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听到男人的声音,董浮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个令人熟悉而安心的声音了。

周围的情景似乎更清晰了一些,董浮歌可以看到稍显破旧的家具,而她似乎正坐在一张小凳上,面前倚在沙发中的高大男人正将一本封面色彩异常鲜艳的书册递到自己面前。

“浮歌,你喜欢这本书吗?”

奇怪,我刚刚不是还在红黑都市里吗?

“浮歌,无论故事的过程再怎么糟糕,最终的结局也一定会是好的。”

我不会在梦里睡着了吧......有这种可能吗?

“浮歌,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你向往的一定是无人受伤的美好结局吧?”

嗯,我不想死在红黑都市,但如果有什么办法让锦衣也能活下来就好了。

“浮歌,等你长大之后,就忘掉我吧。”

......

“喂......啧,赶紧醒醒!!”

“呜哇!怎,怎么了?!”

沈海晴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耳侧,董浮歌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跳起身来,如临大敌的四下张望着,感觉自己的心率瞬间翻了三倍。

“你不会是在梦里做梦吧?真是绝了。”

“呼,那你也别这么搞啊,突然被人叫醒可是会折寿的。”

捂着胸口的董浮歌有些脱力地滑坐回座位上,而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列车似乎已经在逐渐平息的呼啸声中缓缓靠站了。

随着车门缓缓开启,董浮歌发现外边的模样和起点站简直如出一辙,而列车在稳稳入站后就如同熄火了一般失去了所有的动静,就连黑色的顶灯都全部熄灭。

此时整个车厢内只剩下了黯淡的红色,只有车门两侧的安全灯如同驱赶着三人下车般不断闪烁着黑亮的灯光。

“我说,既然赤狼不会靠近这个地方,那我只要一直待在这里不就可以了吗?这样我又不会有危险,锦衣和梦境也不会因为我而消失了。”

董浮歌犹犹豫豫的话语打破了三人间死寂般的沉默,显然她也一直在苦恼于自己的处境和解决问题的方法。

虽说董浮歌对这座险些两度夺走自己性命的城市并没有过多的好感,但当她明白自己一念间的想法可能就决定着这座城市与锦衣的存亡之时起,这位看似活泼的少女就已经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与负罪感。

“不太可行,说到底我们也不清楚赤狼为什么不攻击这条轨道,而且如果不尽快处理这个完整梦境,很快就可能会有性质恶劣的梦旅者混进来,到时候就很难处理了。”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董浮歌的想法,沈海晴的应答来的很快,而一旁的锦衣似乎也跟他站在了同一战线。

“这方面鄙人同意沈海晴的意见,说到底如果连身处自己梦境时都只能畏畏缩缩地四处躲避,对浮歌小姐而言也过于残酷了。”

看到两人居然在这种问题上达成了一致,董浮歌顿时有些百感交集,但她脸上略为沉重的表情也因此一扫而空。

重新挂上笑容的少女一把拉上锦衣和沈海晴,大步地走出暗沉的车厢,在一片敞亮的红黑之间朝着通往下层的大型观光电梯走去。

随着电梯飞速地下行,这时候沈海晴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确认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喂......是叫锦衣没错吧?虽然刚刚没有问到,不过你应该知道列车重新发车的条件吧?”

听到沈海晴的疑问,董浮歌也突然回过神来。

毕竟列车在入站之后就完全沉默了,看起来完全没有打算继续向前行驶的意思,假如下方的街道与起点站附近的状况相同,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多半只能在原地坐以待毙了。

看着二人同时投来的目光,锦衣稍感有些尴尬地压了压斗笠的边沿。

“......说来惭愧,鄙人其实也是第一次搭乘这个名为列车的东西。”

“......”

“没关系啦,一会到了地面肯定就会触发什么主线剧情的,毕竟是我的梦境嘛。”

听着董浮歌毫无逻辑可言的话语,沉默不语的沈海晴越发感到心情沉重。

虽说事到如今锦衣的确没有什么理由单独坑害他们,但沈海晴万万没有算到他完全有可能把自己也一并坑进去。

此时也只能祈祷董浮歌的预感正确,在这个站点区域会存在什么可以催动列车继续前进的契机了。

在沈海晴越发忐忑的心情之中,电梯终于在“叮”的一声脆响之后到达了地面。

在徐徐开启的轿厢门外,赤色的人潮在宽阔的人行道上穿行不息,三人勉强出到电梯外,周围的景象简直就像是起点站区域的翻版——高耸入云的大厦、宽阔无边的公路、来往不绝的行人,以及一成不变的红与黑。

“......怎么说呢,可能会有任务NPC混在人群里吧?”

