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烟尘渐渐散去,赤狼轻轻煽动鼻尖,很快便捕捉到了绯色少女那熟悉的气味。

但就在它锁定董浮歌位置的时候,却发现沾染董浮歌气味的个体分离成了两个。

朝向烟雾之外奔去的个体混杂着黑色刀客的气味,而原地不动的个体显然才是沾满了董浮歌气味的绯红少女。

锁定了攻击对象,赤狼瞬间迈开四肢,循着嗅觉创造的路径朝着烟尘之中狂奔而去。

然而当烟尘被它带起的突风吹散之际,出现在视线之中的却是深沉的黑色,而那抹扎眼的绯红则出现在了赤狼视线的余光之中。

野性的本能不断警示着赤狼,自己多半陷入了敌人创造的陷阱之中。

它甚至没有试图思考,条件反射地便侧过身子生生止住奔袭的步伐,而后在惯性作用的滑行过程中重新加速,在失衡倒地的边缘摆正了姿态,毫不拖泥带水地转换了攻击目标。

在飞速奔袭的赤狼眼中,周遭的景色宛如单一的流光般转瞬即逝,仅仅四、五步的距离,那抹惹眼的绯红已然进入了它骇人巨口的咬合范围。

然而就在它打算碾碎眼前的人形时,绘满蔷薇纹路的半肩斗篷高扬而起,那种撕裂神经的灼痛感瞬间袭入脑海,赤狼也条件反射地停下了攻势。

趁着它短暂的犹豫,半肩斗篷的主人迅速后撤回避到安全距离,赤狼突然发现,自己瞥见的那抹绯红不过是遮住了半个身子的斗篷和一顶明显偏小的棒球帽而已。

飞扬而起的斗篷之下,蹲伏在地的刀客投来的视线中满是不屑与挑衅的意味。

“很遗憾,下次还是相信你的鼻子吧......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赤狼根本顾不上与眼前性质近似的人形缠斗,愤怒的本能驱使着它将注意力调转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毫无动静的梦境之主。

“刃装,武圣之势!”

少女英气的声色穿着轻薄的赤色烟幕袭向耳侧,赤狼看到董浮歌一把甩开了包裹住全身的黑色斗篷,而在高扬的斗篷之下,绯色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一身运动装扮,换上了从未见过的亮银色铠甲。

红色的绸带从鳞甲的关节缝隙间飘扬而出,绯色的围脖长长地延伸到小腿之侧,随着吹拂的轻风向右飘摆,不时蹭上绯色偃月刀闪着冰寒流光的刀面。

绯色的刃锋在少女手中翻转而起,横向一刀宛若劈天开海般扯碎了浅淡的烟幕,凛凛身姿顿时清晰于天地之间。

看着将绘有蔷薇纹路的偃月刀斜架身前的少女,英姿飒爽的从容姿态宛如主宰战场的飞将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这对非人的赤狼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无所谓形态、无所谓气质、无所谓能力,它所要做的只有咬杀眼前的梦境之主,以及妨碍它杀伐本能的任何人。

在赤狼朝向董浮歌迈开步伐之前,绯色的少女却先它一步高高跃起。

董浮歌曲起双腿沉下身子,仿佛对身上厚重的铠甲视若无物一般,将绯色的偃月刀挟于身后便朝向赤狼跃袭而来。

赤狼的视线循着董浮歌一齐移动到凌空之中,在这个瞬间,它仿佛第一次在黑月笼罩的这座永夜都市之中看到了太阳。

那是绯色的流光,又或者是炽热的日炎,也许是冰寒的刀影,又干脆是灼目的阳光——那绯红的身姿实在是过于夺目,以至于缠绕在她身侧的万千光流几乎点亮了整片浅淡的黑色天幕,就连翻滚的赤红云海都在橙红的光芒之中黯然失色。

