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的確是很有價值的觀點。”

在都市崩塌結束后的不久,消失不見的瀋海晴等人終於循着董浮歌暢快的呼喊聲找到了她所在的地方。

一行人會合之後,瑟維爾很快便從董浮歌的描述中理解了她的觀點。

“忽略了浮歌保有的主觀意識的確是我欠缺考慮了,畢竟這種狀況很少......不,應該說從未發生過吧。”

瑟維爾仍舊保持着從容而優雅的模樣,有節奏感地用食指不斷敲擊着自己銀杖的杖首,似乎在循着董浮歌發現的盲點重新梳理思路。

“我這樣的情況很少有嗎?我在網上還看到過不少能在做夢的時候保持清醒的教程呢,好像叫‘控夢’什麼的。”

董浮歌的疑問並沒有傳入沉思的瑟維爾耳中,而瀋海晴顯然對這方面並沒有什麼研究和經驗,於是一旁的黛婭有些不情願地接過了話頭。

“普通的夢境姑且不論,寄宿有夢魘的夢境理論上是不會允許夢境之主保有自我意識的......哈~啊——畢竟會威脅到自己對夢境的掌控,如果夢魘發現夢境之主處於清醒夢的狀態,應該會採取某些行動才對。”

神情睏乏的黛婭在言語之間還打了個哈欠,看起來隨時都會睡着的樣子,但還是眯着泛起淚光的眼角,說完了自己的解答,與波浪卷長發同色的銀色雙眸在淚光的渲染之下更顯得通透澄亮。

“說得好曖昧啊,難道夢魘還會催眠術不成?”

“那就不知道了,說到底......呼啊啊~我跟瑟維爾夢旅了那麼多次,從來沒聽說過有寄宿着夢魘的清醒夢,可能這就是完整夢境的特異點吧。”

黛婭顯然已經對話題失去了興趣,倚靠着從都市崩潰的災變中逃過一劫的信號燈,緩緩坐到赤紅色的平整地面上,自顧自地擺弄起了自己漂亮的銀色長發,似乎毫不在意精緻的裙裝是否會被赤紅色的塵埃弄髒。

與之相對的,瀋海晴則將視線投向了沉默不語的錦衣,察覺到刻意目光的錦衣也按緊刀柄偏頭而視,周圍的氣氛瞬間又開始微妙起來。

“赤狼那樣的瘋狗可能說不準,你這傢伙怎麼看都有點可疑了吧?”

“不如挑明了罷,你是在懷疑鄙人對浮歌小姐小姐心懷不軌?”

“說到底你也是和赤狼性質相同的夢魘,難道不是因為這傢伙在夢裡保有清醒意識,打亂了你控制夢境的計劃,才開始設法接近她的嗎?”

隨着語氣的不斷加速,瀋海晴黑色的眼眸間開始浮現起了星辰般的銀白光點,錦衣也毫不猶豫地一把抽出配刀,在一陣刺耳的摩擦聲中,留有火花餘熱的刀尖已經指向了瀋海晴毫不掩飾的敵意。

“跟赤狼的矛盾也只是誘騙我們幫你解決掉它的演技不是嗎?你是打算借我們的力量拿回赤狼獨佔的那一半權能,然後再從這傢伙手中把整個夢境的控制權都搶過去吧?”

“哼,血口噴人倒是頗有一套!”

“好啦,吁——吁——兩邊都停一停啦。”

眼看着暗噬已經從瀋海晴的足邊緩緩展開,錦衣也架好黑刃、壓低身形隨時準備直取對方的咽喉,董浮歌趕緊竄到暗噬和刀鋒之間,制止了劍拔弩張的二人。

“嘖,你當是訓牲口呢。”

“......”

雖說空氣中仍舊瀰漫著敵意,但瀋海晴還是不甘不願地關閉了權能,錦衣也反手將刀送回到黑色的刀鞘之中。

看到兩人總算作罷,董浮歌在心裡暗暗舒了口氣,而後便想要把話題引向別處。

“說起來,你們仨剛剛跑到哪裡去了?居然只留我跟錦衣兩個人在這裡,要是赤狼突然跑出來我豈不是完犢子了。”

