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川重工也开始有动作了？”
咖啡店内，神情严肃的雷伽死死捏着风格复古的精致听筒，焦躁地不断抖着右腿，皮鞋跟与木地板碰撞的脆响声不断回荡在空旷无人的店内。
电话的另一头，瑟维尔正有条不紊地向他阐述着当下的情况。
“没错，不光是樱川重工，还有捕梦网、拾荒犬、天启联合等等大型组织，甚至连隶属于蜂刺物流这种‘服务行业’性质的梦旅者都开始采取行动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电话的另一头，瑟维尔突然陷入了沉默，直到两声手指敲击桌面的脆响声传出，他才犹犹豫豫的继续开口。
“时隔百年的第一个完整梦境出现了，而且这个梦境的规模相当巨大，反应也很强烈，几乎所有组织都有梦旅者在第一时间被卷入其中了。”
第一个完整梦境？
雷伽稍作考虑，很快便理清了思路。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瑟维尔并没有提及自己偶然窥探到的废土梦境以及目前仍然存续的红黑都市，这也就意味着他与咖啡店之间的协议并没有暴露给梦旅机构。
这么看来，瑟维尔在电话中提到的实际上已经是目前可以确认的第三个完整梦境了，而且这个梦境还同时被几乎所有的大型梦旅者聚落所探知，其中的状况之混乱可想而知。
不过眼下最关键的问题，还是瑟维尔为什么要把这些信息告诉自己，而且还有些刻意的隐瞒了他们之间有关红黑都市的共识。
联想到刚刚电话听筒中传出敲击桌面的脆响，雷伽很快就明白了是谁在指示瑟维尔跟自己通话，在整个梦旅机构中，会试图在自己面前故作神秘的老东西，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瑟维尔，换弗洛伊德听电话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的另一头隐约传出对话的声音，而后便是听筒交递的声音，此时雷伽已经开始将手中的听筒缓缓移开到了安全距离。
“嘿，老伙计！我敢打赌你是听到了老弗洛伊德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才会猜到我就在瑟维尔身边！真是见鬼，我甚至没有明白自己怎么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毫无克制的高分贝声响从听筒另一侧突然传出，干涩却充满活力的年迈嗓音硬生生把电话听筒喊成了扬声器。
即使提前移开了听筒，雷伽还是感觉自己的耳膜一阵刺痛。
雷伽就这么心有余悸地提防着拎到一旁的听筒，直到电话另一头满是违和感的翻译腔彻底沉默，他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将听筒凑近耳畔。
“噢，你这该死的老家伙！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他妈就不会小点声音说话吗？顺便学一下正常的对话方式行不行？！”
面对又一次突然炸响的听筒，感觉脑袋都开始嗡嗡鸣叫的雷伽冲着电话的对侧大声发泄自己的不满，此时的他已经后悔让瑟维尔换人听电话了。
虽说他已经用上了足以让喉头生烟的音量，但听筒彼端的老头却好像丝毫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拙劣的翻译腔仍旧不断沿着电话线徐徐传来。
“我的上帝啊，我真的对此感到非常抱歉，老弗洛伊德可以对圣母玛利亚发誓，我只是担心你那像蛇一样糟糕的听力会听不清楚老弗洛伊德想要说些什么，所以——”
电话听筒中，沉稳的脚步声突然凑近，在一阵急促的交流声响之后，话筒的另一头终于传出了令人安心的平缓音色。
“抱歉，雷伽先生，现在换瑟维尔听电话了。”
“不，是我的问题，我就不该想着让那个老疯子接电话。”
刺脑的耳鸣声还在继续，仍感觉一阵阵头疼的雷伽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有些后怕地把听筒贴回到耳边。
“总而言之，这次完整梦境的出现几乎牵扯到所有的大型组织，那些规模较小的组织大多也对这个完整梦境很感兴趣，梦旅者协会目前已经在召集代表召开紧急会议了。”
“先别说那些中小型组织，对这个梦境最感兴趣的恐怕还是你们梦旅机构吧？”
电话的另一头顿了一下，弗洛伊德似乎同捂住听筒的瑟维尔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瑟维尔再次接起了电话。
“弗洛伊德先生让我转告您，关于这次的完整梦境，梦旅机构当然也会进行介入，这次的联络也是希望您可以不要插手其中——当然，我个人也是这么希望的。”
瑟维尔刚刚说完，电话就被掐断了，雷伽放下了听筒，疲惫地瘫到在了柔软舒适的卡座沙发之中。
瑟维尔的言外之意相当明显，最后的一句话无疑是在暗示雷伽先让沈海晴处理掉红黑都市的麻烦。
至于这个最新的完整梦境，既然容量大到可以卷入数量如此众多的梦旅者，短时间内肯定难以被处理掉。
“不过真没想到弗洛伊德那个老疯子会特地跑来警告我，看来他也还没察觉到我的状况有多糟糕。”
雷伽仰面看着头上令人恍惚的顶灯光芒，有些疲惫地长舒了一口气，起身从吧台内侧摸出一包香烟，“啪嗒”一声点燃了其中一根，朦胧的烟雾缓缓绕上了散漫的灯光。