“别傻了。”

看着一脸开朗模样伸手指向人群的董浮歌,沈海晴干脆俐落地打断了她的豁达发言,后者的情绪一下低落了下去,锦衣也因此向海晴投来了锐利的视线——虽说因为看不清表情而显得不太有压迫感就是了。

“要说昨晚我们唯一做过的事情,应该就是击退了赤狼吧?最糟糕的情况说不定要等它再来袭击一次才行。”

“不是吧,算上这里往后还有五站诶,难道还要把那头狼干掉四次才行吗?”

听到沈海晴的推断,董浮歌感觉两眼已经有些发黑了,而锦衣则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之间还是选择了沉默。

董浮歌解下了系在腰间的湛蓝色水晶,双手颤抖着捧到了锦衣面前。

“要不还是把权能先还给你吧,我对上赤狼肯定会被瞬杀的啦。”

“这个还恕鄙人没有办法,权能被梦境之主持有的话就没法再作让渡了,毕竟这原本就是属于浮歌小姐的东西。”

感觉咬着嘴唇的董浮歌已经快从眼眶里挤出泪水了,捧着半个梦境楔子的双手也越发颤抖了起来,锦衣连忙补了一句试图安慰她一下。

“浮歌小姐的安全鄙人还是会尽力保障的,虽说失去了权能的加持,不过鄙人应该还是可以作为战斗力发挥作用的。”

言语间,锦衣撩开自己暗沉的斗篷,敲了敲腰间黑色的刀鞘。

混杂着嘶哑嗓音的脆响声多少让董浮歌重新找回了一点安全感,不情不愿地将散发着湛蓝光芒的梦境楔子系回了腰间。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际,不远处的人群再度骚乱了起来,同时还夹杂着如同老人一般尖锐而干涩的呼喊声。

沈海晴和董浮歌交换了一个眼神,朝向被人群团团围起的重心钻了过去,锦衣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好不容易拨开密不透风的人墙后,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景象实在有些过于平凡了——以至于董浮歌都为自己梦境的“庸俗感”忍不住发出叹息。

“就是你这家伙!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赤色人潮的包围圈中心,跌坐在地面上的老人正对着面前低头沉默的青年破口大骂,指责着他故意推倒了自己。

与之相对的,坐立不安的青年小声呢喃着,似乎是想要对此进行辩解。

尽管当事双方都只是全身赤红的人形,但从模糊的五官中还是能隐隐看出各自的情绪。

周围的人群不断发出喧杂的议论声,起初红色的围观群众们的大半似乎还认为是老人讹了青年,虽说并没有实际介入其中,但大部分言论还是从同情青年的角度出发的。

“咳咳,你......呜,咳咳咳......”

正当董浮歌感觉眼前的情境有些莫名熟悉时,叫骂的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不知名的赤红色液体不断从他嘶吼的喉头向外涌出。

出乎预料的是,赤色的液体宛如兴奋剂一般,让周围群众的反应瞬间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反转。

在沈海晴惊诧的神情之中,原本还稍显平和的人潮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一阵接一阵的谴责声连同老人不堪入耳的咒骂声瞬间涌向了怯懦的青年。

面对老人伴随赤红色液体不断喷吐而出的恶言,以及周围一边倒的质问与谴责,青年只能捂住耳朵伏下身子,闭眼不看那宛如野兽般不断咆哮的赤色人潮。

“喂,那家伙把老人打伤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人渣!人渣!”

“报警,没有人报警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海晴感觉身边不断涌动的人群变得越发高大且扭曲了起来,回过头才发现这堵可怖的红色人墙不知何时已经堆砌到了地平线的另一端。

此时除了老人和青年所在的中心还有一小片空地之外,其余目之所及的每条车道、人行道乃至小巷几乎都充斥着红色人形们谴责和叫骂的声音。

然而此时的董浮歌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状况的异常,本应因为这种莫名的事件而感到混乱的少女却油然而生另一种情感。

循着心中逐渐升温的愤怒本能,她似乎正奋力打算挤过人群去往事件发生的中心地带。

“喂,你想干什么?”

被人群挤离到稍远处的沈海晴赶紧靠拢过去打算阻止她,毕竟梦境主人如果随意介入到梦境之中的话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影响,他尽可能希望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董浮歌并没有在意沈海晴的劝阻,仍旧倾尽全力想要挤出拥挤的人潮,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狂躁地鼓动着,一股没来由的暴怒正不断爬上她的心头。

“难道就这么看着?!”

“啧,你还没过中二病的年纪吗?先不说到底孰对孰错,你准备怎么介入到这群红色没脸人的事情里去?”

