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漫洒着黑色月光的赤红云海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列车门徐徐开启的声音才总算打破了车厢内凝固的氛围,一行人逐个离开停止一切动力的电车,再次搭上了通向街道的大型观光电梯。

电梯载着众人开始朝着地面下降的同时,野兽咆哮的响声早早地回荡在了董浮歌的脑海之中。

也不知道是因为是因为习惯了自己的梦境,又或者赤狼此时就等在他们的下方,总之那种熟悉的感觉无疑是在警示自己,赤狼早已潜伏在某个地方等待猎物的出现。

但不同于之前那种令人头昏脑涨的感觉,这次的警示声明显轻浅了许多,这让董浮歌隐约感觉赤狼那毫无掩饰的杀意并不是朝向他们的,但她还是谨慎地提醒了轿厢内的其他人。

“我感觉赤狼可能就在附近,如果它再出现的话,可以麻烦大家帮忙拦住它吗?”

“这种事情不必多说,你有什么对策吗?”

或许是因为刚刚列车上发生的事情,此时沈海晴的语气比起之前明显客气了许多。

原本还担心瑟维尔说到的事情会让董浮歌陷入消沉之中,但看到董浮歌调整好呼吸后重新露出一贯活泼而坚毅的神情,沈海晴在不禁感叹她强韧心神的同时,也多少感到放心了一些。

“嗯,刚刚瑟维尔的解释我也差不多搞明白了,虽然还只是稍微有些头绪,但我确实打算尝试一些事情。”

随着轿厢门缓缓打开,眼前的人行道已经被一大群张牙舞爪的红色人形给塞得水泄不通了,老人刺耳的叫骂的声音混杂着路人一轮接一轮的厉声谴责,不断传到被堵在轿厢内的一行人耳中。

“昨晚的事件......真的在重演?”

虽说在听过瑟维尔的解释之后,沈海晴已经对再次遭遇类似的事件有所准备。

即便如此,但他怎么样无法预料到这个诡异的事件真的会毫无偏差地原样复刻,而且这次的事件似乎在他们到达现场之前似乎就已经开始发生了。

远处的红色人潮之间突然发出了熟悉的惊呼声,联想到昨晚的情境,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然不言而喻。

“糟了,这么下去赤狼又要被诱导出来了。”

董浮歌心中一沉,远处逐渐退开的人群多半是如昨天一样在给黑色的少女人形林夕让开道路。

尽管还是没能完全理解事件是怎么开始回溯的,但根据瑟维尔的推断,此时的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林夕接下来的行动,否则一旦青年在林夕的刺激下变成了形同赤狼的野兽,那么多半又会发生跟昨天一样的循环。

虽说很想赶快钻过人群去往中心区域,奈何提前集结的人墙早已将电梯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董浮歌甚至难以拨开这群对她毫无反应的赤红人形。

“快道歉,你这家伙不会道歉吗?”

“啧,撞了人还这么一言不发,没想到真的会有这样的人。”

“警察还没到吗?!”

“混账!人渣!”

每个路人只顾着跟在“大多数人”身后,对看不到的对象拼命宣泄自己的正义感,尽管仍保持着人形,但他们就宛如一群没有理智的野兽般不想不问地咆哮着。

无计可施的董浮歌正打算动用还未熟练掌握的权能强行突破,但锦衣先行一步凑上前去,面向着拥挤的人潮,以凛冽的姿态猛一拔刀。

黑色的利刃擦过刀鞘,黑色的火花随着清脆的剑音一并迸出,瞬间让周围一大片扭曲的赤红色路人缩低了身形,如受惊的猎物般投来惊恐的目光。

“不过是一群趋势而行的废物,还不快把路让开!”

锦衣的声音就如手中半身出鞘的黑色长刀般锐利,在黑色刀客满溢的威圧感之中,原本挤作一团的赤色人形赶忙退至两侧,让出了与远处相同的一条通道。

看着快速冲向事件中心的锦衣和董浮歌,本想赶紧跟上的沈海晴却被瑟维尔手中的银杖拦住了去路。

沈海晴看向身旁优雅挺立的青年,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之间如风过水面般泛起一阵阵涟漪,美丽的琥珀色如秋日静午的湖面一般,安宁之间透露着一种肃骨的寒意。

“权能效果启动了?有什么异常的东西进入你的感知范围了吗?”