“呼，果然还是去小姑娘的梦境帮帮忙吧，光靠海晴一个人的话风险太大了。”
刚刚吐出一口浅淡的烟雾，蹒跚不稳的脚步声就从楼上传来，一步步踩过楼梯凑近了雷伽所在的一楼。
“得了吧，如果大叔你要是死在梦里，岂不就本末倒置了？”
发觉自己的喃喃自语被人听到，雷伽稍微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偏过头去。
“刚刚在打电话？”
雷伽的视线停留在楼梯口的方向，身穿蓝色睡衣的沈海晴正揉着眼睛看向自己——这么说还不太确切，毕竟少年深邃的黑眸暂时还没有完全恢复视力。
“嗯，瑟维尔打来的，又有一个完整梦境被发现了，不过红黑都市还是安全的。”
“安全？那个蓝蔷薇小队难道没有把消息放出去吗？”
仍有些虚弱的沈海晴凭着记忆摸到了自己常坐的座位上，紧闭着的双目仍旧传来阵阵如梦中一样的灼痛感。
“蓝蔷薇小队？难道捕梦网的人也跑进小姑娘的梦境里去了吗？”
“不知道，听他们的描述也不像是因为梦旅症候群混入进去的，毕竟同时有四个人出现在红黑都市了。”
沈海晴的描述让雷伽一下警惕了起来。
如果是因为梦旅症候群的无意识梦旅混入某个梦境，那么集团行动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这也就意味着红黑都市已经被他们之外的某些人锁定了。
“但是这么想好像也不太对劲，如果其他组织得到了红黑都市的消息，瑟维尔应该会设法转告我才对。”
“这种事无所谓啦，反正一般的梦旅者跑进去也只是找死而已。”
紧闭着双眼的沈海晴将双臂摊开在沙发靠背上，仰头感受着淡黄色顶灯的柔和光芒。
经过前几次梦旅的经验，他已经完全理解了作为完整梦境的红黑都市究竟有多么危险。
无论是那种拥有潮水般恐怖数量的赤红色巡梦兽，还是几乎无敌的不死赤狼，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死初入梦境的普通梦旅者。
实话说是，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没有锦衣那样的梦魇提供帮助，有什么人能凭一己之力从那座红黑相间的钢铁丛林之中活着离开。
“说起来，瑟维尔为什么要特地告诉你第三个完整梦境的情报？”
“梦旅机构不希望我介入到那个梦境里去，大概是对这个完整的梦境楔子志在必得了吧。”
“......你还有这么大面子，能让人家特地跑来警告你？”
雷伽徐徐吐出一口轻烟，而后便掐灭了仍在缓缓燃烧的香烟，沈海晴挥手赶跑了面前的烟雾，言语之间满是不可置信的揶揄语调。
“哼，我当年靠着一手神谕领域纵横梦境的时候，你小子可还没出生呢。”
仿佛是不屑于同沈海晴继续吹嘘，雷伽起身回到了吧台内侧，摸出咖啡杯小心擦拭起来。
“还真敢说，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半死不活的老东西，我哪里至于冒着风险跑去回收完整的梦境楔子。”
“你这白眼狼，也不想想是谁让你白吃白住这两年的。”
沈海晴朝假意气愤的雷伽摆了摆手，虽然并没有对董浮歌坦白，但他进入红黑都市的确另有目的。
虽说想要帮助董浮歌解决梦魇带来的危机的确不假，但沈海晴更多还是为了在事成之后回收她创造的梦境中那个稀有的完整楔子，以此帮助梦旅症候群晚期的雷伽稳定病情。
“说到底，那些组织根本就不会在乎梦旅症候群带来的影响吧？为什么要对完整楔子那么执着呢？”
正如沈海晴所言，诸如捕梦网这样的梦旅者组织，最多只会提供技术以帮助成员加工他们回收的梦境楔子，但基本不会刻意去治疗成员的梦旅症候群，毕竟这些组织的本质不过是一群流浪梦旅者的聚合体而已。
至于以梦旅机构为首的一类“正规”梦旅者组织，则更加不会在意梦旅者是否会因为梦旅症候群带来的影响而陷入危机。
对这它们而言，梦旅者不过是探索梦境或者创造经济效益的工具，就算因为梦旅症候群的影响无意识地混入某个梦境之后死在其中，说到底也不过是需要替换一个零件的事情罢了。
“他们确实不在乎梦旅症候群，但你别忘了，梦晶石除了作为缓解梦旅症候群的‘药物’，同时也是增幅梦旅者权能效果的‘武器’。”
雷伽的话让沈海晴如梦方醒，昨天才第一次接触到梦晶石的他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如此肤浅的问题——如果碎片大小的梦晶石都能把自己的权能增幅到那种程度，那么完整的梦境楔子究竟能起到多么夸张的作用？
“也难怪瑟维尔会单独跑来找我们合作，那家伙的目的跟梦旅机构恐怕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上吧......算了，搞不懂这些家伙。”
沈海晴放弃了继续考虑其他梦旅者的事情，有些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合眼朝向沙发内侧，像刺猬一般蜷成一团，再次沉沉睡去。
“能够安然入睡的你当然不会明白吧，真是幸福的家伙。”
看着转瞬间就进入深眠的沈海晴，雷伽轻笑了一声，又开始擦拭起手中的咖啡杯。
狭小的店内再次恢复了无声地平静，只有隔着落地窗悠然洒入的阳光渐渐变换着色彩，描绘着着时间慵懒流逝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