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总是充斥着令人烦闷的燥热,晚蝉的鸣叫裹挟在意寓不详的腥风中传来,瞬间清醒了董浮歌的神志。

宛如从梦中惊醒一般,董浮歌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狭小的房间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内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从百叶窗间隙悄悄钻入的赤红色月光稍稍染出了破旧床铺与古朴衣柜的轮廓。

“这里是......红黑都市吗?”

眼前的景象让董浮歌很自然地认定自己再次坠入了梦境,仔细回想入梦之前的事情,她只想起了自己晕倒在市政厅之前的情境,而一切的起因似乎是自己从许昌途身上发现的某个关键线索。

“钢笔!对了,那是老爸的钢笔。”

董浮歌突然记起别再许昌途西装口袋的金属钢笔,在看到那支钢笔的同时,她瞬间就记起了那是父亲尤为钟爱的一支钢笔。

即便平时写作都是用电脑和平板完成,那支钢笔也始终被父亲如同珍宝般带在身上,而少女原本也因此回忆起了更多缺失的记忆,爆炸般的信息量瞬间让她的大脑宛如宕机了一般,或许突然的晕厥也是由此引发的。

然而此时的董浮歌却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些记忆了,就像是之前被林夕提醒到“许昌途”这个名字时一样,无数记忆宛如列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出现而后又立刻消失,丝毫不给人进行追忆的余地。

“啊啊啊啊!当时到底想起来了些什么啊!”

董浮歌有些抓狂地甩下了棒球帽,旁若无人地宣泄着心中烦闷的情绪,这种临近通关却怎么都触及不到终点线的无力感不由地让少女感到有些丧气。

突然,董浮歌听到自己身前的衣柜中传来了一声小小的异响,意识到可能有人躲藏其中,少女瞬间警惕了起来。

恢复警觉的董浮歌强打精神,摸起地上的棒球帽轻轻戴上,而后接着诡异的赤红色月光摸索到隐约可以看清半边轮廓的衣柜边,将手小心地搭上把手。

调整了一下呼吸,董浮歌在紧张地吞下一口唾沫后一把拉开了衣柜,同时驱动起自身的权能,随时准备反制可能袭来的敌人。

出乎预料的是,少女的眼眸在权能展开后仍旧是沉寂的黑色,她也丝毫没有感觉到权能覆盖全身时那种流窜在血脉与筋骨中的力量。

意识到自己的权能并没有顺利生效,董浮歌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但在“嘎吱嘎吱”的异响声中渐渐大开的衣柜之中,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凶恶的身影,反倒可以听到低小的啜泣声。

“嘘,别哭了,浮曲。”

青稚的女声让董浮歌一下愣在原地,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衣柜内部,透着淡薄的月光,她在赤红色的光影之间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抱着弟弟蜷缩在衣柜之中的身影。

宛如没有意识到衣柜被人拉开了一样,躲藏其中的小浮歌不断安抚着弟弟近乎失控的情绪,丝毫没有在意站在衣柜门前的“自己”。

“这是......”

屋外传来的喧杂人声打断了本就杂乱地思绪,一阵湛蓝色的光芒突然照亮了黑暗的空间,黑暗与赤红色的月光瞬间消散不见,董浮歌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空间。

除了古朴的衣柜和破旧的床铺,狭小的房间内就只剩下一张铁质的小书桌,过于简陋的构造甚至会让人以为这里是某个贫民窟内临时搭建的棚屋。

然而董浮歌却十分清楚地记得,这里曾经是自己的栖身之处,是凝聚着童年记忆的城堡,是自己最为珍视的避风港,是被称作“家”的地方。

看着衣柜中瑟瑟发抖的自己和弟弟,少女突然想起了这个令人烦躁的夏日夜晚,这里是三年前的5月19日,是本该永远烙印在自己记忆之中,却不知为何遭到遗忘的悲剧之夜。

湛蓝色的辉光渐渐消失,赤红色的月光再次盘踞侵入视线的黑暗之中,外部喧杂的人声也随着光芒的消失而同时隐去。

“老爸,老妈!”

无视眼前深邃的黑暗,董浮歌循着熟悉的感觉慌张地奔向房间外。

撞出破旧的木门,不大的客厅之中早已被折射而入的月光染成了一片血红,熟悉的场景出现在少女面前,她惊惶地四下扫看着,最终还是在玄关的位置看到了一地玻璃花瓶的残片,以及女人无力瘫倒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个人了。

踉跄着奔向玄关的位置,董浮歌跪在地上想要扶起女人无力的头颅,但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宛如幽灵般直接穿透了过去。

“这里果然是......梦境吗?”