“说是启动大概不太妥当吧,毕竟跟你和阿娅那种能力型的权能不同,我的感知是属于常驻型的权能,所以从来没有真正关闭过。”

瑟维尔微微合上双眸,再睁眼时已经回归了那股通透而寂静的琥珀色。

“看来那边的事情得交给浮歌和她的梦魇了,人潮的背面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反应,还有梦魇的反应也混杂在里面......光靠感知还是不够清晰,我们最好过去查看一下。”

瑟维尔放下手中的银杖,而后朝着地面重重砸下,兔子般蹲伏在轿厢门前的赤红色人潮在瞬间的脆响声和异样的压迫感驱使之下迅速退开到道路的另一侧。

“阿娅,准备进行事件记录,得赶快行动了。”

瑟维尔将银杖握起,小跑着去往了同董浮歌相反的方向,黛娅也一改疲乏的状态,轻轻撩起暗红色礼裙,取下悬浮在大腿外侧的神之梦旅,之后便脚步迅捷地跟了上去。

“怎么我周围都是这种自说自话的家伙。”

沈海晴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赶紧跟到瑟维尔和黛娅身后。

假如瑟维尔的推断没有错误,那么作为梦境主人的董浮歌的确是处理昨天那个诡异事件的最佳人选,毕竟红黑都市本就是基于她的意识而被创造并驱动的。

与之相比,能让一向谨慎的瑟维尔如此重视的反应,很大程度上可能是来自梦境之外的某些东西,而这其中居然还夹杂着梦魇的反应,这也就意味着赤狼很可能正在与他们之外的其他外来者对峙,这显然是更加危险且不安定的状况。

“总之先得想办法处理这边,但愿那家伙自己没问题吧。”

与此同时,拥挤而喧杂的赤色人潮之中。

在锦衣的帮助下,并没有意识到另外三人早就没了踪影的董浮歌一路跑入事件的中心,果然看到了与昨晚如出一辙的情景——跌坐于地破口大骂的赤色老人,浑身颤抖捂耳蹲伏的红色青年,以及对准“恶徒”摆好架势,以及跃跃欲试的黑色少女人形林夕。

“啊,你来啦。”

注意到穿过人群的董浮歌,林夕停下了自己的蓄势待发的架势,撩了撩轻飘的裙摆。

“上次的故事怎么样?”

“关于我记忆缺失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真意外,居然这么快就注意到了?”

虽说口头上在应付着董浮歌的质询,但林夕的注意力仍旧集中于面前跌坐于地的老人,在言语间已经向前迈起小步开始助跑,借着惯性以右脚为支点轻猛地回旋起了身体。

连贯的动作令人不由得为之咋舌,林夕高扬而起的裙摆之下是纤细却有力的双腿和毫无存在意义的黑色热裤——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林夕如迅鞭般抽出的左腿在回旋的加力之中袭向了仍旧肆意吐露着粗鄙语言的红色老人。

眼看着老人即将在林夕的腿下第二次化作尘埃,董浮歌深深吸气,按锦衣指导的架势将重心下沉。

“记得保持呼吸,浮歌小姐只需要遵从本能,权能应该就会自动启用。”

察觉到董浮歌意图的锦衣及时给出建言,仅仅只在起点站体验过一次权能效果的董浮歌来不及多做考虑,点了点头后便朝向林夕的方向狠狠蹬踩地面。

“给我住......哇啊啊啊——”

话音未落,董浮歌感觉脚下一空,看似坚实的赤红地面居然在自己的蹬踏之下被踩的粉碎,但她仍旧在巨大动能的驱动下如离弦迅箭奔袭而出,只留下一阵扬起无数赤色颗粒的强劲突风和满地的赤色碎屑。

董浮歌在此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权能对身体机能的补正有多么恐怖——近乎五十米长的距离在她视线中被压缩成了一瞬的绯红,而她宛如穿过了虫洞一般,仅仅眨眼之间就已经到达了鞭腿向前的林夕跟前,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还处在高速滑行的惯性姿态之中。

“这个也太快了吧!”