聽到董浮歌略帶不滿的話語,瀋海晴這才意識到,剛剛光顧着考慮董浮歌的情況,完全忘了給她彙報三人小分隊的遭遇。

轉頭看到瑟維爾還在不緊不慢地敲着銀杖,黛婭也滿臉無趣地打着哈欠,瀋海晴撓了撓頭,開始一五一十地講起了自己片刻前目睹的情境。

“總之,先從瑟維爾感知到的情況說起吧——”

——時間回到一行人剛剛離開觀光電梯后不久。

穿過逐漸稀薄的人群,瀋海晴等人終於到達了瑟維爾感知到奇怪反應的位置,而眼前的情景甚至讓人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寒氣。

此時身處寬闊車道上的三人被一副卡車般龐大的赤紅色軀體攔住了去路,橫躺在道路中央的赤紅巨獸無疑就是行蹤詭異的赤狼。

然而不同於往常凶神惡煞的模樣,此時赤狼躺倒的身軀早看起來已沒有了任何生命跡象,已經有些僵硬的舌頭無力地垂到無法閉合的巨頜之外。

不知名的猩紅液體從赤狼的軀體之中不斷滲出到地面之上,染滿了屍體周圍滿地的巨石碎塊以及纏繞在巨狼身軀之上的暗褐色藤蔓。

瑟維爾的瞳孔之中再次泛起漣漪,然而卻感知不到這頭凶獸任何的呼吸或心跳,獨屬於赤狼的夢魘反應也不知從何時起完全消失不見了。

“這是你們做的嗎?”

瀋海晴問向了赤狼冰涼身軀的上方,此時四個戴着奇異面罩的人影正盤坐在它的屍體之上,宛如分享戰果般在相互吹噓着什麼。

似乎也注意到了剛剛趕來的三人,面罩之上的視線齊齊投射了過來。

“其他的夢旅者嗎?這個夢境已經被我們解決了,在老子破開這頭畜牲的肚子找到夢境楔子之前快滾吧。”

體格壯碩的男子站起身來,雙手環抱居高臨下的看向瀋海晴等人。

“看你們也不像是拾荒犬組織里的人渣,應該不會壞了先到先得的規矩吧?”

男子臉上佩戴的綠色面罩上宛如蛛網一般綴滿了規則的淡黃色紋路,精緻的面罩僅僅遮住了鼻子以下的部分,露出男子銳利的劍眉和磐石般堅毅的目光,灰黑的瞳眸之中宛如龜裂般緩緩生成着奇妙的紋路。

瀋海晴並不清楚對方提到的“拾荒犬”是什麼東西,說到底他在此前為數不多的數次夢旅過程中也沒有真正經歷過其他夢旅者亂入同一個夢境的情形。

但不論對方的意圖如何,既然他們擁有能夠擺平赤狼的實力,那顯然是容不得小覷的,加上對方剛剛見面就已經有使用權能的打算了,毫無掩飾的敵意更讓原本就緊張的空氣之中更添了兩分火藥味。

在這種微妙的氛圍之中,社交能力基本為零的瀋海晴明白此時唯有沉默是金,雖說他對自己的權能效果相當自信,但他也清楚隨意的挑釁樹敵壓根沒有任何意義。

“還請各位放心,我們當然不是拾荒犬那樣為了夢境楔子而毫無底線的強盜,出現在這裡也只是為了確認情況,並沒有與你們敵對的意思。”

瑟維爾上前邁出一步,右手貼上胸口禮貌性地彎腰行禮,優雅輕和的音色很好地緩和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但卻並沒有讓不知名的夢旅者們放鬆警惕。

盤坐在赤狼屍體上的另外三人此時也緩緩站起身來,等着優雅青年的下文。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來自夢旅機構的瑟維爾,這兩位分別是黛婭和瀋海晴,我們是為了幫助這個夢境的主人脫離危險才進行夢旅的,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可以同你們交換一下已經掌握的情報,不知道四位意下如何?”

慶幸於拉到了靠譜的成年男性瑟維爾入伙,對這些社交辭令一竅不通的瀋海晴舒了一口氣,然而站在高處的夢旅者似乎對此抱有截然相反的態度。

“你小子,剛剛說是從哪來的——喂,別攔着我!”

