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事情就麻煩你了,她這會兒大概還是很不安吧,但我還是有點不太能理解夢境之類的東西。”
“哦,嗯。”
拎着一大包快餐食物的董浮曲在言語間還不忘朝瀋海晴稍稍躬身,稍顯過度的禮貌反倒讓瀋海晴有些無所適從。
瀋海晴本就不擅長與不熟的人交流,此時也只好習慣性地應了兩聲。
揮別了先行回家的董浮曲,瀋海晴轉身同等候在不遠處的董浮歌合流,此時他從眼前這名摩拳擦掌的少女身上絲毫看不到一點“不安”的情緒。
看到瀋海清靠近過來的同時,董浮歌似乎早已耐不住前往市政廳的步伐了。
“剛剛你跟浮曲在那邊嘀咕啥呢?”
“沒什麼......咱們就這麼走過去嗎?”
“反正也不遠,你也不趕時間吧?”
不等瀋海晴提出意見,董浮歌早已邁開了步子,瀋海晴也只能無奈地跟在她身後。
大概是天氣炎熱的緣故,隨着他們逐漸遠離繁華的步行街,街道上的人流也開始變的逐漸稀疏起來。
儘管還時間還未及六月,但斑駁的樹蔭之間已經零星響徹起了聒噪的蟬鳴,讓本就無人的夏午街道更顯幾分寂寥。
雨後清新的空氣讓樹影覆蓋的人行道格外清爽,連風中都沾染了幾分清涼,不時穿過綠葉漫灑而下的陽光也不再毒辣,濕潤溫暖的氛圍讓途經的行人不由地想如貓般蜷縮在樹陰之下悠然沉眠。
瀋海晴並不討厭這種散漫的天氣,前往市政廳的路上,他不時瞟眼看着身側不斷撥動手機屏幕的董浮歌。
雖說那一身的紅色穿搭仍舊讓人感到有些扎眼,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安靜下來的董浮歌的確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不知遺傳自父親還是母親的白皙皮膚與精緻五官,不斷向外流露出柔美而惹人憐愛的氣質,然而高挑的身形和挺拔健康的體態又凸顯出少女活潑直率的性格,這種恰到好處的微妙平衡,賦予了董浮歌一種健康而自然的美感。
殘留在清新空氣中的淡淡體香不斷刺激着瀋海晴體內的青春荷爾蒙,董浮歌精緻的側顏在斑駁的光影之中宛若樹間精靈般呈現着塵世之外的美幻氣質,引得瀋海晴也不由地沉浸在獨屬於此刻的安和氛圍之中,一時忘了移開看向董浮歌的目光。
“怎麼了?我臉上沾了什麼嗎?”
大概是以為吃漢堡時沾上的醬汁沒有擦乾淨,董浮歌習用拇指抹了抹柔軟粉嫩的嘴唇,習慣性地伸出溫潤的舌尖舔了舔,但並沒有嘗到預想中清甜的氣味。
趁着這個間隙,瀋海晴感覺挪開目光,也掏出手機試圖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但旋即就對自己輕率的行為產生感到了後悔。
“......噗,翻蓋老爺機?”
不出所料,瀋海晴手中的古舊機型一時讓董浮歌沒能忍住地笑出聲來,雖說她本身並沒有什麼惡意,但預想之外的翻蓋手機還是莫名戳中了她的笑點。
“嘖,這叫功能機!手機這種東西能打電話就行了。”
也不知是對董浮歌的悶笑打破了這種安然氛圍產生的不滿,還是單純不爽於她對自己愛機的偏見,瀋海晴的語氣也變得有些嚴肅起來。
董浮歌見狀,雙手合十吐了吐舌頭,做個了道歉的姿勢打算萌混過關,瀋海晴也在作勢地翻看了一下自己僅有一頁的聯繫人名單后,悻悻地將手機合上后塞回了口袋裡。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瀋海晴話鋒一轉,打算跟董浮歌聊一聊有關她夢境的事情。
“我說,你討厭你自己嗎?”
“突然在說些什麼呢......”
瀋海晴沒來由的提問讓董浮歌有些摸不着頭腦,她從自己身上並找不到什麼會讓她感到自我厭惡的要素。
“赤狼和那些巡夢獸不是總會不停重複類似‘消失’的單詞嗎?作為夢魘的赤狼姑且不論,巡夢獸的本質應該完全關聯你的潛意識才對。”
“也就是說,它們重複的‘消失’其實是我內心的想法?”
“可以這麼理解吧,而且根據我的觀察,這種聲音只有你在場的時候才會出現,至少我和瑟維爾它們單獨撞見的赤狼是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
根據瀋海晴的推斷,巡夢獸的那種非人聲響似乎就是對董浮歌發出的,但這樣一來,也就意味着董浮歌的內心渴望着自己“消失”在夢境之中,如果作為自我厭惡的表現去理解的話,意外的還相當有道理。
“我是沒這種感覺啦,可能跟我缺失的記憶有關係吧?”