沈海晴的话让董浮歌稍微清醒了两分,她的确不知道事件的前因后果——说到底,这种发生在自己梦里的事件,究竟能不能靠现实中的常识去插手解决都是个问题。

虽说如此,董浮歌却还是难以抑制心中某种令她血脉喷张的冲动,无计可施地她只能一脸纠结地愣在原地。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从哪个方向突然发出了一阵惊呼,庞大而扭曲的红色人形们一下变回了原型,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纷纷佝偻着身形看向那个方向。

宽敞的城市间瞬间归于平静,只剩下老人无尽的咒骂声还在旁若无人地回荡在钢铁丛林之间。

随着赤红色的人群像是趋避着瘟神般让开了一道缺口,一个黑色的身影坦荡地出现在了蹲伏的青年和咒骂的老人跟前。

“是锦衣吗?不对,那是......”

沈海晴和董浮歌同时愣住了,尽管同样是黑色的人形,但纤细的身形和飘摆的裙边已经明确了其与锦衣的性别有别,这显然是锦衣之外的另一个黑色人形。

董浮歌突然心中一惊,某种熟悉的野兽咆哮声又开始在她的脑海中隐隐浮现,正如昨晚赤狼出现前的那种感觉一样。

她赶紧按住嗡嗡作响的大脑,四下寻找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赤狼,但到头来也只看到了被无数作壁上观的赤红色人形围到水泄不通的街道而已。

不远处的沈海晴习惯性地摸到了腰间,在确认神之梦旅没有反应后姑且松了一口气,看来眼前的黑色人形并不是第三个梦魇。

周围人群的议论声再次慢慢出现,只是此时关注的焦点完全集中到了黑色人形身上,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异类一般。

而人群的中心,老人的咒骂声丝毫没有因为黑色人形的出现而停止,反倒是那股不知名的赤色液体已经转而从他的身上向外涌出。

“全是你,咳咳,全是你不好!”

老人尖锐的声音宛如催动剂一般,周围的围观群众像是被重新激活了一样重新狂躁起来,谴责青年的声音再一次零零散散地响起。

但就在人群重新开始扭曲膨胀之时,黑色的少女人形行动了起来。

人形首先微微前倾了身体,在完成了中心的转移过后突然发力,看似纤瘦的身形宛如猎豹般奔驰而起,飞起一脚毫不迟疑地踢向了那个跌坐在地、恶语连篇的红色老人。

刚刚还在不断咒骂着青年的老人在下一秒就被少女人形姿态完美的鞭腿踢中了上身,整个躯体瞬间如同硅胶般朝着一侧扭曲了起来。

没等他继续变形,老人在一声痛苦的惨叫之中已经飞散成了无数的赤色颗粒,无数尘埃般的颗粒有如液体般畅快淋漓地飞溅到了周围的一大片地面之上,只剩下跌坐在地的下半身无力地倒向了一侧。

刚刚还打算群起谴责青年的人群瞬间如惊弓之鸟般掩下了身形,原本还无比纷杂的事件现场瞬间安静地像是被班主任站在门后凝视着的自习教室,只剩下沈海晴和董浮歌还有些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过于暴力的场景不免让二人感到有些震颤,然而少女干脆利落的“以暴制暴”却让董浮歌产生了一种无关道德与人理的畅快感,但同时她也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事件本不应该这样发展一样。

董浮歌在这种奇妙的违和感中不由地有些思维停摆,而此前被人群挤在远处的锦衣也趁此机会赶紧靠近了过来。

黑色的少女人形像是完成了工作般双手叉腰舒了口气,有些嫌弃地撩起裙摆抹掉了沾染的赤红色液体,裙下隐现的纤细双腿丝毫不像是拥有可以踢碎人体的力量。

整理好影子般轮廓模糊的裙摆,少女人形缓缓走到了捂住耳朵蹲伏在地上的青年面前。

回过神来的沈海晴赶紧挤过了沉默的人群凑上前去,虽然不知道目的为何,但他知道那个黑色的少女人形肯定与他们目前的处境有所关联,甚至可能是列车重新进发的契机所在。

然而正值此时,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尖利的“杀人凶手”叫喊声。

周围的一时无声地人群也在此时宛如触发连锁反应一般,纷纷开始对着黑色的少女叫嚷着、咒骂着,望不着边的人群再次如魔鬼般扭曲、膨胀,把满腔的怒火都倾泻向了包围中心的红色青年和黑色少女。

无视周围喧杂的人群,少女护住胸口处低下的裙领,弯腰看向趴伏在地的青年,银铃般的声音旋即在对方的耳畔幽幽响起。

“我问你,这样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