剛剛那個身型壯碩的男子握着拳頭瞪向神色自若的瑟維爾,但另一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同伴及時攔住了他。

“花崗,冷靜一點,只不過是理念不同而已,我們跟夢旅機構又不是什麼苦大仇深的敵對關係。”

“可是老大——”

“好啦好啦。”

被花崗稱作老大的瘦弱少年輕鬆抑制住了同伴看似即將暴走的情緒,輕柔的語調之間感受不到任何壓迫感,反倒如直達內心一般讓人感到平和,沒來由的為之信服。

“不好意思,他只是性格比較急躁而已,總之也容我方做一下自我介紹吧,我們是來自捕夢網的夢旅者,從我左手邊起分別是花崗岩、葎草和伯勞鳥,因為組織規定的關係,我們之間都是以代號進行稱呼的,這點還請見諒。”

就着少年彬彬有禮地介紹,瀋海晴順勢審視了一下站在赤狼屍體腰腹處的四人。

代號花崗岩的男子仍舊有些忿忿不平的樣子,但在少年的安撫之下明顯已經冷靜了很多。

被稱作葎草的長發女子似乎從一開始就一直緊盯着滿臉營業式微笑的瑟維爾,齊腰的長發在紅黑都市詭異的黑色月光之中隱隱閃出暗綠色的柔光。

至於伯勞鳥則從頭到腳都用布料包裹的嚴嚴實實,瀋海晴完全無法依靠視覺獲得任何信息。

“喂,捕夢網是個什麼玩意?”

瀋海晴稍稍側身,壓低聲音問向了看起來百無聊賴的黛婭,此時她正漫不經心地打着哈欠,聽到瀋海晴的問題后立馬投來了嫌麻煩的目光,看起來並不是很想浪費精力給他做解釋的樣子。

“......捕夢網是一群叫嚷着什麼‘自然入夢’的夢旅廢人自發組成的組織,說到底就是一群以鑽進別人的夢境為樂的巨嬰而已。”

黛婭完全沒有試圖像瀋海晴那樣壓低音量,瀋海晴不由地心裡一沉,好在長期處於精神匱乏狀態的黛婭也提不起多高的分貝,遠處的四人好像並沒有聽到這些頗具鄙夷與挑釁意味的發言。

“瑟維爾先生的兩位同伴有什麼其他的問題嗎?”

少年輕柔的聲音悠然地飄了過來,瀋海晴卻感覺他那雙寶石般湛藍的瞳孔之中透出了直入心臟的銳利視線。

令人心頭髮毛的視線讓瀋海晴不由地渾身一顫,不由地懷疑起黛婭毫無遮掩的壞話是不是被對方聽到了,趕緊急切地搖了搖頭以示否定,一旁的黛婭則是毫不在意地開始四下環顧起了其他的方向。

“原來如此,我在夢旅機構里也對幾位的事迹偶有耳聞,既然這三位都是隸屬於捕夢網‘藍薔薇小隊’的成員,想必閣下就是代號藍薔薇的隊長了吧?”

瑟維爾的語速有些緩慢,瀋海晴從他低垂的淡金色長發之間注意到了那雙琥珀色的雙眸,一圈圈波紋正在清澈的瞳孔之間擴散。

權能還在保持生效......他在感知什麼東西?

瀋海晴敏銳地意識到,瑟維爾大概察覺到了什麼其他的異常,但瀋海晴對此也毫無頭緒,只有保持警覺,姑且讓話題繼續下去。

“藍薔薇啊......”

來自捕夢網的少年捏着下巴沉思了一會,接着便微笑着否定了瑟維爾的推論。

“很遺憾,那位隊長現在去往另一個夢境了,我是作為代理的......蜜瓜,對,叫我蜜瓜就好了。”

“......”

瀋海晴明顯感覺到自稱蜜瓜的少年瞬間被同伴們驚詫的目光包圍了,而作為當事人的蜜瓜反倒是淡定地眯着眼睛緊了緊自己蜜瓜配色的黃綠面罩。

——絕對是臨時想到的吧,這也太假了吧。

在一陣稍顯尷尬的沉默之中,瀋海晴只能把吐槽憋回了心理,不過瑟維爾倒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對方的說辭。

“原來如此,沒能見到傳說中的藍薔薇隊長實在遺憾,那麼藍薔薇小隊的隊員為什麼要跟着那個......蜜瓜先生進入這個夢境呢?”

