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時間剛過黃昏,但董浮歌還是選擇早早入睡了。

儘管夢境中的時間流逝顯然有異於現實,但她還是希望儘可能嘗試着想要延長自己每次入夢的持續時間。

董浮曲探頭進到房間內,有些擔心地看向安穩入睡的姐姐。

雖說姐姐那種活力過剩的生活狀態也給他帶來過不少麻煩,但這兩天她異常低迷的精神狀況反倒更讓董浮曲有些放心不下。

“姐姐,不會又開始在意起爸爸和媽媽的事情了吧......最近好不容易安定了一些,如果能就這樣把那些事情忘了該多好。”

忐忑的低語並沒有傳到夢中人的耳朵里,董浮歌已經漸漸習慣睡着之後快速入夢的墜落感了。

睜開雙眼,董浮歌卻沒有看到熟悉的紅黑都市,而是在一處朦朧的場景之中。

可以聽到男人的聲音,這已經是董浮歌第四次聽到熟悉而令人心安的男聲了,不知為何,她似乎漸漸想起了眼前聲音主人的身份。

眼前是一個棕色的沙發,破舊的沙發已經可以看到數個或大或小的破孔,從中散發出古木般陳腐厚重而令人沉醉的填充物馨香。

高大的男人倚在沙發之中,蒼勁的右手將一本讓人眼熟的書冊遞到董浮歌的面前。

“浮歌,你喜歡這本書嗎?”

《錦衣行》......是《錦衣行》嗎?!

“浮歌,無論故事的過程再怎麼糟糕,最終的結局也一定會是好的。”

難道是老爸嗎?你不是應該在家嗎?到底跑哪裡去了?

“浮歌,你是個溫柔的孩子,你嚮往的一定是無人受傷的美好結局吧?”

難道又出去取材了嗎?老媽明明都說了讓你多陪陪我和浮曲的......

“浮歌,等你長大之後,就忘掉我吧。”

......

我——

“我不要!”

腦內的嘶吼聲讓董浮歌瞬間清醒了過來,熟悉的紅黑色再次映入眼帘。

董浮歌發現這次自己並沒有出現在街巷的人潮之間,而是直接進入了飛馳的列車之間。

少女有些痛苦地捂着腦袋,彷彿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她記起后又瞬間遺忘了一般,而且這種感覺似乎還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但隨着腦內畫面的迅速褪色,董浮歌的嘗試最終還是無疾而終。

抱着一股莫名的遺憾感,董浮歌看向窗外赤紅的雲海,層疊的雲朵被高速行駛的列車不停地甩到身後,之前那種馳騁天際的暢快感再次從心底油然而生。

與此同時,耳邊突然冒出瀋海晴的聲音一下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大概就是這樣,所以我們推測那本小說跟這個傢伙的夢境多半有很大關聯。”

此時董浮歌才注意到,瀋海晴、瑟維爾和黛婭不知何時也已經出現在了車廂之中,而且彷彿早就跟錦衣談論起了他們白天在咖啡店討論的事情。

雖然瀋海晴仍舊是一身休閑裝,但董浮歌注意到瑟維爾和黛婭已經一改咖啡店裡見面時那身白色拘束服外搭白色風衣的怪異裝束,也不清楚究竟是夢境自帶換裝的效果,還是他們特意換了衣服才進入到紅黑都市之中。

此時的瑟維爾身穿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衣,下搭一條淡灰色的西裝長褲,輕薄的風衣和閃亮的皮鞋仍舊是一致的白色。

簡單質樸的裝束反倒更加突出瑟維爾高挑但不顯單薄的身形,手中還是輕握着那根以展翅雄鷹作為杖首的標誌性銀杖,優雅而顯高貴的氣質不經意地流露而出。

挨坐在他身邊的黛婭這完全是另一個風格,深色的蕾絲髮卡貼合在她銀白色的髮絲之上,白皙的脖頸上戴着墜有星飾的絲絨項圈,暗紅色的及膝禮裙之外還疊着一蹭黑色的薄紗外擺。

黛婭本就纖瘦的腰身被紅黑相間的束腰勾束出嬌柔的曲線,蓬起的裙擺之下是黑白間隔的褲襪,純黑色的圓頭皮鞋在黑色燈光的潑撒下泛起深邃的光芒。

宛如哥特人偶般精緻的少女此時正用戴有半截式手套的右手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偏頭看着窗外的赤紅色雲海。

“我說你們幾位,為什麼會比我這個做夢的人還要早進來啊?”

突然出聲的董浮歌似乎嚇到了正在討論的眾人,只有錦衣毫不意外地沖她點頭示意。

“夢境的入口從你開始入睡的時候就開放了,之前你就一直坐在那裡,雖然看起來像是在夢裡睡覺就是了。”

瀋海晴稍微解釋了一下,接着又將話題引回了他們白天發現的那本名為《錦衣行》的小說上,而董浮歌也隨之回憶了起來。

董浮歌對《錦衣行》最早的記憶已經是幾年前了。

作為小說家的父親是典型的足夠勤奮卻沒有天賦的類型,忙活了小半輩子也沒能寫出過一本為人稱道的作品,而《錦衣行》則是他唯一進行了自費出版的作品。

雖說是進行了出版,但主要目的也只是作為送給自己和弟弟的生日禮物罷了,其餘的數百側幾乎都堆積在父親熟人運營的書店之中,到頭來也仍舊是無人問津。

就書的內容而言,《錦衣行》也只能說是毫無亮點,甚至滿是令人發笑的理想願景。

書中講述了一位青年俠客遊歷諸國的故事,身披錦袍的俠客四處行俠仗義,遇到任何的不公都會果斷出手,字裡行間滿是黑白分明的正義與邪惡,所有的惡人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每一位善人最終都得到了回報。

