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威利,威利·萨麦特。

该怎么说呢,今天真是灾难性的一天。

刚刚按照主人的命令清理完被夫人遗体压的有些杂乱的干草堆,我又叉去了一些马料应付栅栏后边那群哼哧不停的畜牲,恶臭腥骚的环境实在让人不愿多待。

虽说有些奇怪,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应该是这种下仆身份,至少我从生理上就不太能接受眼下的工作。

硬要说的话,我或许更适合邮差之类的工作吧,无论是派送些信件还是别的什么货物都好,天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叉着草料。

“威利·萨麦特。”

是亚瑟的声音,那个总是一脸从容模样的烦人管家。

说到底,整个城堡里的佣人的数量也不过只有区区五个,甚至只能与主人一家的人数持平而已。

明明人手都如此不足了,我却还要被这个所谓的管家呼来唤去,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不过他的能力倒也无可挑剔,所以身为下人的我的确没什么可抱怨的——好吧,虽然我已经完完整整地抱怨过一轮了。

“是,有什么吩咐吗,亚瑟先生?”

不管心里有多少不爽,我还是本能地迅速做出了态度低下的回应。

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养成的恶习,难道我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家伙吗?

“替我把这封信寄出去,主人打算邀请一位侦探前来协助调查夫人遇害的事情,要尽快。”

亚瑟将手中用火漆封口的信件递到我手中,仍然残留着温度的火漆中心烙刻着象征主人身份的印章纹路。

居然还要请侦探过来,倒也真是有些夸张。

虽说我也清楚夫人遇害是件大事,但城堡里一共也就这么些人吧?真的要找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甚至连我都已经有几个可以怀疑的对象了,而且多半就跟我眼前这个多事管家有关系,毕竟夫人一直都很中意他——从各个方面而言都是。

“我还有其他事情,信就交给你了。”

亚瑟的声音突然传来,猛地打断了我的思绪,吓得我整个人都浑身一颤。

但好在他也没打算多做停留,转身就离开了马厩,这家伙总是会在关键时刻补上两句,像是能看透其他人的心思一样吓人。

当然,无论有什么不满或猜疑,我这种下仆都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到头来也只能完成领到手的任务罢了。

我正反看了看手中的信封,除了一个陌生的地址和名为艾吉尔的收件人之外,深色的信封上就不再有其他任何的信息了。

仔细想来,这也并不是什么需要我留心的事情,于是我摇了摇头,甩开杂念后将草叉靠在一旁,捏着信封走向了城堡大门的方向。

“说起来,应该去哪里寄信来着?”

临近大门附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压根不知道要怎么把手中的信件寄出去,此前似乎也从来没有被吩咐过要做这种事情。

四下扫看一圈后,这里不出预料的并没有看起来可以存取信件的地方。

确切来说,附近除了紧紧闭合的巨大正门和专供城堡内人员出入的侧门外,就只剩下绵长不绝的高耸城墙了。

“威利?你怎么过来了?”

有些陌生的女声突然从耳侧响起,我习惯性地回头看去,一个身形娇小的家伙正歪着头站在我面前,整个身躯都覆盖在一顶棕灰色的斗篷之下,只有稍显稚嫩的尖锐音色向我表明着她的性别。

看着她被从那顶棕灰色斗篷之下隐隐透出的暗紫色双眸,我这才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

“玲玲?”

“嗯?怎么了,一脸吃惊的样子。”

对了,她是城堡的守门人,明明之前计算人数的时候还把她算入了五人之一,却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个瞬间之前完全记不起她的名字。

玲玲似乎并没有太在意我的反应,反倒是机敏的看到了我手中的信封。

“啊,是要寄信吧?亚瑟先生也真是的,明明直接交给我就可以了。”

看到玲玲相当自然地朝我伸出手,我理所当然般地将信封递给了她,而她也没有将信封带走,反倒是直接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正当玲玲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挤入了我们的视线之间,一封深褐色的信件则被递到了玲玲面前。

“能顺便帮我也寄一封信吗?”

中性偏柔的音色从耳畔略过,我循声看向身侧,却只看到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身影,笼罩在兜帽之下的面容被阴影所遮蔽,唯一展露在外的只有他伸出斗篷的纤白手臂。

“九,九弦少爷?您也要寄信......吗?”

玲玲尊敬的语气里更多的却是迟疑与惊诧,似乎是被她称为九弦少爷的男性做出了什么令她意外的举动。

等等,说起九弦少爷的话,那不就是......