完全来不及考虑如何平稳落地,董浮歌下意识地提膝向前,以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摆正了身体姿态,而后便脚跟着地重重踏碎了足下的地面,试图利用这种粉碎膝盖的姿势强行进行减速。

虽说常人在这种速度下只会因过快的速度导致身体完全无法反应过来行动,又或者在强劲的动能冲击下控制不住身体重心而前倾跌倒当场暴毙。

不过拥有权能强化的董浮歌还是勉强压下了自己的重心,在惯性地推进下保持着滑冰一样的姿势一路碾碎了脚下草莓巧克力般薄脆的路面,直逼完全来不及进行反应的林夕。

黑色少女显然没有意识到董浮歌会直接动用仍未适应的权能,在她的右腿即将甩向跌坐的老人之前,身侧而来的巨大冲击狠狠击中了她的面庞。

感受到足以让自己脱离引力束缚的恐怖力量,身形纤弱的林夕在一声沉闷的悲鸣声中被直接击飞嵌入了左侧大厦的墙壁之中,掀起的巨大风势甚至直接吹飞了沿途围观的红色人形。

“对着美少女直接打脸也太过分了,你到底是要怎样啦?”

在一声巨响和夸张的红色烟尘消散过后,缓缓从墙壁上滑落的林夕像是没事人一般又缓缓爬起身来,像是在确认有没有被留下伤疤一样小心地摸索着只有模糊的黑色五官的脸颊,银铃般的音色间也隐约透露出了费解和气愤的情绪。

彼端,喘着粗气的董浮歌伸展了一下自己因反作用力而微微发麻的右拳,仍旧心悸于贴地飞行般的刺激体验。

虽说成功阻止了林夕的暴力行径,但董浮歌不知为何却感觉有些失望,她想起之前董浮曲描述过的发生在现实中的那次事件,突然有些明白了当时自己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那时候的她大概也会想要像林夕一样站出身来“伸张正义”吧?就宛如《锦衣行》中的侠客般潇洒,对做恶的家伙付诸暴力去倾泻自己的怒火,然后再真相大白之后收获人们的欢呼与赞誉。

“不管怎么样,只是讹人的话应该罪不至死吧?暴力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

没错,现实与梦境并不相同,董浮歌明白“可想”与“可为”的区别。

看到眼前发生了不公平的事情,稍有正义感的人肯定都会希望真相大白于天下,恶人受到惩治的结局吧?可实际上却很少有人主动出手试图引导这样的结局。

洁身自好的人们不愿趟入浑水的心情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如果在事态未明的情况下随意出手,只为心中的追求和个人的善恶观就放任本能去对“加害者”暴力相向,那么叫嚷着惩恶扬善的“侠客”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自私的伪善者罢了。

“你搞错了,浮歌,有些人就是罪该致死的。”

林夕摆正了姿态,飞扬的赤色尘埃宛如为她朦胧的面容染上了一层色彩,火焰般灼目的视线直刺董浮歌所在的方向。

“在考虑常理之前,你要先考虑自己,这样的恶行真的是你可以容忍的吗?”

“可以,当然可以。”

没错,正常的人类都是理智的,并不会像梦境中的赤红色人群一样被人随意引导,如果按捺自己心中的欲望就可以让事件走向更好地结局,那对于董浮歌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啧,我都忘了,你这家伙最擅长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了。”

林夕似乎有些不满的咬住了自己的指甲,消散的尘埃之后,她又恢复了影子般的黑色身形和那副模糊不清的面容,但稍显焦躁的神色仍旧显露无遗。

董浮歌并不在意林夕的轻声自语,她似乎已经找到了解决事件的正确方向。

如果这座都市中发生的事件必须合乎董浮歌的意志才能顺利解决,那她向往的一定是“善恶有报,黑白分明”的正道,是无人受伤的完美结局——此时的少女如此坚信着。

“我想把故事导向正确的结局......顺便找回我丢掉的东西,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