少女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处于自己无法干涉的回忆之中,而眼前这个早已失去了生息,浑身充斥着陌生感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梦里记忆中愈发清晰的“母亲”。

还不等董浮歌的悲伤情绪涌上心头,敞开的大门之外突然传来了短促的脚步声,两个赤红色的身影旋即出现在少女的视线之中。

董浮歌抹去了眼眶中旋荡的泪水,看着两个宛若红黑都市中赤红人形的家伙慢慢走近,跟在后方的人形还不时汇报着什么,但那些语言就像加密过一般,董浮歌只能听清几个模糊的词汇。

“......失败了......是梦旅者......无名梦境......”

看到为首的家伙已经走到了自己和母亲的遗体跟前,董浮歌一下就通过赤红色的高瘦轮廓认出了他,那无疑就是近来不断出现于自己缺失记忆在的关键人物“许昌途”。

既然许昌途会在此时出现在刚刚被“强盗”洗劫的家中,毫无疑问他与父母的遇害有着难以推脱的关联。

“果然就是你这混账吗?!”

董浮歌感觉心中突然升腾其难以抑制的愤怒,就宛如之前自己在红黑都市中面对赤红色人形时的暴走行径一般,此时的她瞬间舍弃了多余的理性,攒紧拳头狠狠甩向了面前许昌途人形,全然忘记了此时自己幽灵般的性质。

就是拳首触及许昌途的瞬间,董浮歌的身体宛如虚像般直接穿透了赤红色的人形,反倒是自己因为前倾出力而脚下失衡,一个狗吃屎的姿势重重摔倒在地。

“啧,真**见鬼。”

跌倒的董浮歌三两下爬起身来,满眼怒意地回过头,恰好看到高瘦的人形此时正蹲伏在地上,伸出双手上下摸索着母亲的遗体,似乎是在搜寻什么东西,这一幕更让少女感到怒火中烧。

还不等暴怒驱动下的董浮歌起身站稳,许昌途似乎已经从母亲遗体胸侧的口袋中摸出了什么东西,立刻站起身端详起来。

董浮歌循着他高举的手臂看去,此时被许昌途捏在手中的正是那支闪着冰寒光芒的金属钢笔,而那赤红色的模糊面容甚至都无法掩盖他此时那副狂喜的神情。

收好钢笔后,许昌途立刻带着手下一般的另一个赤红色人形离开了现场,而在他们推门离开的同时,董浮歌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之前所在的小房间内探出了头。

恢复了记忆的董浮歌已经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看着三年前仍显青稚的自己走到了母亲的遗体之前,身后跟来的则是强掩着泪水,不断低声啜泣着的弟弟董浮曲。

董浮歌看向伫立不动的自己,被狠狠咬住的轻薄嘴唇早已渗出了猩红的鲜血,那双凝视着许昌途消失在转角处背影的眼眸中,丝毫看不到任何悲伤或惊挫。

——愤恨,本该清澈的瞳孔之中,灼热的愤恨和冰寒的杀意。

三年前驻足于母亲遗体之前的少女,简直如同红黑都市的赤狼一般,纤细的躯体之下满是噬人心神的暴怒和近乎本能的杀意,甚至连一点应有的悲怆都无法挤入她封闭的心灵。

“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啊......原来是这种表情吗?”

看着眼前的自己,董浮歌稍感有些落寞,或许正如林夕所说的,她向往《锦衣行》中那种“善恶有报、对错分明”理想愿景的言辞或许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借口,从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开始,盘踞在少女意识中的本心大概就只剩下了对待“恶行”的纯粹愤怒而已。

所以她才会感到如此纠结与矛盾。

一直以来,董浮歌都希望自己是父亲笔下那种“正道”的人,是可以摒弃“愤怒”这种丑陋情绪的存在,是永远正义、永远潇洒、永远相信美好与善良的存在。

所以少女才难以容忍这种被愤怒侵占了心灵的自己,她无法承认自己是在父母遇害后连一点“悲伤”都感觉不到,只是一味被愤怒支配,想对加害者施以暴力的冷酷存在。

“我渴望的应该是像老爸小说里写的那样,永远正义,永远潇洒,永远......”

永远重复着自我欺骗。

突然看到眼前的小浮歌跑向了门外,穿透了自己幽灵般的躯体,追向了消失于转角之外的许昌途,董浮歌也下意识地回过身去,想要挽住她纤细的手臂。

“等等,浮曲他还在——”

触及少女躯体的右手果然还是无法握住任何东西,看到三年前的自己冲出门外,身后的董浮曲也开始无法抑制地放声大哭,董浮歌无暇再沉溺于过往的哀伤与自责之中,紧跟着追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