害了,最后的凶手多半都会被定为他或者伊蕾娜。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好,但这里再怎么样也就是个仅有十人居住的城堡,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当事人自然会把锅甩到最难以辩解的底层人员嘛。

然后伊蕾娜那个贱......下人,整天都想尽了办法勾引我的丈夫和维曼特,这种坏事自然也落不到她头上,也难怪边上的这个下仆会如此迫切的想要脱罪了。

但是我倒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遇害”,虽说我昨天的确是回来的有些晚,但守门人应该是清楚我安全返回了才对。

可如果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似乎又显得太过真实了——倒不是我觉得有多真实,而是下仆描述的太惟妙惟肖了,况且亚瑟和我的丈夫似乎都亲眼看到了,这再怎么说也太离奇了。

“实际上,这里什么也没有吧?”

“这个,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消失了,在艾吉尔女士刚来的时候还是安置在这里的。”

艾吉尔,似乎是位颇负盛名的侦探吧。

能允许这样的家伙近来调查,看来凶手是对自己躲避调查的能力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又或者行凶的人并不是可以做出决断雇佣侦探的家伙。

当然,这一切还是要建立在“凶杀案”切实存在的前提下。

其实遇害的是我的双胞胎姐妹?实际上我在嫁来城堡前是村里富商的千金独女,现在也是生龙活虎的在这想象着自己的“死状”,所以不太可能吧。

——再怎么说也太不正常了,完全就没有道理嘛。

“城堡内外已经搜索的差不多了,果然还是找不到。”

身后的木门被什么人给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简短而干练的汇报。

我转过身去,视线首先扫看到了那根精致的鹰首银杖,而后才对上管家亚瑟那双琥珀色的双眼。

真是让人沉醉的色彩,简直有如珠宝般让人百看不腻。

不过他的关注点显然跟我完全不同,此时也正皱着眉头,思考着我的“遗体”消失的原因。

“说起来,早上你来确认状况的时候就没看到我的‘遗体’了吗?”

突然的问题似乎让亚瑟有些没反应过来,猛地抬头后稍稍愣神了片刻,像是有什么秘密般犹豫着没有开口。

而提起这件事,还得从早上偶遇那位衣着奇异的客人开始说起。

“贝利珠?你不是应该死了吗?”——他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来着。

总之在那孩子质疑我......不对,是那位叫贝利珠的女性为什么还活着之后,我当然是相当正常地告诉他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遇害,而且也并不认识那位女性。

而他在听到我的解释后就离开了,像是警惕着什么一样盯着我,然后一言不发地跑走了。

明明城堡内是不允许奔跑的,而且居然都不打个招呼,很没礼貌不是吗?

但是我也没太在意——毕竟是外来的客人嘛,不明白城堡内的礼仪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说起来他真的是客人吗?

不过也没所谓了,反正这些是亚瑟负责考虑的范畴。

“虽然不清楚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但实际上我就完完整整的在这里,没什么可担心的啦。”

我轻盈地转了个圈,美丽的礼裙也随之微微飘扬,我很喜爱这种裙面飘旋着蹭过肌肤的细腻触感。

威利不置可否的视线投向了亚瑟的方向,亚瑟则神色严肃地打量着我,看来两人仍旧无法完全接受眼前的状况。

“总之这会儿也快到午餐时间了,其他的事情就等之后再说吧。”

无视他们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我已经提起裙边打算快步离开这里了,毕竟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腥气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但还没等我走到门边,待客厅的大门却突然被什么人给推开了。

“维珍妮吗?你准备去哪里?”

是领主的声音,这平淡的声音毫无疑问就是我那位毫无责任感与激情可言的丈夫。

但他似乎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意外的语气,按说他不是也看到我的“遗体”了吗?

“现在可是午餐时间,除了餐厅之外不可能去其他地方吧?”

我故意把语气提高了两度,虽说这种略显刻薄的态度也许并不合乎淑女或妻子的身份,但对这个花心的男人而言大概是恰到好处了。

“嗯,今天的午餐好像有甜面包,你先去吃吧,不用等我了。”

等你?别蠢了,你去抱着伊蕾娜那个贱人吃自己的去吧。

我没再多搭理这个家伙,昂首阔步离开了氛围沉闷的待客厅,而他则进到了内侧,似乎是在跟亚瑟和下仆谈论起了什么。

没去在意他们的低声细语,我缓步走向餐厅的方向,在高跟鞋踏过红毯的沉闷声响中梳理着自己的记忆。

毕竟已经有三个人提及了“我”的死亡,再怎么粗神经的人也难以对此置之不理吧?