瀋海晴稍作考慮,很快就順着董浮歌的思路找到了另一個思考方向。
“會不會跟林夕提到過的‘本心’有什麼聯繫?”
“‘本心’應該就是我對待各種事件的根本態度吧?說實話我也完全沒搞明白自己。”
董浮歌無奈地攤手,如實說出了心中的混亂,她在紅黑都市中面對碰瓷和墜樓兩起事件時採取了可謂截然相反的態度,但最終都終止了事件的回溯。
瀋海晴當然也考慮到了這一層,但如果說董浮歌在碰瓷事件中採取的行動是源於理智約束,而殺死赤色人形時的行動是出於本能衝動,或許一切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意識到身為當事人的董浮歌或許難以看清自身思緒的全貌,作為旁觀者的瀋海晴打算稍稍引導一下她的思路。
“換個思路吧,如果現在你面前又發生了碰瓷事件,你會選擇把碰瓷的傢伙幹掉嗎?”
“怎麼可能,那完全就是犯罪了吧,怎麼想都只會讓事件變得越來越麻煩而已。”
“我想也是,那如果是害你父母遇害的仇人站在面前呢?”
董浮歌在一瞬間陷入了沉默之中,但很快便輕咬着嘴唇做出了回應。
“......交給警察吧,讓他們蹲號子去。”
“噗——”
也不知道是觸到了瀋海晴的哪根神經,總是擺着一副怨天尤人般漠然表情的他居然捂嘴笑了出來。
“笑什麼?”
“沒,我只是感覺跟你昨天的那種形象差太遠了。”
董浮歌回憶了一下自己記憶中殘留的片段,昨晚的她在聽到林夕口中吐出的“許昌途”三字后,的確瞬間進入了近乎亢奮的暴怒狀態,想到這裡,她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難道我的本心就是想把看不爽的人整死嗎?”
“你這也描述的太耿直了,但可能真是這樣也說不定。”
“......不可能。”
董浮歌低聲嘟囔着,似乎是想否定瀋海晴的說辭和自己的想法。
“你是不是對‘圓滿結局’有種奇怪的執念?”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正常人應該都會這麼想吧?不論怎麼說,憑着一時衝動就給人打死了才有問題吧?”
“我倒感覺,憤恨到想把雙親的仇人碎屍萬段,才應該是正常人的想法。”
“誒?”
瀋海晴的話讓董浮歌心頭一顫,她回想起弟弟早上對自己傾訴的話語,那種對加害父母的傢伙們咬牙切齒的恨意,幾乎扭曲了弟弟一貫溫柔的形象,卻絲毫沒有讓董浮歌感到意外與違和。
所謂當局者迷,董浮歌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過分抗拒“憤怒”與“暴力”的偏執觀念。
“我覺得你應該是對夢境里出現的作惡者心懷憤慨才對,無論是碰瓷的老人,還是那個墜樓的人形——但你一直在刻意迴避這種‘憤怒’,也就是用理性壓倒了本能,所以才讓事件產生了回溯......不然的話,在夢境中擁有意識的你不管怎麼行動,事件都應該會順利結束才對。”
“你是說林夕的那種行為才是我本心期盼的事情嗎?”
“不,這就說不好了,至少我不覺得你是那種追求無端暴力的類型......雖然我也說不上多了解你就是了。”
瀋海晴的話多少讓董浮歌安心了幾分,但她也逐漸意識到,林夕一直強調自己的行為“違背本心”,或許真的是在指她逃避自身“憤怒”的行徑。
“假設你的確是個積極開朗的正常人吧,這樣一來,昨晚你面對‘許昌途’的暴走或許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難不成我跟市長有某種苦大仇深的關係?”