会是错觉吗?可灼热而刺目的光芒甚至让赤狼本能地想要避开视线。

宛如绽放在天际的蔷薇,宛如旋荡在天际的烈阳,宛如拖着尾迹飞坠而下的流星,那是惹人生畏的威压,是绚烂夺目的景致,是这座红黑都市的半城缩影——

——一言蔽之,就是红色。

随着身体的飞速下坠,董浮歌仰起上身,将赤红的刀身翻转向上拖于身后。

权能供给的力量被全部集中于握紧刀身的双臂之上,在几乎无法控制地加速度中强行稳定着不断颤抖的身体,将一切机会都倾注于这势不可挡的一斩之中。

空气不断从面前被挤压到身体两侧,董浮歌紧紧眯起的眼眸中流转着炽热的光芒,死死盯住了赤狼高耸而上的头颅。

这样的话,可以得手!

这样的话,会被斩杀——

赤狼已经本能地预估到了这记斩击的威力,即便是拥有如它一般强健的身躯,大概也会被瞬间斩下头颅,然后再也无法修复地就此死去吧?

如果是作为生物的本能,它应该立刻拔腿跑开,以自己的速度而言,下坠的少女不可能来得及修正劈砍的轨迹,而它也可以从这可怖的斩击中得以苟存。

可它并没有低下高傲的头颅。

它并不是生物,也不是梦魇,甚至不是什么赤狼——它不过是愤怒,不过是纯粹的愤怒。

没错,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仅仅......不,是必须向往着杀戮与破坏。

它无所谓生死,无所谓存续,它只需要把目之所及的一切破坏殆尽,只需要依顺着梦境之主的情绪和愿望,将她一度痛恨的无力自我彻底咬杀即可。

本能驱使着赤狼张开了巨颌,猩红的利齿对准着飞坠而下的董浮歌。

永远依托着本心而活的野兽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它会愤怒昂扬地咬杀面前的一切,哪怕是带刺的蔷薇,哪怕是灼目的太阳。

“消......”

“消失吧,你这疯狗!”

董浮歌咆哮着挥下了刀刃,赤狼也无所畏惧地探头狠狠咬向她。

在一声脆响之中,下劈的刀刃猛地撞上了坚硬的锐齿,随着一点火星的迸发,赤狼可怖的下颌在一声巨响中瞬间被绽裂成两截,向下挥砍的董浮歌拽着刀柄,在惯性地作用下生生在空中旋转了一周。

剧烈地疼痛并没有让赤狼停下动作,它拖着已经分裂两瓣的下颌,继续转头咬向凌空的少女。

殷红的液体不断从口齿之间溢洒而出,下一次的咬合甚至可能会让它的颌骨因此崩离,会让它的犬齿因此粉碎,但赤狼早已将这一切抛诸脑后。

只需要最后的一次咬杀,在它胸中无止境燃烧的愤怒之火就能得以熄灭了。

少女无法自控的身躯已经被它染上猩红的凶口给完全包裹,然而还来不及将她绞杀与利齿之间,赤狼突然觉得脚下一滑,巨大的身躯也随着突然激起的疼痛朝向右边滑坠而倒。

右眼的余光之中,黑衣刀客正横架着那柄片刻前还插在它右前肢的橙红配刀,名为绯阳的利刃上正不断滑落猩红的液体,而它粗壮的右前肢则早已因为这柄锐利的横刀断成了两截。

“抱歉,请让你的愤怒就此止息吧。”

看不清黑衣刀客的表情,但赤狼明白,那根本不是它需要去注视的东西。

赤狼的视线缓缓上移,仍在下坠的绯色少女出现在它左目的视线之中,那柄绯色的偃月刀重新被她架在了身前,而自己向右倾倒的身躯则恰好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了少女英武的视线之中。

深深的疲惫感让赤狼闭上了猩红的双眼,但轻松的解脱感却让它的嘴角勾起了微笑的弧度。

奇怪,身为梦魇的狼也是会笑的吗?