话虽如此,但我也的确没有自己遇害的记忆了,不过糟心的事情倒是无可避免的被想了起来。

那是昨天夜里的事情,按说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我却突然被人敲开了房门。

是谁来着?印象里好像是伊蕾娜,站在门口一脸阴沉......奇怪,又好像是一脸歉疚的表情,我记不太清了。

总之她就这么出在我门口,让我跟她出去一下,真不知道她一个女仆哪里来的底气。

我当然是果断的拒绝了,谁知道她突然跟我提到了黛雅,说是要把黛雅的事情告诉领主。

是什么事情?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但我担心她会对黛雅有什么不利的想法,迫于无奈也只能姑且跟她去往城堡之外了,结果她就兜兜转转把我带去了脏臭的马厩,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说到底,这女人成天就知道借着服侍的借口勾引我的丈夫,现在就连我的孩子维曼特都对她倾心不已,真不知道她到底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着?

我记得她好像在嘟囔了几句之后都跑开了,但这么回忆的话好像又有些问题。

“我是不是被捅了来着......”

记忆似乎在拨转到某副画面时就卡壳了。

虽然我隐约感觉自己被她用利器刺伤了,可那仿佛是无比久远的记忆,与我这会回想起的画面完全搭不上边。

说到底,我这会儿也根本没有被利器刺伤的痕迹,这么想来她果然就是莫名其妙地自行逃开了,真是搞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之后我就回去睡觉了,然后一早起床就偶遇了丢失甜面包的戈尔,帮他去黛雅那边问到甜面包的位置之后,我就开始在城堡内散步,期间好像也没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要说比较异常的地方,那大概就是遭遇了那位一身暗色衣装的奇妙客人。

虽说他一见面就问到些不明所以的话——也就是我应该已经丧命了的事情,但我还是秉持着礼仪到位的态度对他进行了回应。

而后他就突然逃跑了,实在是不够绅士。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在他之后我又碰到了亚瑟,而他居然也说出了差不多的话。

但是区别在于,亚瑟对此显然冷静和客观了不少,在短暂的困惑之后立刻就做出判断,说是要去确认一下具体情况,就往一楼的方向离开了。

现在想来,他大概是去确认我的“遗体”状况了吧,但我想那时候“遗体”应该还在才对,毕竟那位侦探当时还没到嘛。

再之后......好像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吧?

对了,不久之前我还偶然碰到了维曼特,但他像是在藏匿什么东西一样,一看到我就紧张的不得了。

想来他也是这个年纪了,周围又没什么年龄契合的女性,大概也会有那方面的需求吧,慌忙塞进储物间的大概也是从镇上弄来的小画册之类的东西。

虽然这也有些不合乎贵族的礼仪,但站在母亲的角度上我还是能够理解维曼特的,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直接就离开了。

但是我刚刚离开还没一会,就撞上了那位失礼的下仆,他在看到我的瞬间就像是见鬼了一样,嚷嚷着什么“尸体自己跑了”的话。

说真的,还是考虑一下把他流放比较好吧。

到头来,我还是搞不明白他们在一惊一乍些什么,我从头到尾不都没有碰到任何危险的事情吗?

“呼,希望状况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原本亚瑟他们就因为城堡内的种种琐事操劳不已,这会儿还要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谋杀案”劳力伤神,真希望我那位丈夫能稍微发挥点身为领主的作用才好。

我轻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经快到餐厅的位置了。

但当我刚刚站到位于边廊转角处的餐厅门口时,却意外听到了不知是谈论还是争执的声音。

我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去,意外看到了维曼特和守门人玲玲正站在一起。

而这对罕见组合的对面,则是那位失礼的黑衣客人,还有一身绯色服装的少女,而且衣着款式也是同样异于常人。

“难道那就是艾吉尔吗?”

我突然记起了那位被邀请来协助破案的名侦探,印象中的她似乎就是钟爱于绯红色彩的女性。

没有听到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我只看到那位黑衣客人一脸惊恐地背身跑开了,似乎是想沿着边廊转去什么地方。

玲玲似乎想伸手拦住他,却显然是晚了一手,只能跟维曼特面面相觑,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远离。

至于艾吉尔,她倒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搞懂眼下的状况,而后就在玲玲的指向之下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来了。

......等等,为什么是这边?