“這個嘛,既然都是夢旅者,那麼大家的目標自然也是相同的。”

蜜瓜輕輕踩了踩腳下毫無生機的赤狼軀體。

“解決盤踞在這個夢境的夢魘之後回收夢境楔子,不過看起來你們稍慢了一步就是了。”

聽到蜜瓜的回答,瑟維爾陷入了沉默之中,抬起宛如湖面般泛着水紋的雙眼,意味深長地看向了居高臨下的蜜瓜等人。

“瑟維爾,要來了。”

沒等瑟維爾繼續開口,一直在四下張望的黛婭突然小跑着來到瑟維爾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口,似乎在提醒他即將到來的異變。

瀋海晴突然意識到了瑟維爾一直在進行感知的對象,眼前這個看起來毫無敵意的傢伙其實根本沒打算跟對方和平相處,或者說根本就是在拖延時間準備一網打盡。

不出所料,在得到黛婭的示意后,瑟維爾一改那股優雅謙和的態度,將手中的銀杖稍一翻轉,狠狠戳入了赤紅色的地面之中,在製造了一聲清脆的巨響后便開始示意瀋海晴進行迴避,自己也跟黛婭一起開始緩緩後撤。

“先到先得的確是夢旅者之間不成文的規定,而且我也不打算和藍薔薇小隊的各位發生衝突。”

後退到安全距離,瑟維爾的語氣也開始變的高傲與囂張了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那傢伙畢竟也是野獸,聽覺想必是相當敏銳的......如果你們願意放棄夢境楔子的話,我方屆時倒也可以考慮考慮救你們一命。”

“你他媽說什麼莫名奇妙的——撒手!別攔着我!”

“噓,閉嘴。”

蜜瓜的語氣一改剛剛的輕柔平和,斬釘截鐵的阻止了暴躁的花崗岩繼續出聲,神情緊張地眯起眼睛環顧着無比安靜的紅黑街道。

“這傢伙沒有在虛張聲勢,到底是什麼......不對,快躲開!”

逐漸逼近的呼嘯風聲瞬間激發了蜜瓜緊繃的神經,意識到危險逼近的他奮力踹向身邊憋着一肚子惡氣的花崗岩,自己也跟着滾落到地面的花崗岩跳下了赤狼的屍體。

想必行動偏晚的二人,一直保持警惕的葎草和伯勞鳥則在蜜瓜出聲的瞬間就已經退避到安全距離了。

剛剛離開赤狼冰冷的屍體,狂躁的風壓與雷鳴般的巨響就席捲了他們身後的地面,身形瘦弱的蜜瓜直接被重物墜地掀起的颶風掀翻在地,好在被提前踹開的花崗岩及時護住了他,隨之而來的則是壯漢不可置信的聲音。

“老大,這傢伙是——”

蜜瓜擺正視線,難以置信的一幕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終於明白瑟維爾究竟在等待什麼東西來幫他解決掉作為“競爭者”的藍薔薇小隊了。

赤紅色的殺意在弱小的人類面前展露無遺,那是猩紅的瞳眸,是血色的刃齒,是肅殺的低嚎。

原本被他們狩獵的夢魘凶獸此時宛如獵手一般踩在“自己”的屍首之上,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一度將它殺死的藍薔薇小隊。

赤狼低下頭顱,用鋒利的巨齒狠狠扯下地面屍體身上的一塊血肉,在藍薔薇小隊眾人驚異的神情之中大快朵頤了起來。

隨着它的不斷進食,身上本就健碩的肌肉進一步隆起,小山一般的體型比起於瀋海晴初遇時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只有那股野性的殺意始終未變。

赤狼昂首對着天空發出怒嚎,那驚雷般炸裂開來的巨響與其說是瀟遠肅殺的狼嚎,反倒更像是如同雄獅與巨熊一般充滿憤怒與血腥的咆哮,駭人地宣判着渺小夢旅者們即將面臨的死亡。

宛如是在呼應着赤狼那充斥着熾熱怒意的咆哮聲一般,周圍高聳入雲的赤紅大廈突然開始一齊猛烈地坍塌傾墜,地面也有如遭遇了地震一般瞬間開裂,飛墜的緋色巨石宛若流星一般不斷墜落到滿是裂紋的赤紅地面之上。

即便身處地獄般天變地異的恐怖場景之中,赤狼那烈火般燃躍的憤怒與冰點般冰寒的殺意仍舊無以遮蔽。

在逐漸崩離的舞台之上,銳利的目光死死咬住了曾把“自己”逼入死地的敵人,赤紅的獵手開始了它新一輪的嗜血追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