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戈尔，戈尔·隆乔夫。
厨师的工作，通常是从当下为准的前一日就开始了。
但很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办法将眼前的情形同昨日的记忆联系在一起，虽然这并不影响我的工作，但难免会让人心生杂念，这对于厨师而言是致命的。
所以我必须要化解这种微妙的违和感，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亲眼确认违和感来源背后的真实。
这么想着，我正打算动手推开那扇本应紧锁的侧门，却被一个从身后快速逼近的稚嫩声音给阻止了。
“别碰那扇门，戈尔先生。”
棕灰色的斗篷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稚嫩童音的主人被隐藏在斗篷之下，让我有些难以看清她的面容，但从她气喘吁吁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她是从城堡内小跑着赶出来的。
“玲玲，这扇门为什么没有被锁上？”
“这个啊，刚刚被我打开的啦。”
她在说谎。
城堡的开门时间是七点整，昨晚我在结束采购后从侧门回到城堡，那时候就确定锁好了这扇门，而主人也先我一步回到了城堡。
没错，不存在任何问题，一定有城堡之外的人潜入了城堡，可目的呢？
当我沉默不语地想到这一步时，大脑中却有一个声音阻止了我继续向下思考，这种行为似乎并不符合我的身份。
我只是名厨师，每天在管家亚瑟的授权下外出购置后一天的食材，而后会将一整天的时间都用来准备主人一家的三餐，这就是厨师戈尔的生活规律。
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对了，我是从主人的房间里来到这边的，可主人交付给我的指令里似乎又不曾让我往大门这边来，难道是来自其他什么人的指示吗？
我刚想拿出写有主人指令的羊皮纸，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这么一来可能会有被玲玲看到的风险，于是暂且作罢了。
无论如何，眼前这扇门都很诡异，这扇侧门应该被锁住了才对，否则就是有什么人趁夜闯入了城堡。
这与我昨天的记忆不符，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只要将它推开看到门后的风景，或许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吧。
“是叫格里斯来着？难道是瑟维尔暗示你过来的？太过精明的家伙偶尔也会整出些麻烦事呢。”
玲玲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起来，又或者是有些烦躁吧。
但格里斯是谁呢？是我吗？那瑟维尔呢？
在我回忆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时，想要阻止我推开侧门的玲玲却突然转身走到正门之下的阴影中，摆着手开始远离我了。
“算了，想开门就请便吧，但是结果大概会害你‘跳跃’到随机的时间点也说不定。”
跳跃到随机的时间点。
虽然这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但从字面意义上理解的话，这也就意味着我可能会出现在亚瑟醒来之后的时间，大小姐醒来之后的时间，甚至是正午之后的某个时刻。
这很不妙，相当不妙。
毕竟我身为城堡内的厨师，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为主人一家备好早餐才行，所以跳跃到随机的时间点风险实在是过大了。
想到这里，我已经将手从门把上松开来，毕竟无论记忆的偏差会让我产生多少杂念，也好过工作无法完成这种糟糕的结果。
“我要去准备早餐了，玲玲呢？”
“我可是守门人，当然只能待在这里喽。”
的确如此，各司其职是很重要的事情。
隐约可以看到身形娇小的玲玲蜷在城门的阴影中冲我挥着手，我也转身准备回到城堡之中。
“走好~工作要加油哦，戈尔先生。”
当然，我一向恪尽职守。
但说到底，我为什么会离开厨房，跑到城门之下来呢？
在无意义的思索之间，我已经回到了城堡之中，轻车熟路地穿过绵长的一楼东侧边廊，推门进入了堆满食材的后厨。
“今天的，早餐......奇怪。”
我确定了一下贴在墙面上的每周菜单，今天的主食应该是昨天购置的甜面包，可我四下搜寻着都没能找到甜面包的踪迹。
虽然记忆中我应该在村庄中的面包磨坊中拿到了供主人一家食用的甜面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把它们放到哪里去了。
这下就糟糕了，平日里或许还有临时替换的可能，但唯独今天不能缺少这份甜面包，否则主人交付的任务就彻底没法完成了。
正当我有些费解地打算仔细回忆一番时，“哒哒”的声响突然在耳边响起。
抬头一看，原来是亚瑟管家正在轻轻敲打着后厨入口的木制门框，看来是例行地前来确认早餐的准备情况。
“今天的食材都准备好了吗？”
“是，昨天就已经购置完毕了。”
暂且顾不上甜面包的问题，毕竟它们很大概率是被我放到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又或是被黛雅大小姐偷偷带回房间去了。
“按照餐谱的安排，今天的早餐时间为七点，由主人和夫人优先用餐，少爷的餐点稍后送去房间，大小姐醒来后再为她准备餐点，午餐时间从十二点二十分开始，晚餐......”
