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浮歌同學，你應該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吧？”
被辦公桌和各類書冊試卷堆砌而成的職員辦公室中，董浮歌大氣不敢出地端坐在木製的圓凳上。
因為緊張而崩直的軀體已經開始漸漸有些僵硬酸痛，擱在膝蓋上的掌心也隱隱冒出了汗珠。
看到穿着惹眼的少女低着腦袋一言不發，身穿合身白襯衣與黑色西褲的男子扶了扶自己的藏青色細框眼鏡，隨手拿起了辦公桌上的考勤表。
“周末的補習從來沒有參加，平均每周曠課八課時，不過如果算上今天這半天，恐怕還能把記錄再往上提一提吧？”
“對不起了啦，老李——”
“嗯？”
“唔，李老師。”
看着唯唯諾諾的董浮歌，名為李維的教師也只有輕輕嘆了口氣，為了不被自己的學生聽到，他還不時將手中的考勤表拍出些許響動。
“過不了多久就要開始高考了，做好復讀的打算了嗎？”
“不是，復讀還是不要了吧——”
聽着班主任輕描淡寫的死刑宣言，董浮歌慌慌張張地抬起了腦袋。
眼前正襟危坐的男性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表現，也看不清他背光鏡面之後的雙眼，雖說看似毫不生氣，但這種過於平和的氣質反倒更讓董浮歌感覺心頭髮毛。
“就算你不打算復讀，這麼下去也不可能考上比較好的大學了，後續有什麼打算嗎？”
身為班主任的李維似乎並不介意董浮歌抗拒性的發言，言語之中也聽不出來任何氣憤或惋惜，宛如聊天一般隨意地詢問着董浮歌的人生規劃。
也不清楚對方究竟該說是尊重學生的自主意願還是已經把自己放棄了，董浮歌在忐忑之中猶猶豫豫地考慮着要如何接話。
“我說李老師......你是不是生氣了？”
聽到董浮歌輕聲的試探，李維又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鏡框，投入室內的陽光在鏡面之中上下浮動着，隱約透出李維有些缺乏神採的黑褐色雙眼。
“......果然還是看得出來？”
“噫。”
董浮歌心裡一驚，不由地吸了口涼氣，然而李維只是勾起嘴角輕笑了一下，但卻絲毫沒有緩解施加給董浮歌的無形壓力。
“開玩笑的，生氣對於教學工作和學生指導都沒有任何意義。”
李維將手中的考勤表放回了桌面，語調自始至終都沒有一點變化，董浮歌到頭來還是摸不清楚對方究竟有沒有因為自己的曠課而生氣。
——不過如果李維真的是在開玩笑，那他未免太沒有這方面的天分了。
董浮歌把吐槽的話深埋在心理。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能夠把所有情緒都完美隱藏的傢伙，而這樣的傢伙作為自己的班主任而言就更加棘手了。
“總之今天就到這裡吧，高考畢竟不是唯一出路，有什麼規劃和打算記得提早跟我說。”
聽到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李維收拾好自己的教案和教材，提前去往了下節課的教室做課前準備。
看着班主任離開的背影，董浮歌如釋重負的長吁了口氣，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着其他教師都紛紛從午休區回到了職員室，她趕緊提前一步溜了出去。
在返回教室的路上，打着哈欠的董浮歌不斷活動着自己僵硬的關節。
連續三天的夢旅原本就讓她有些身心俱疲了，加上整個午休時間都在李維那種平淡的壓迫感中艱難度過，現在的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根燒盡了的蠟燭一般身心俱疲。
路上不時會有不算熟悉的同學朝她打招呼，她也有氣無力地一一回應。
爬上兩層樓梯，董浮歌總算在轉角處看到了熟悉的班牌，還沒等她推門進入，一個留着黑色齊耳短髮的校服女生就推開門迎了上來。
“喲，古風美女，被老李叫去喝茶了？”
“累死我了啦，芸芸也陪我一起去就好了。”
董浮歌一把抱住比自己矮了一頭的女生，整個人癱到她身上撒嬌似的蹭來蹭去，對方也很配合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好啦好啦，不過老李還算好的了，要是攤上隔壁王爆爆，曠課半天還不得把你腦袋擰下來？”
“說是這麼說，不過我就是應付不來李維，總感覺......嗯，有種無力地壓迫感。”
談及自己的班主任，董浮歌眯着眼睛，用雙手在空中抱了個大圓以描述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壓力，面前的女聲也點頭對此表示同意。
“我懂，像老李這種從來不生氣的類型反而會顯得比較恐怖，該說他是城府太深還是情感缺失呢......”
言語間，她突然發現董浮歌的臉色漸漸有些發青，眼神也開始飄忽了起來，在她意識到狀況不妙之前，熟悉的聲音已經從身後幽幽傳來。
“徐悠芸同學，可以幫我把這些試卷下發去嗎？下午的課上會用到。”
“噫！”
徐悠芸猛地一驚，董浮歌感覺自己之前好像有過類似的反應。
“有什麼問題嗎？”
回頭看到班主任正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見鬼般嚇得後退了半步的徐悠芸趕緊走上前去，彎腰七十度接過了李維不知從哪裡變出來的一沓試卷。
“報告長官，樂意效勞！”
沒多在意徐悠芸耍寶的表現，李維推了推自己的黑色眼鏡，不緊不慢地轉身離開了，只留下兩個少女緊張地楞在原地，目送自己的背影消失在了午間的陽光之中。
“......就是這種地方，完全沒有情緒反而感覺超恐怖對吧？”
“嗯......”