在慢了半拍之后,我赶紧鞠身致敬。

也不知刚刚是那根搭打错了位置,我竟然都差点忘了城堡内最基本的礼仪。

“嗯,交给你没问题吧?”

“啊,当然,请您稍等一下!”

玲玲似乎也显得有些慌张,看来九弦少爷的出现同样有些出乎了她的预料。

但就我而言,我更好奇为什么知道刚才我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号人物的存在——不,我应该意识得到城堡中有他,但却不知缘由的将他给忽视掉了。

就在我盯着地面愣神的时候,两下轻柔地肘击撞上了我的腿侧,一下让我惊醒了过来。

“别愣着了,能帮我把那边的侧门打开吗?我来负责大门这边。”

听到玲玲的话,我抬头看向悬挂在城堡顶部的巨大挂钟,时针与分针的夹角的确已经快要指向开启城堡大门的七点钟了。

没想到自从发现夫人的遗体开始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时间了,回想起早上的际遇,我又开始有些头疼起来。

毕竟第一个发现夫人遗体的人是我这个下仆,且不说会不会遭人怀疑,就算是真正的凶手想要栽赃嫁祸,我大概也是首选的目标。

但对此我似乎又没有一点办法,毕竟我只是个卑微的仆人而已,整个城堡里大概也就伊蕾娜那个下贱的家伙跟我地位相当了。

“但是她又总是有那两位在护着,真是烦人。”

我有些不耐烦地砸了咂嘴,但此时再怎么烦恼也无济于事,于是我也没再继续在意九弦少爷,而是恭敬地缓缓走向了侧门的方向。

大门渐渐开启的沉重声响已经在耳畔响起,我甚至都能感觉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震颤。

无暇感慨身形娇小的玲玲居然能拨动那种巨大的杠杆机关,我赶紧小跑着来到侧门边,然而当我轻轻碰上低矮的木门铜锁时,散发着沙土与朽木气息的木门突然嘎吱嘎吱地自行开启了。

“奇怪,昨晚侧门没有锁上吗?”

我小声地嘀咕着,顺势就推开了并没有上锁的木门,可映入眼帘的却压根不是炊烟袅袅的熟悉村落,而是一片无垠的深黄与褐色。

——荒漠,我的眼前只有干涸的泥土和飞扬的沙尘,甚至连在风尘间挣扎摇曳的植物都早已被裹挟着沙砾的锐风夺去了色彩,同化入了这片黄褐色的荒漠之中。

诡异,不管怎么说都太过诡异了,我就像是看到了一大片海市蜃楼......又或者我就在海市蜃楼之中?

想着要确定眼前这幅幻觉般的情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本能的向着门外探出一步,旋即而来的确实一股扬起遮天蔽日高沙厚沉的狂躁突风,瞬间就将无数的黄沙统统卷入了城堡之中。

根本来不及对这幅可怖的情形做出反应,我的眼睑早已本能地闭合起来以保护脆弱的眼球。

将双手架在前面的我已然准备好了突然袭来的沙尘暴所掩埋,但却意外地迟迟没有感觉到荒漠沙尘那股燥热的温度,甚至连耳畔边呼啸的风声都渐渐沉寂了下来。

安静,周围突然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死寂之中。

我刚刚想着睁开双眼确认一下周围的情况,头顶却突然炸响了咆哮般的男声,吓得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董浮歌?你他妈在搞什么呢?!”

董浮歌?是谁的名字吗?

奇妙的名称姑且不提,这个咆哮的男声似乎也颇为陌生,听起来似乎像是十来岁的年纪,或许是少爷或大小姐的朋友吧,但至少应该不是这座城堡内的住人才对。

这么想来,正值夫人遇害的这一天,城堡内却突然出现了陌生人,再加上侧门彻夜未锁的情况,这个家伙的身份似乎又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难道是强盗之类的?说起来刚刚......”

这会儿一回神,我突然想起自己应该在片刻前被卷入了侧门那边的沙尘之中才对,可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了城堡内的某个房间中,这似乎也是足够荒诞的事情了。

不过眼下倒也由不得我考虑这种事情。

毕竟此时的我极有可能被怀疑是杀害夫人的凶手,原本我的身份和智商就不足以支撑自己做什么有力的辩驳,那么确保自身清白的最佳方法当然就是找到凶手了。

简而言之,绝不能放过刚刚在楼上惊嚷怪叫的那个家伙。

快速确定好对策后,我顺手抄起靠在房间一角的拖把,二话不说推开房门就跑到屋外,前后张望了一下就迅速确定了自己的位置,立刻马不停蹄地冲向了通往二楼的旋梯方向。

然而还没等我冲到楼梯边,自上而下的脚步声就迫使我停在了原地。

随着间隔稍久的轻灵脚步声渐渐靠近,一件精致的裙装缓缓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旋即而来的还有一个不停磕碰在各级台阶上的柔软兔玩偶。

看着那个被扯住耳朵以脸抢地的可怜兔子越发靠近我的位置,我都顾不上藏起手中的拖把,赶紧靠到一旁深深地鞠躬行礼。

“早,早上好,黛雅大小姐。”

“嗯?嗯......是你吗?突然不见的人.....”

