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围天崩地裂的异像,紧张的锦衣立刻拔出了腰间的黑刃,迅速靠到董浮歌身边。
单凭失去权能的自己,想要将董浮歌带离这场范围未知的大崩坏可谓天方夜谭,此时只能首先保障她的安全,然后再依靠董浮歌的权能让她设法单独脱险了。
刚刚还一脸茫然地看着周围多如潮水的红色人形像沙盘人偶一样被吹散到颗粒不留,转眼又是这种天开地裂的恐怖情景,但回过神来的董浮歌并没有感到慌乱,反倒是拍了拍如临大敌般迅速分析着现状的锦衣,示意他并不需要担心什么。
正如董浮歌冥冥中的预感,周围雨点般裹挟着赤红尘埃飞速下坠的石块全都像长了眼一般避开了董浮歌所在的位置,而她脚下的地面也没有像周围一样开裂,周围就像是构筑起了一片无形的安全区一样。
“你难道已经想起来了?不过真没想到,你居然又把事件导向这种无趣的方向了。”
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林夕此时也缓缓靠近了董浮歌,巨石坠地扬起的一阵阵乱风不断扬起她墨黑的裙摆与发丝,不同于踢袭红色人形时利落的风格,此时的林夕宛如淑女般捂住裙摆和长发,一步一缓地小心前进着。
“昨天的“故事结局”,对你而言完全无法接受吗?。”
“要说无法接受倒不至于吧......硬要说的话我反倒有些向往那样的结局也说不定,就像你那样毫不犹豫地用行动贯彻自己的正义,潇洒地仲裁是非黑白,我觉得自己应该并不讨厌这种事情。”
“那你......”
董浮歌拍了拍手,打断了林夕刚到嘴边的话语,她心情舒畅地抬头看着大厦如瀑布般纷纷倾倒的壮观场景,从飞散的石屑之间捕捉着沉静的淡黑色月光。
“但那无非只是故事而已吧?这才应该是现实的结局——当事人勇敢地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恶人没有得逞,善人不受损失,围观者也明晰了事情原委,‘善恶有报,对错分明’,我向往的就应该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多少明白林夕对这样平淡的结局感到遗憾的地方,自己创造的结局中并没有诸如“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之类的发展——恶人的确没有得逞,但也没有受到惩罚;善人的确没有受到损失,但也没有得到更多回馈。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人群散去的下一秒被人遗忘,平淡如水地迎来结束。
但林夕似乎又并不在意这方面的事情,全身上下都流露着类似“你会错意”了的情绪,朝向沉浸于自我感动中的董浮歌继续开口。
“啧,你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这里又不是现实世界,你的想法根本就——”
林夕急促的语气突然戛然而止,模糊的五官之间隐现的几分愠怒神色也转而变得有些纠结与犹豫。
“......算了,现在跟你说什么也没用吧?但你要明白,你现在的这种想法根本就不是你的本心。”
“这种事就由你说吧,反正事件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董浮歌并不知道林夕为什么会把这种毫无依据的话说的如此信誓旦旦,不过已经结束的事件没有继续回溯才是不争的事实。
“哼,你真的认为这种理想的结局会发生在现实之中吗?”
林夕的质疑不无道理。
虽然董浮歌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根据弟弟之前的描述来看,她和弟弟在现实中遭遇的那次碰瓷事件与这里的情况可谓大相径庭。
现实世界中的那位受害者似乎从事件伊始就没有选择怂包认栽,而是自始至终都保持立场阐明了事实,这才让事件得以顺利解决。
假如把那时的受害者换成了梦境中这样唯唯诺诺的家伙,恐怕无论董浮歌说什么都不起作用吧?毕竟如果当事人连自救的勇气都没有,除非有人像林夕那样直接制裁加害者,否则恐怕就只能任由恶行滋生蔓延了。
“可能的确是太理想了一点吧。”
董浮歌并不是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她迟疑了一下,看向似乎紧锁着眉头的林夕,转而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伸手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反正是在我的梦里,稍微任性一点肯定也没关系啦!”
看着董浮歌宛如孩童般的天真神色,林夕似乎也有些放弃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便随意地朝着董浮歌所在的方向摆了摆手,然后就转身走入了正在坍塌的废墟之间。
“真是不得要领......算了,咱们下一站再见吧,浮歌。”
留下奇怪宣言的林夕消失在了赤红色的飞尘之间,董浮歌感觉自己对这个神秘的少女还是一点也没弄明白。
“她到底想干什么嘛......不过也无所谓了!”
心情畅快的董浮歌很快就把这些疑惑抛诸脑后,转身对着黑色的刀客高举右手,摆出了击掌的架势。
锦衣微微一愣,似乎是被董浮歌突然地举动打断了思考,他看着少女高举的手掌,迟疑了一下小心地伸出手指,小心地按上了董浮歌的掌心。
“锦衣你兴致好低啊,好不容易解决了问题,稍微高兴一点不好吗!”
“不,鄙人是不太理解这个——”
“啊!难道你也觉得这样的结局太没意思了吗?!”