書中的錦衣俠客總會對惡行付諸暴力,但高強的武藝之下卻不曾讓任何人丟掉性命,所有的惡人都在事件之後隱去了蹤跡,受害人則會連同其他的路人一齊盛讚錦衣俠客的俠義之舉,俠客則會在周圍人群的簇擁之下瀟洒離去。

就是這麼一部既沒有寓意深度,又不具備曲折劇情,甚至連開篇與結局都只能說平平無奇,僅僅能評作“才堪入眼”水平的作品,在十歲的董浮歌眼中卻如同寶藏一般熠熠生輝。

錦衣俠客那種自由洒脫、行俠仗義的處世風格,對一個認為世界只有黑白兩色,凡事不過對錯之分的孩子而言可謂是最值得崇拜的行為指南。

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董浮歌還對書中的那句“善惡有報,對錯分明”篤信不疑,作為錦衣俠客每次懲惡揚善後的固定台詞,年紀尚小的她對這句過於理想的台詞充滿了嚮往。

想到這裡,董浮歌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她也多少明白了自己在這個詭異的夢境之中究竟想要追尋些什麼。

正如弟弟描述的事件之中那個衝動的自己,昨晚林夕以暴制暴的行事方式或許恰好是董浮歌長久以來嚮往卻不可為之的“俠義”之舉。

要說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問題的話,大概就是林夕採取的行動方式太過過激,甚至可以說已經扭曲了董浮歌最初的願望。

畢竟如果那樣的暴力行為真的出現在現實之中,除了把自己送進少管所之外,多半起不到任何解決問題的作用。

“如果可以的話,果然還是大圓滿的結局更好一點吧。”

董浮歌喃喃的低語並沒有傳到其他人耳中,另外四人似乎還在討論着《錦衣行》與這個夢境的關聯。

“這麼說起來,鄙人確實對你們描述的內容有些印象。”

原本沉默不語的錦衣在沉思過後接過了話頭。

“雖然記憶很模糊,但鄙人大概就是浮歌小姐潛意識中對這部小說某種執念的具象化體現吧。”

“這麼說,赤狼的身份難道也跟老爸的小說有關嗎?”

面對董浮歌的疑問,錦衣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鄙人對遙遠世界的另一個自我有所印象,但那也只是因為我和他在浮歌小姐的印象中有類似的元素,但鄙人依舊只是紅黑都市的無名刀客,與浮歌小姐父親筆下的錦袍俠客並不存在本質上的聯繫,所以並不存在關於那個世界的詳細記憶。”

實際上錦衣的觀點也不需要多做懷疑,畢竟他這一身烏黑的中年形象同小說中的正值青年的錦袍俠客差距還是相當大的。

另一方面,瑟維爾也給出了保留性的回答。

“關於赤狼的問題,其實之前阿婭就有讀過這本小說,我在白天也仔細翻看了一遍,不過可能是因為時間比較久了,中間有不少缺頁的部分,所以也沒法確認赤狼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不需要這麼麻煩吧?”

瀋海晴突然插入了對話之中,有些煩躁地指出了眾人視點的盲區。

“這種事情直接去問問她爸不就行了?作者本人肯定知道才對。”

“瀋海晴,關於這件事,你......”

“情商真低。”

黛婭仍舊偏頭眺望着遠處的雲海,慵懶的聲音直接打斷了瑟維爾猶猶豫豫的解釋,淡金色長發的青年察覺到了董浮歌的視線,言語中也轉而多添了幾分歉意。

“非常抱歉,女士——畢竟是有關你的夢境,所以我們在回到夢旅機構之後也動用手中的資源提前做了一些調查。”

“......你們在說什麼事情啊?有什麼需要調查的嗎?”

董浮歌茫然地看向瑟維爾,似乎完全沒有明白對方委婉的語氣是在指向什麼事情。

看到董浮歌預想之外的反應,瑟維爾先是一愣,而後便不置可否地皺起眉頭,用那雙湖水般清澈的琥珀色瞳孔看向對面座位上的少女。

“難道你不記得了嗎?”

看到董浮歌面對自己的提問仍舊是一臉茫然的表情,絲毫沒有一點情緒上的變化,瑟維爾突然意識到事有蹊蹺,於是換了一個提問方式。

“浮歌,你的雙親現在在什麼地方?”

老爸和老媽?那還用問嗎,他們當然是在家......

董浮歌一時語塞,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所住的地方僅僅只有她和弟弟、舅舅三人,壓根不存在父母的蹤跡。

順着“雙親”這條線索繼續挖掘自己的記憶,董浮歌卻像是推門進入了一間塵封已久的陌生房間一般,所有關於父母的記憶都像是中邪了一般怎麼都翻找不到,只有一種朦朧和遙遠的缺失感充斥在自己的腦海中。

“奇,奇怪......”

越是繼續回憶,董浮歌記憶缺損的感覺反倒越發明顯,甚至連記憶中父母的容貌都宛如打上炫光般模糊不清。

看到深陷混亂之中的董浮歌,瑟維爾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此時他早已將夢境和夢魘之類的瑣事拋諸腦後,眼前的少女顯然面臨著其他更加嚴重地問題。

“女士,先鎮靜下來聽我說。”

瑟維爾意識到,董浮歌的記憶肯定遭到了某種干涉,並且導致她的記憶出現了某種混亂或缺失,那麼最好的辦法或許是由他人來引導她進行回憶。

“真的不記得了嗎?你的雙親......已經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