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這本書怎麼還沒有寫完呢?”

“浮歌,爸爸只是個講故事的人,並沒有讓故事走入結局的能力。”

“可是爸爸如果不寫完的話,我不就看不到了嗎?”

“哈哈,沒關係的,有朝一日浮歌自己去給故事添個結局不就行了嗎?”

“我不行的啦,我又不像爸爸一樣會寫書。”

“......別擔心,只要是浮歌自己喜歡的結局,那就一定是最好的結局了。”

尚且年幼的女孩並沒有理解,父親相較三十五歲而言過於蒼老的容顏之中到底藏匿了怎樣的思緒。

只是父親那種溫柔卻又流露着無奈與落寞的笑容,一度讓年僅十歲的董浮歌為之悲傷哽咽。

看到抱着小說的自己突然暢聲哭泣,那時候的父親究竟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呢?

董浮歌已經記不起來了。

“說了那麼多,你到底想怎麼做?”

銀鈴般的聲響將董浮歌的思緒拉回到了紅黑交錯的鋼鐵叢林之間,方才閃過的記憶片段瞬間宛如泡沫般消失不見了。

來不及遺憾和追想,董浮歌明白此時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但她其實也並不確定,自己接下里的行動到底能不能把事件導向自己潛意識中認同的結局。

艱難回憶着早晨董浮曲描述過的情景,逐漸理清思緒的少女甩着仍有些發麻的右手走到了捂住耳朵趴伏在地的青年身邊。

此時跌坐於地的老人仍舊入機械一般旁若無人地怒斥着青年的“惡毒行徑”,而周圍妖魔般扭曲的人群也跟着老人不停發出指責的聲音。

所有的場景幾乎都跟自己的弟弟描述的事件如出一轍,然而仍舊存在一個反常的地方,董浮歌很快便注意到了違和感的所在之地。

面對永不止息的叫罵聲,赤紅的青年人形自欺欺人般地捂住耳朵蹲伏在地上,似乎想利用最為原始的物理手段阻擋不斷侵襲而來的惡意。

“怎麼說呢,總之問題應該就出在這你傢伙身上吧?”

根據董浮曲的描述,在自己曾經撞見的類似事件中,最後是由當事人自己冷靜地闡明了狀況,但就眼前這個瑟瑟發抖的人形,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擁有這樣的魄力。

略過了叫罵的老人和扭曲的圍觀者,董浮歌在一望無際的緋紅人潮之間揪出了最無辜的那一抹赤色。

沒想到蹲伏在地上的自己會被一個少女揪着衣領高高拎起,剛剛還沉默着蜷縮在地上青年不由地驚叫了出來。

看到情況突變,原本機械般咒罵的老人也像是宕機了一樣,茫然地停下了尖銳乾澀的叫喊,周圍的路人更是面面相覷,似乎在瞅着時機把譴責的聲音指向行為異常的董浮歌。

但這並不會對董浮歌產生絲毫影響,少女那緋紅流火的瞳眸中僅僅刻印着赤紅色青年模糊的面容,就這麼高舉着他拋出了一句似曾相識的提問。

“我問你,這樣真的好嗎?”

青年顫顫巍巍地握住領口那看似纖瘦的拳掌,驚恐的像是只被咬住了脖頸的乳豬一般,只能在無端的暴力之中本能地掙扎着。

“大家都是人,到底是誰錯了?”

青年慢慢停止了掙扎扭動的身體,緋色少女的話又一次刺入了他的內心。

回想着周圍潮水般的謾罵與譴責,看着罪魁禍首依舊跌坐在地上如沒事人一般看向反為受害者的自己,無端的憤怒再次開始在青年的心臟燃燒。

董浮歌甩手放下了青年,默默注視着周圍蠢蠢欲動的紅色人形,所有視線都集中在了青年身上,似乎在等待着同為赤紅人形的他做出回答。

“我,我的錯......全都是我——”

“啪!”

眼看青年的軀體開始異樣的膨脹,昨晚的情景即將重現,一聲清脆的聲響突然打斷了赤紅色青年的思緒。

董浮歌白皙的雙手合掌於他的鼻尖,炸雷般的聲響讓他宛如驚醒一般抬起了始終低沉的頭顱,空洞的視線投向了滿臉煩躁的少女。

“老人是你打傷的?”

“不......沒有,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我是看到他摔倒了才——”

“那為什麼不說呢?”

“誒?”

原本怯懦的青年在董浮歌的質問之中一下慌了神,慌忙解釋的話語又被少女生生截斷,激情洋溢而又斬釘截鐵的話語毫不避諱的指向了青年刻意忽略的視角。

“不說的話沒人會明白吧?大家都是人,到底是誰錯了?!”

不說的話不會有人明白,這該是多簡單而又無趣的道理。

青年突然明白了,或者說他早就明白了,他一直期待着能有素不相識的人站出來為自己做出辯解,幫自己擔下這些來自他人的無端惡意。

他可以趴伏於地,一次次的幻想着俠客般瀟洒的某人站出身來向所有人訴說自己的清白,直到碰瓷自己的老人無地自容,直到譴責自己的路人羞愧難當,那時他就可以昂首挺胸地離開這裡。

可現實之中並不會有這般瀟洒的某人。

不會有人冒着風險去嘗試幫助沉默不語的自己,因為他從來沒有嘗試着去解釋自己所面臨的問題,他只是默默承受着老人的惡語相向,以及那足以令人致死的重壓氛圍。

其實他知道,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這裡並不是沉默地低下頭就能等到救贖的世界。

既然沒人能伸出援手,那麼自己來就是了。

聽着董浮歌振聲而出的質問,紅色青年模糊的五官隱隱透出豁然開朗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揮手向後,神色激昂地看向周圍每一個選擇觀望的圍觀者。

赤紅色的人潮面面相覷,老人也彷彿忘記了叫罵,痴痴愣愣地看着本該倒在道德譴責與氛圍壓力之下的青年將心聲如洪水般宣洩到空曠的紅黑天地之間。

“大家聽我說,事情根本是——”

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在這個瞬間,周圍的一切都遲緩到宛如靜止了一般,無論是表情逐漸明朗而後轉為憤怒的圍觀者,還是神情激昂而充滿解脫感的青年,又或是從蠻橫慢慢變為陰沉孔融的老人,所有人都被定格在了真相即將昭然若雪的這一刻。

然而就在下一秒,董浮歌目之所及的每一寸赤紅都在剎那間化作無數的塵埃,被樓棟間的一陣勁風吹散到了赤紅雲海的每一個角落,彷彿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與此同時,腳下的地面突然崩裂分離,周圍排排林立的緋紅大廈也在一道道龜裂的紋路之中坍塌崩毀,宛如迎來了末日一樣,直入雲霄的鋼鐵叢林在巨響聲中轟然傾倒。

無數的赤色碎塊宛若流星般從狹窄的天際傾瀉而下,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宣告着紅黑都市的終結,於可怖的巨響之中襲向漸漸崩裂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