“唔,鄙人是指这个动作......不过说起来也的确有些不能释然,而且出乎预料地没费什么功夫就解决了。”
可能是没有想到这次事件之中完全没有自己登场的机会,锦衣稍感无趣的敲了敲自己的刀鞘,转眼看向了周围仍在不断坍塌的高楼大厦。
“看起来只要故事的结局合乎浮歌小姐的期望,事件就不会继续回溯了,毕竟是诞生自浮歌小姐意识的梦境,这倒也是理所当然。”
董浮歌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沉默不语的锦衣原来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不过好像只有这附近的大厦有反应,而且轨道看起来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跟着锦衣的视线,董浮歌看向了头顶的天空,赤红色的轨道的确仍旧毫发无损的高挂在他们头顶,看起来这座都市还远远没有迎来终结。
“啊啊,按照我玩游戏的经验,下次肯定又会发生战斗事件了,总感觉心好累。”
“这方面就交由鄙人来办吧,浮歌小姐只需要专心解决可能发生的事件就没问题了。”
“嗯,打架的事交给你了......说起来沈海晴他们呢?”
董浮歌此时才注意到队伍中的主要战力老早之前就已经不知所踪,而且盘踞在脑海中的野兽咆哮也不知何时起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虽说在这种大厦倾倒的情景之下很难想象赤狼敢于前来袭击,但如果三人被卷入了都市的崩坏之中,似乎也会很麻烦。
姑且搁置心中的想法,董浮歌看向了飞扬着红色尘埃的四周,此时大厦的坍塌与地面的崩裂几乎同时结束了。
矢坠的赤色巨石全都精准填入了地面的裂痕之中,此时董浮歌宛如身处一望无际的赤红色砖石平原之上,比起高楼林立的拥挤街巷,此时的场景简直让人想要尽情抒发由心而生的解放感。
——实际上董浮歌的确这么做了。
少女爽朗而又有些做作的阵阵笑声不断飘向望不着边际的远方,丝毫没去在意会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随心到毫不讲究的行为。
“这倒省去联络另外三人的步骤了......话说回来,浮歌小姐对林夕的话是怎么想的?”
“唔,说实话我搞不太懂她到底想表达些什么,锦衣有什么头绪吗?”
董浮歌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她知道林夕肯定握有什么关于自己记忆缺失的线索,可对方每次说到重点的地方就变得遮遮掩掩的,换作任何人大概都没法明白其中的深意吧?
“那家伙净整些故弄玄虚的,不说明白指望谁能搞懂她啊?”
董浮歌轻声吐槽着心中的不满,一旁的锦衣也在思考过后缓缓开口,对董浮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刚才鄙人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林夕似乎一直在强调浮歌小姐的想法和行动没有顺从本心,那么实际上是如何呢?”
“应该没这回事吧?刚刚的事件也顺利解决了......”
“浮歌小姐从一开始就希望事件可以这样圆满的解决吗?”
锦衣快速的质询打断了董浮歌的思绪,少女刚想做出回答,可冷静下来之后又回想起自己昨晚初次遭遇这个碰瓷事件时的心情。
那时候的她没来由地感到怒火攻心,甚至差点做出了跟林夕类似的行为,如果不是沈海晴及时拦住了自己,恐怕在林夕出现之前,她就已经狠狠教训讹人的老人了吧?
注意到董浮歌的迟疑,锦衣接着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浮歌小姐,刚刚你说的话并没有错,这里是属于你的梦境,所以就算任性一点应该也没有问题才对......鄙人这么说的话,浮歌小姐明白吗?”
锦衣的话瞬间点醒了董浮歌,她顿时发现了这个梦境存在某种的悖论。
根据瑟维尔的理论,梦境事件是否回溯的观点,在于事件的结局是否满足梦境之主的期望,这点目前看来并没有问题。
然而确信这一观点的众人全都忽略了红黑都市与其他梦境存在的本质区别——那就是董浮歌在这个梦境中保有着自主意识,就宛如在做清醒梦一般。
换言之,如果事件不再回溯的关键点在于合乎梦境之主本人的期望,那么对于在自己的梦境中拥有自主意识的董浮歌而言,无论事件发生时她抱有怎样的想法,不都应该可以成为事件结局的“标答”吗?
再退一步说,董浮歌在刚刚跟林夕的对话中甚至亲口提到过,其实自己并不是无法接受林夕昨晚的的行事风格,反倒有些向往那种潇洒到有些过火的行为。
“可结果就是昨晚的事件却发生了回溯......难道说,我其实是在刻意否定林夕创造的事件结局?”
“没错,鄙人也持类似的观点,浮歌小姐似乎在刻意回避事件中出现的暴力,这或许跟你缺失的记忆会有所关联。”
话题至此,董浮歌很快联想到一度被自己遗忘的父母遇害事件,那起被定性为入室抢劫的暴力事件,毫无疑问会给年幼的自己带来某种精神冲击。
进一步说,或许正是因为那时自己目睹过的暴力场景,才让自己在潜意识中可以回避着所有关联于暴力的情形。
“也就是说,只要我直面这种潜意识里刻意回避的情绪,就可以找回之前的记忆了,林夕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尽管感觉自己分析的头头是道,但董浮歌却仍旧回忆不起一丁点有关父母的事情和三年前的那次事件的细节,说到底她也根本不知道“直面本心”是个怎样的概念。
根本而言,记忆有所缺失的董浮歌压根不可能知道自己对曾经的那些遭遇怀有怎样的想法与情绪,这时候再怎么自顾自地苦恼也不是办法。
“真麻烦,以后再说吧!”
认定了再怎么继续考虑也得不出个结果,少女果断停止了过载运行的大脑,决定把这种麻烦的事情留到后续的旅途中慢慢思考。
飞散的尘埃渐渐随风消散,董浮歌朝着淡黑的月色探出手臂,向着尘埃席卷过后意外耀眼的赤红色天幕尽情发出满溢着解放敢的畅快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