眼前睡意朦胧的银发幼女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只是有些好奇地歪着脑袋对我投来迷糊的视线,含糊不清地发出这意味不明回应声。

虽说她好像隐约问了我些什么,但作为下仆的我压根不敢随便抬起头来直视这位高贵的大小姐,只能瞟眼看着飘摆在视线余光中的银白色发丝。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轻浅的哈欠声突然飘入我的耳侧,同时而来的还有轻缓的脚步声。

我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只看到顶着一头凌乱长发的黛雅大小姐又开始自顾自地沿着西侧边廊朝前走去,似乎早已对我这个身份低微的仆人失去了兴致。

大小姐精致的睡裙就像手中的兔玩偶一样,被她毫不在意地拖到地面,摇摇晃晃地模样让人不免感到有些担忧起来。

“那个,请问大小姐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如果是在平时,离开房间的大小姐身边应该总能看到亚瑟的身影才对。

可这会儿她自顾自地都晃悠到一楼来了,却不知为何没有见到那个萝莉控管家的身影,反常之余也让人不得不关切一下大小姐的状况。

——毕竟如果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情,途中遭遇过她的我免不了要被亚瑟那家伙狠批一顿,我可不打算平白无故地吃个闷亏。

“嗯,我要去哥哥那边......迷路了。”

“少爷的话应该在三楼的寝室吧,但是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就寝才......对?”

一句话还没说完,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问题有一些,不对,是相当的异常。

按照以往的日常经验来说,体质虚弱的黛雅大小姐绝不可能会在九点之前起床。

更不用说此时才刚刚七点钟,按理来说她根本都应该还没睡醒,像眼下这样在诺大的城堡里四处游荡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才对。

想到这里,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确定当下的时间,而最近的座钟应该就在一楼的待客厅才对。

“抱,抱歉,黛雅大小姐,我还有些重要的工作,如果您要找少爷的话,沿着这个旋梯往上两层就可以了!”

“嗯......谢谢?”

匆忙地对大小姐打过招呼后,她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带着困惑的语气对我表达了谢意,虽然她大概只是在按照亚瑟的教导行事,并不怎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这会的我早已无暇于这种事情,甚至都顾不上那个可疑的咆哮声,而是飞也似的冲到了会客厅门前,小心推开了名贵的精雕木门。

进入到会客厅之后,我快步走近高大的座钟,双手自然地撑在面前的木桌上,探身看向不远处的钟表盘。

此时再滴答作响的表盘之上,时针与分针拼凑出的角度却标刻向了十点十三分,距离我开启侧门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

“这是中了什么邪?”

我一时间感觉有些恍惚,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明明片刻之前我还跟玲玲一块在正门的位置,可在推开侧门后被卷入了诡异的风沙中之后,我却突然出现在了城堡内,时间也跳跃了三个多小时,这怎么想都有些超自然了。

“到底怎么搞的,难道跟夫人遇害的事情有什么联系?”

无论是夫人的突然遇害,还是这会儿的诡异的际遇,一切都显得过于诡异了,以至于让人不禁将这两起离奇的事件放在了一块考虑。

就在我犹豫之际,划过桌面的手指突然摸到了什么冰冷的物体。

当我低头看向指尖的方向时,却只看到一柄平躺在桌面上的匕首,木制的刀柄上雕刻着精致的纹路,冰寒的刀面上早已被凝固的血液染上了暗红,但却仍旧难掩其锋利的本质。

但此时我压根无心于此,在触碰到这柄匕首的同时,糟糕的预感同时浮上心头,大量涌现的思绪瞬间就被两个字给彻底替换。

——完了。

大概是预感应验的有些过快,当我听到会客厅的木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响时,心中甚至没有出现一点慌乱。

好吧,我是说直到领主大人那熟悉而低沉的冷漠男声响起之前。

“威利·萨麦特?她的尸体......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