也没有多想什么,我在困惑的同时已经十分自然地拧下了门把,进到了摆满精致餐具的餐厅内。

椭圆形的精雕木桌上规整的摆好了餐盘与刀叉,餐巾也折叠成了花枝般的漂亮造型,如装饰品般摆放在每个餐盘的前面。

而巨大餐桌的中心部分,镂空的凹槽里装点着娇柔欲滴的花草,纷然的色彩与桌面上方的水晶挂灯遥相呼应着。

精致的餐桌之外,十把绘有美丽纹案的金属制餐椅间距得当地摆放着,整体既不显得拥挤,也不至于太过空寂。

虽说平时根本用不上如此之多的餐位,但这个华贵的空间着实合乎这座城堡高贵优雅的气质。

我轻车熟路地走到平时所坐的位置,抽出座椅后并着双腿优雅地坐下。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了阵阵朦胧的巨响,甚至连餐盘都随之微微震颤——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十二声的颤响正宣告着今天的时间已然来到了半途之中。

随着楼顶钟声的不断响彻,身侧的木门再次被人推开,而走入餐厅内的则是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以及跟随其后的艾吉尔。

“九弦,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您不用太担心。”

九弦是我的次子,比起他性格纨绔的哥哥来说要乖巧许多,同时也兼具良好的修养与优雅的气质,简直是堪称完美的贵族之后。

明明教导的方法都是一样的,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呢?

“今天我想跟她......呃,邀请这位女士一同用餐,可以吗?”

“嗯,当然。”

虽说不知道为何言辞之间有些迟疑,不过九弦的表现倒还是挺让人开心的。

毕竟在我的印象里,九弦平日里是很少愿意与“外人”接触的。

由于他对阳光过敏的缘故,平时连在城堡内都需要穿套着遮盖全身的斗篷,至于外出到村落之中则更是难以奢望的事情了。

因此我也时常担心他的人际关系,虽说像维曼特那样处处留情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已经接近成年却还没有找到门当户对的心仪女性也是件令人忧心的事情。

所以他愿意邀请艾吉尔一同用餐还是能让人稍稍放心的,至少说明他并不会抗拒同外人的接触,这样一来日后为他安排婚事应该也会顺利许多。

正当我看着九弦动作轻雅地抽出椅子帮助艾吉尔入座时,却意外发现艾吉尔看向我的视线中闪过一丝震惊,但旋即似乎又像是记起什么事情一样,眼神飘忽过后便镇静了下来。

我刚想询问一下,身侧连通着后厨的木门却传来了轻轻地敲叩声,打消了我刚到唇边的话语。

在“噔噔”的声响后,木门被缓缓推开,厨师戈尔托着两个餐盘进入了餐厅,而后十分熟练地将餐盘上的小碟逐个取出,放在已经就座的三人面前。

“这是前菜,请在主食之前先用做开胃。”

戈尔在简短的介绍后便鞠身离开了餐厅,虽说他原本就不喜言辞,但今天却显得有些格外冷漠。

话又说回来,平日里除去整天忙于“公事”的领主,我至少也能跟三个孩子一起吃饭。

可眼下维曼特遭到软禁,黛雅又总是赖床不起,搞得餐桌都一下冷清了几分。

心里想着还是得设法赶走伊蕾娜,然后把维曼特给放出来,我拿起了银制的刀叉伸向餐盘,却意外发现戈尔端上来的居然是甜面包。

不是水果沙拉或者偏咸的食物,也没有葡萄酒或者蜂蜜酒之类的东西,居然是用甜面包来当做前菜吗?

“会吃不下饭的吧......”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我还是慢慢将面包切分成了适于入口的数小块。

毕竟是戈尔的安排,我对这位厨师还是相当信任的,想来应该是跟之后的主食之间有什么关联吧。

这么想着,我已经叉起一块甜面包放到最前,馨甜的气息瞬间就勾引起了我的食欲。

我也顾不上之后会不会吃不下主食,转而就准备把甜面包放入口中。

然而就在此时,耳侧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却打断了我的用餐,吓得我手腕一抖,叉着甜面包的银叉随之掉在了地上。

“别吃,面包里有毒!”

有毒?!

我条件反射地看向门口处,没想到叫喊出声提示我面包有毒的居然是那位衣着怪异的客人。

没来不及有所反应,他却突然一个踉跄栽入了屋内,而后我便看到一双恶狠狠的视线随着沉闷的步伐踏入屋内,直直的盯向了我的方向。

也不知为何,我顿时感到汗毛倒竖,想也没想就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而后推开身后的侧门便跑入了后厨。

很危险,那家伙很危险——我的本能如此叫嚷着,疯狂警示着我要远离那股外显的恶欲和杀意。

在我离开后厨前的最后一刻,耳边并没有听到有人追来的声音,只有领主那冷漠低沉的声音在身后的房间内隐隐回响。

“咖啡店的,你坏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