虽说只是例行的汇报，但平日里亚瑟总会多少做出些回应，今天却有些莫名的沉默，甚至连我突然中断了汇报都似乎没有被他察觉。
我暂且放下手中的餐谱，抬眼便看到他眼神游移的模样，想来是完全走神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亚瑟先生，亚瑟先生？”
我轻声呼唤了一下心不在焉的亚瑟，他这才宛如惊醒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冲我摆了摆手。
“抱歉，戈尔，继续吧。”
“是，今日的早餐主食为甜面包、火腿切片和蛋卷，为主人准备了红酒，夫人和少爷是蜜酒，大小姐则是蜂蜜水。”
简单汇报完早间的餐点，我没有着急继续，而是沉默地等待着亚瑟的反应。
不出所料，亚瑟显然也没打算更多浪费时间在这种例行事宜上，简单打过招呼后便打算离开后厨了。
“没问题，尽快准备好吧。”
看着亚瑟支着银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蹲下身来十分自然地从橱柜中取出了五个杯子，打算先给主人一家备好饮品。
但当我转身打算去取出红酒和蜜酒时，却突然想起了甜面包的事情。
“厨房里没有的话，果然是被大小姐偷偷拿走了吧。”
黛雅大小姐一直都十分中意各种甜食，想来她那副终日困倦地模样，大概就是缺少糖分的表现吧。
但无论如何，尽快准备好今天的早餐才是重中之重，因此甜面包是不可或缺的。
而且今天的甜面包也是对应人数准备的，如果被黛雅大小姐误食到的话就糟糕了。
这么想着，我暂且收起了五个木杯，转身离开后厨打算去大小姐的寝间附近找寻一下甜面包的踪迹。
毕竟她一直很害怕甜食会把各种昆虫引到自己的房间，所以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多半是藏在寝间周围的花瓶里或画框后了。
盘算着可能藏匿食物的地点，我缓步踏出了后厨。
“威利·萨麦克，你在做什么？”
亚瑟的声音从稍远的位置传来，大概是威利又做了什么错事吧。
考虑到他的性格，指不定是在边廊奔跑被亚瑟给逮到了也难说，虽然这座城堡之中完全没有能让他如此焦急行事的理由。
不过那也是他们工作的范畴，与我目前要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关联，因此我并没有继续留心那边的状况，而是转身走向了通向三楼的那一侧旋梯。
“伊蕾......谁允许......一侧边廊来的？！”
走在直通三楼的旋梯上，隐约可以听到城堡另一端传来了亚瑟的咆哮声。
虽然大部分内容都听不太清，但还是可以听出他在训斥唯一的女仆伊蕾娜，毕竟这座城堡里会被他如此训斥的大概只有那两位下仆了。
尽忠职守，这是很不错的事情。
可这也不禁让我有些困惑，伊蕾娜和威利虽然都称不上对工作十分上心，但至少可以完美的完成被交付的职责。
这座庞大城堡的日常清扫对于两位下仆而言显然是严重超额的工作量了，但他们仍可以保证城堡内目之所及的地方都足够整洁光亮，想来在工作方面应该是无可挑剔的。
简而言之，这两位并不应该有被亚瑟如此训斥的理由，这么想来的话，问题果然还是出现在亚瑟自己身上。
或许就是从他和夫人的事情......不，没什么，这已经是我职责之外的事情了。
“有些喧闹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陷入沉思的我并没有注意到高跟鞋同阶梯碰撞的脆响，还是那种略带高贵气质的柔缓女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在我的面前，身穿暗蓝色礼裙的长发女性正牵着裙摆缓缓走下阶梯，素雅的面容仍旧难掩出尘般的美丽，慵懒的神色非但不让人感到冷寂或漠然，反倒为她高贵的气质中多添了几分亲近感。
安和如水的视线从女性稍稍低垂的眼角中投降我的方向，宛如夏花秋澜般惹人夺目，几乎都忘了要从中移开视线。
“早上好，夫人。”
毫无疑问，眼前的女性正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领主大人挚爱的妻子，也是唯一会被尊为夫人的存在。