回到教室之中，董浮歌幫着自己的閨蜜分發起了李維交給她們的數學試卷，周圍的同學不時揶揄着她逃課半天的“壯舉”，而她則半開玩笑地回應着。
行至教室中間，一個陌生的身影突然把董浮歌的視線從教室的喧鬧之中吸引了過去。
教室末排靠窗的位置，長發及腰的少女正撐着下巴看向窗外蔚藍的天空。
如瀑般順滑的秀髮在灼目的陽光之下宛如碧水般流動着深綠色的光澤，宛如深夏的植物一般安靜卻充滿生命的張力與色彩。
不同於其他人宛如戰時掩體般堆滿了各種教材和輔導材料的桌面，她的課桌上乾淨的連一點筆屑都看不到。
少女的存在讓董浮歌有一種莫名的違和感，就像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一般，但卻又沒有任何相關的印象。
可能是察覺到董浮歌的視線，少女偏過頭來，沾染着些許暗綠色的瞳孔瞬間捕捉到了衣着過於醒目的董浮歌，董浮歌見狀下意識地將腦袋埋到了身旁課桌高聳的書堆之中。
“喂，坐在那邊的女生是誰，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董浮歌湊到還在一邊分發試卷一邊跟同學聊天打趣的徐悠芸身邊，向自己的閨蜜打探起陌生少女的來歷。
徐悠芸探着腦袋往董浮歌指着的方向看了看，而後便意味深長地摸着下巴看向董浮歌。
“哎呀，沒想到我家浮歌喜歡的是這種類型——啊！”
“別開玩笑了啦！”
捂着被董浮歌輕輕砸了一拳的腦袋，徐悠芸壞笑着吐了吐舌頭。
“哈哈，抱歉抱歉，那是今天上午才來我們班的轉校生，好像還是外國人哦？”
“在這種時候轉校過來？馬上都要高考了誒。”
看着董浮歌不可置信的表情，徐悠芸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我就不知道了，就老李那個死樣子，想打探點什麼消息也是不可能的啦。”
徐悠芸左右看了看，突然攬着董浮歌的脖子把她拖到了教室沒人的小角落。
“雖然老李沒透露啥，不過根據芸芸情報網的小道消息，她好像是某個大財閥的千金，估計也不用擔心畢業之後的問題吧。”
“芸芸情報網又是個啥？”
“哼哼，這個嘛......”
看着徐悠芸一臉得意的表情，董浮歌預感這個話題會持續很久。
於是她直接略過打算侃侃而談的徐悠芸，拿起需要分發的試卷就往末排的位置走去了，留下閨蜜一臉不爽地待在原地對自己做着鬼臉。
董浮歌走到長發如瀑的少女身旁，抽出一張試卷放在她的桌面上，對方的視線也自然地再次移動到她的身上。
“這個是？”
雖然聽說是外國人，但對方的普通話發音卻意外的標準，青翠欲滴的音色中滿是謙和內斂的溫柔氣質。
看着那雙流淌着深綠的美麗瞳眸，董浮歌一時楞在了原地，眨了眨眼才回過神來。
“唔，這個是下午上課會用到的，老師讓我先發下來。”
“......”
“那個，這麼說可能有點奇怪，不過咱們是不是在其他地方見過？”
看到對方盯着試卷沉默不語的模樣，董浮歌還是說出了讓自己心頭髮癢的奇怪疑問。
而對方似乎並沒有太過於意外，反倒是自顧自地將視線藏回了長發之間，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呢喃起來。
“原來如此，大概是因為進入夢境所以被她感應到了吧......”
董浮歌沒有太聽清對方的喃喃自語，剛準備繼續開口追問，卻被對方和善的笑容把話堵回了嗓子口。
“抱歉，我沒有什麼印象。”
少女站起身來，將自己柔順的長發撩到身後，大方地朝董浮歌的方向伸出了右手。
“我叫櫻川葎子，可以同你認識一下嗎？”
“啊，嗯，我是董浮歌。”
董浮歌在衣服上抹了抹因為炎熱而沾染了些許汗水的掌心，而後便小心握住了對方伸過來的右手。
觸碰到對方溫暖掌心的指尖傳來了柔軟的觸感，但稍稍用力又會出現到樹藤般干硬的感覺。
櫻川葎子皺了皺眉，收回了自己的右手，董浮歌則不自覺地揉按着自己的指尖，似乎還在感受那種仍舊殘留的奇妙觸感。
“初次見面，董浮歌同學，因為剛剛轉學到這邊，所以葎子還有很多地方不是非常熟悉，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不用這麼見外啦，叫我浮歌就可以了，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找我......啊，雖然學習方面可能不太幫得上忙就是了。”
聽到櫻川葎子語速平緩的社交辭令，董浮歌趕緊搖着手對面前低頭欠身的少女做出回應，對方則滿臉輕鬆地抬起了頭。
“謝謝，浮歌也請直接叫我葎子吧......抱歉，葎子在故鄉的習慣還沒有改正過來，希望不會讓你感到拘謹。”
櫻川葎子再次微微欠身以示歉意，頗有些大家閨秀的氣質，而後她拿起了手邊的試卷，重新遞還給了董浮歌。
“另外，關於這張試卷，葎子可能暫時不會用到，因為現在還不太能認全所有的漢字......”
難怪桌上一本教材也沒有——看着滿臉盈盈笑意的櫻川葎子，暗中思索的董浮歌點點頭接過了她的試卷。
突然，刺耳的上課鈴聲瞬間響徹在整個教學樓棟之中，意識到浪費了太多時間的董浮歌渾身一驚，急急忙忙地開始四下分發起手中的試卷，姑且把這位奇妙轉校生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看着董浮歌緋紅色的身影穿行在狹窄的教室過道之間，櫻川葎子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再次坐回到座位上，托着下巴繼續眺望起遙遠的蔚藍蒼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