随着深入肌肉的冰寒触感,以及脊骨断裂的清脆异响,绯色的少女手起刀落,赤狼巨大的头颅瞬间与侧倒的躯体彼此分隔。

董浮歌在一阵自由落体后翻身朝下,在权能的加持下像猫般轻盈地扒落到地面,但沉重的铠甲还是让她在落地的同时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坑洞。

还没等她站稳脚跟,身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少女在地面的颤动中稳住身形,回头便看到了被自己斩落的巨大狼首。

看着面前这头一度让自己恐惧到不能自已的可怖巨兽,终于可以鼓起勇气直面着战胜它的少女顿时感觉百感交集。

正如她曾经因父母遇害的事实而恐惧,也为找不到方向的未来而迷茫,三年间将心神都交给了愤怒与仇怨的董浮歌逃避了太多事情,也畏惧于太多事情。

然而随着自己克服了死亡体验带来的恐惧,成功战胜了眼前的赤狼梦魇,她忽然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逃避和畏惧的东西了。

“谢谢你,就算不依靠愤怒的情绪,我好像也可以有那么一丁点勇气了。”

轻轻抚摸着赤狼柔软冰冷的鼻尖,董浮歌对着了无生息的梦魇喃喃自语着。

旋即,巨大的赤狼头颅开始化作无数赤红色尘埃,随着轻风高高扬起,去往了赤云翻滚的遥远天际。

而随着赤狼巨大躯体的消失,一颗相对有些迷你的水滴状湛蓝色晶石泛起了令人沉静的光芒,无声地躺在赤红色的地面上,顺滑的剖面紧紧贴合着平整的地面,显然正是董浮歌缺失的另外一半权能。

看着掌控梦境的那部分权能已经近在咫尺,终于可以结束这场诡异梦境的解脱感让董浮歌瞬间安心下来。

但当她刚打算前去捡回那半块梦境楔子时,却突然感觉胸口一紧,呼吸也顿时有些不畅,双腿一软便跌向了地面。

“浮歌小姐!”

看到董浮歌的权能效果突然消失,闪亮的银铠和绯色的偃月刀也幻化成一大片花瓣消散不见,站在一旁的锦衣赶忙蹲身辅助了脱力瘫倒的董浮歌。

“没,没事,果然这个‘势’用起来还是太辛苦了......不行了,我得休息一下,楔子就拜......”

甚至没能把话说完,过于疲惫的董浮歌已经一脸轻松地在锦衣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黑色的刀客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揽住董浮歌的双腿和肩侧后,用手臂小心地垫起她的脖颈缓缓抱起了她。

而后他便背着无声遗落于地面的另外一半完整楔子返过身去,一步一缓地带着董浮歌走向了赤色平原的另一端。

不远处,两个人影火急火燎地追赶着锦衣渐行渐远的背影来到了赤狼消失的地方。

打首的少年捡起了遗留在地上的梦境楔子,而姗姗赶来的中年男人则喘着粗气向少年所在的方向投来不满的视线。

“呼,呼,你小子能不能照顾一下老年人?用权能挪一栋楼当桥使的负担很大的好不好?”

“啧,谁让你的权能不能移动自己......比起这个,他把梦境楔子留在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沈海晴盯着面前仅有一半的梦境楔子,也不等雷伽理顺呼吸给出回应,毫无迟疑地迈步追向了锦衣消失的方向。

“大叔,你就在这里展开权能吧,我先追上去看看。”

“喂!你这混小子是想累死我吗?!”

无视雷伽近乎破音的呼喊声,沈海晴不敢停下追赶的脚步,不管锦衣此前是怎样的态度,他是董浮歌梦境中的梦魇这一事实也不可能改变。

此时赤狼已经消失,身为唯一梦魇的锦衣开始表露出真实的目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好的预感从沈海晴的心底油然而生,他难以想象锦衣会想要加害身为梦境之主的董浮歌,但也找不到他留下梦境楔子带走董浮歌的目的。

对梦魇的不信任感重新开始膨胀,沈海晴只能怀着纠结的情绪快步追赶上去。

头顶上方,贯穿梦境的悬空轨道延伸向了目所不及的远方,在本应因为中途断裂而停止运作的轨道之上,列车飞驰而过的异响正划破翻滚的云海,响彻这处红黑交织的奇异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