“亚瑟片刻前刚刚在训斥威利和伊莲娜，大概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处理的事物吧。”
虽说仅凭那些模糊的语言并不能判断他们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事情，又或者只是亚瑟在发泄自己的情绪，但我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推测。
要对夫人做出切实的回应，这也是我们下人的职责所在。
“原来是这样，不过既然连亚瑟都被惊动了，那肯定是相当麻烦的事情吧。”
夫人柔和的五官隐隐挂上了些许担忧的神色，左手也习惯性地扶上白皙的脸颊，以至于礼服的裙摆都飘荡着蹭到了铺满旋梯的红毯上。
也不知为何，这样的夫人让我稍稍感到有些陌生。
虽说印象中的她也总是透着一股贵族特有的高贵气质，但却总是表现的有些紧张且神经质，这或许是领主大人长期忙于公务的缘故吧。
而这种潜在的特质也因为最近同领主大人的争吵和冷战而一举爆发膨胀，可自从两天前维曼特少爷遭到软禁开始，她的情绪却突然变得像现在这般悠然不迫了。
当然，她和主人间越发冷淡的微妙关系并没有因此而改善，甚至可以说是在今两天愈演愈烈了。
“说起来，戈尔你居然会一个人离开厨房，难道今天要下雪了吗？”
夫人，就算你一本正经的说这种话，我想也不会有人觉得好笑的。
说到底，这已经我今天第二次单独离开厨房了，这么看来的话应该不能算是很稀奇的事情吧？
不，这并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虽说我仍旧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大早就跑到大门口去，但至少我清楚自己这会儿为什么要前往三楼。
“其实是作为早餐准备的甜面包不见了，不知道夫人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并没有直言对黛雅大小姐偷偷拿走甜面包的怀疑，毕竟以下人的身份是不能随便对主人一家持怀疑态度的。
好在精明的夫人一下就看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提着裙摆转身又准备往楼上走去。
“呵，大概是被黛雅那个小吃货给拿走了吧。”
我目送着夫人优雅地迈着步子往旋梯上方踏去，但她却在转角处停下了步伐，探出身子向下看望我的方向。
“不是要拿甜面包吗？我去帮你叫醒黛雅，快走吧。”
不得不说，夫人在这种细节上的确相当体贴我们这些下人。
毕竟我独自一人的话肯定不能随意进入黛雅大小姐的寝间，而但凡她稍稍赖床不起，主人一家今天的早餐大概泡汤了。
如果能够顺利完成今天的工作，必须要好好感谢一下夫人才行。
我轻舒了一口气，迈着步子跟在夫人身后走上了旋梯。
但当我刚刚走到旋梯半道，却突然听到了木门被重重推开的声响，期间还隐约夹杂着怯懦不清的女声，以及一重一轻的两串脚步声。
“主......稍等......”
听起来似乎是伊蕾娜的声音，这么看来大概是从二楼领主大人的房间那边传来的。
听着两串脚步声越发低沉，看来是是渐渐走远了，或许是往一楼的方向去了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领主大人和伊蕾娜如此焦急，但这并不是我工作范畴的事情，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得跟着夫人去找到甜面包才行。
当然，还有另一件事，也就是主人亲自托付给我的任务。
我掏出微微翻卷的小张羊皮纸，上面用鹅毛笔简单描绘了一串细净的字文。
——“杀了维珍妮·希尔曼。”
即便找不回关键的甜面包，我也会设法完成主人托付的任务，无论是身为厨师还是身为下仆，这都是我的本分所在。
没错，尽忠职守才是重中之重，只希望今天也可以平稳安和地度过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