“說不定是殺父之仇的關係吧。”
一路推導下來,瀋海晴的結論呼之欲出,既然董浮歌昨夜夢中的暴走行為是源於她心底對“許昌途”此人的憤怒,那麼能夠招致董浮歌此等怨恨的原因,很大可能就是三年前致使她父母遇害的事件。
在這種前提下,董浮歌居然還對這位知名度頗高的市長先生毫無印象,甚至在醒夢之後再次忘記了這個本該烙印心頭的姓名,實在很難讓人想象他與董浮歌的記憶缺失之間不存在任何聯繫。
“總之,稍微調查一下應該就會有眉目了吧......只要你從那位學長口裡聽到的線索屬實的話。”
還沉浸在思考着的董浮歌猛一抬頭才發現,她在與瀋海晴的對話中已經不知不覺到達了目的地所在的市政廳。
眼前高聳的建築充斥着濃厚的中式風格,近2000平米的面積之上,三級石階將台基拔高到十五米之上。
石階上方的建築主體是軒皇氣派的宮殿造型,赤色的立柱之後是一排漆作朱紅的木製推拉門,琉璃瓦砌制的重檐穹頂在陽光下流露出富麗堂皇的氣質。
雖說乍一看只是座稍顯華貴的宮城,但殿頂中脊的部分卻突出了一棟五層琉璃塔樓,稍顯突兀的佇立於宛若太和殿般大氣的建築主體上方。
相對於大廈林立的城市中心,這種中式宮殿的強烈反差感不由地讓仰看着這棟建築的董浮歌目瞪口呆。
對於記憶缺失的她而言,眼前這座宮殿相較市政廳而言,反倒更像是某個五A景區,然而周圍往來出入的市民似乎並沒有感覺到這種違和感。
緩步踏上三級石台階,瀋海晴在入口處抬頭看向立於檐下正中的鎏金牌匾,自右向左書上的“市政廳”三字張揚地宣告着自身的機能所在。
而再前進一步,不難發現那些外形古舊的木門實質上也是自動化的滑動構造,並非原始的推拉門,這也讓原本古樸華貴的建築多了幾分現代感。
“有什麼印象嗎?”
“沒有......而且這跟夢裡那棟大樓的外形也差太遠了......”
“畢竟紅黑都市裡全都是外形差不多的大廈,這倒也正常。”
仔細端詳這棟市政廳,微妙的違和感始終縈繞在瀋海晴的腦海中,印象中的市政廳應該更多傾向於歐式建築風格,甚至可以說市政廳本身都應該是“外國”才有的建築類型,但他卻又不知道自己的這種觀念究竟從何而來。
“總之,只能進去調查一下了吧。”
甩開腦中的雜念,瀋海晴和董浮歌一齊來到正中的自動門之前,朱漆木門也應聲向兩側劃開,然而在二人準備進入市政廳內部之前,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卻先一步魚貫而出,退避一旁的二人稍一審視,對方應該是工作於市政廳的行政人員。
“......來自櫻川重工的彙報大概就是這樣,許市長你看......”
一位秘書模樣的人物正跟隨打首男性的身側,輕聲但言辭有序地向他彙報着什麼,秘書口中對那位男性的稱呼瞬間牽動了佇立門側二人的注意力。
當那個架着細框眼鏡的高瘦身形映入瞳孔,熟悉的冷漠氣質瞬間讓董浮歌確定了眼前的男人正是出現於巨大海報上的市長“許昌途”,同時也是自己在夢境之中陷入暴走狀態前幻視所見的那個赤紅人形。
然而不同於遭遇冷弈時的狀況,突然撞見許昌途的董浮歌並沒有出現類似記憶恢復的感覺,趁着對方沒有走遠,董浮歌小步跟上快速掃看着許昌途筆挺的身形,希望找出一些有價值的信息。
許昌途胸口別著的一支金屬鋼筆很快引起了董浮歌的注意,但還沒等她細看兩眼,對方似乎也已經注意到了在人群中尤為惹眼的緋色少女。
董浮歌感覺一陣短促的冰寒視線刺在了自己的身上,她連忙偏移開目光,然而再回過頭卻只看到許昌途一行人走下了階梯,氣質冷漠的男人似乎還在對身側的秘書耳語吩咐着什麼。
發現許昌途已經走遠,瀋海晴剛準備尾隨上去,卻被董浮歌纖細的指尖揪住了衣袖。
“嘖,他要走遠——”
焦慮於馬上就要追趕不上的重要線索,瀋海晴語速急促地猛一回頭,董浮歌淚眼婆娑的模樣卻生生將他的後半句話堵回了嗓子眼。
董浮歌此時的思緒早已被牽扯回了三年前的那個夜晚,無數的記憶再次開始湧現,少女浸身於龐大的記憶洪流之中,飛逝畫面中的某個片段逐漸清晰在她的腦海,而撕裂心神般的恐懼與憤怒也自心底不斷浮現,刺激着董浮歌脆弱的淚腺不斷分泌出溫潤的淚水。
“我想,嗚......想起來了,老爸跟老媽他們......”
少女的呼吸逐漸急促,語氣也開始變的哽咽,超量的記憶風暴席捲了她的腦海,過量湧現的信息和令人難以忍受的過往真相瞬間讓她的生理狀態達到了臨界點。
“......浮歌,董浮歌!”
宛如中暑般的眩暈感瞬間讓董浮歌有些站立不穩,在越發灼目的耀眼陽光之下,近乎脫力的少女在天旋地轉般的炫亮視線之中任憑地心引力將自己拖拽傾倒。
劇烈地耳鳴聲之外,少年遙遠的呼喊聲穿透喧雜的人聲隱隱傳來,董浮歌卻只感覺意識在無法控制地飄遠。
“總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