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大致上明白了林深此时遇到的困境,但他并不清楚林深对自身所处境况的了解程度。
作为刚刚从父亲手中接管角斗场的林家大公子,在仅仅数月之后就只能眼看着今临城引以为傲的地标沦为无人问津的所在,这是林深所不能接受的。
但结局似乎无法避免,一个失去了挑战者的角斗场,是没有存在意义的。
每一个登上擂台与来者交手过的人最后都离开了今临城,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战胜来者的可能,他们也许会去寻找新的角斗场扬名立万,但来者那坚不可摧的光幕将在他们心里投下永久地阴影,他们必须面对的现实是,无论自己怎样修行都无法战胜那个一言不发的奇怪男子。
不杀人,但诛心。
而对今临城来说,角斗场的没落不仅会让税金出现巨大的缺口,以它为中心建立起的整个系统更是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今临城将会失去吸收新生力量的能力,而整座城市中坚守在北境的所有人,将无处燃烧自己被冰雪覆盖的热情。
如今还留在角斗场中的,除了在赌档赌红了眼,仍旧期待着神秘来者被某位新的英雄击败从而使自己大赚一笔的赌徒外,就剩下零星几个修道者坐在观众席每天看着林凌用自己的行星锤敲打来者,期待自己能找到来者的破绽。
而在林深慢慢讲述完这一切,并因为很有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而陷入沉默之后,苏白思考的,却不是破绽之类的无聊话题。
而是动机。
是来者从何处来。
想到某一处,苏白将手按在林深的肩膀上,问道:“他说过什么么?”
“嗯?”林深有些不知所以,他转过头盯着擂台中央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好一会,回答道:“没有。”
苏白点点头,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是他觉得最麻烦的一个答案。闭口不言,说明来者不为名声,更不为了钱财,那他如此行事的目的便可能极为单纯——他只是想让角斗场停止运作。
想到此间,苏白道:“我去试试。”
苏白在林深肩膀上拍了两下,站起身,刚要走动,回头打量了林深怀中的林凌一眼,说道:“他挺像林大将军。”
林凌正在假寐,闻言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线,看着苏白的背影小声问林深道:“哥,这个人是谁啊。”
尘埃渐渐落下,阳光穿透云层从角斗场的圆顶洒落下来。视野清亮了许多。
观众席上零星的观众们看到苏白朝来者走过去,投去一些好奇的目光。孔明在一边担心苏白,却又不敢走近,站在擂台边缘,手藏在腰侧的口袋里捏着几粒元石,准备随时帮助自家先生。
苏白走到来者面前,蹲下,歪着头,像一个好奇的小男孩在打量地上的蚂蚁。
来者闭着眼睛,好像苏白此时并不存在。
“为什么?”苏白看了一会说道,“你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来者一如往常,没有说话,但他保有一丝戒备,展开光幕,将两人隔开。
苏白继续说:“可是你的做法不对。”
此时苏白的语气在孔明听来,比这位先生平时在大书库授课时要温柔太多了,简直像是看着蚂蚁的男孩回到家后,发现了自己被宠物狗撕碎的绘本,于是捧着狗狗的脸说:“你这样不对哦。”
这是打算说服对方么?林深坐在场边,开始怀疑自己那些关于苏白的记忆。
“为什么这里会存在,”苏白自顾自说着,“因为这里这里支撑着今临城。”
来者的眉头锁紧了,他能听到,他在听。
“今临城需要钱,需要那些为了荣耀而战斗的修行者。”
苏白指向北方。
“你要是能挡住那雪崩般凶残的龙族,角斗场便不会存在,而你现在,”苏白盯着那颗永远在沉默的人头,“只是在胡闹罢了。”
来者还是没有说话。
劝说果然是没有用的么。苏白心想。那就只好这样了,如果我猜对了的话。
苏白提高了嗓音,向林深大声问道:“林深公子,代我向令尊道歉,苏白此来不能去见他了。”
“什么?”苏白没有来由的一句话让林深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苏白不再回答林深,他将后背上的那柄剑取下,抛向天空,剑在空中悬停,剑尖指向苏白自己的头顶。
他要干什么?
林深看着,孔明看着,观众看着。
来者一如往常,雕像般闭着眼。
苏白对来者说:“没办法,我受人之托,为人负责,况且这角斗场是今临城心魂般的所在,我不能眼睁睁地让你毁了它。我以血明志,只求阁下垂怜,放过今临城。”
苏白驭剑,剑向下落。
观众没看明白。
孔明明白了,然后林深也明白了。
“先生!”“苏白!”两声惊叫。
这两声惊叫如同弓弦声响,剑便是弦上之箭,随之而发,如奔雷般直奔苏白的心脏。
仅剩的观众们此时才留意到擂台上的动静,这人要自杀么?
不。
可下一个瞬间,这把剑就会劈开他的头颅。
擂台中央的来者眉头锁的更紧了,他睁开眼看见苏白与剑,不再犹豫,那所有人熟悉的靛蓝色光幕便倏地膨胀开来,其中一面朝着苏白而去。
坚不可摧光幕和看似自杀的剑。
苏白在这两者当中,这是必死的局面。
然后,无声地,光幕穿过苏白的脸。
那巨大的立方体笼罩了苏白,顶面与空中下坠的剑相撞。
又是那在擂台上响起过无数遍的声响,此时像是一声叹息。
“噹。”
光幕疾驰而过时,带起了风,风牵动苏白大衣的下摆,天顶中撒下的光落在苏白脸上。
光幕挡住了剑。
苏白没有死。
光幕将苏白与来者包裹在同一个空间内,苏白与来者之间空空如也。
来者愤视苏白。
“你!”来者怒吼,这是他来到角斗场之后说出的第一个字。。
光幕急速收缩,只要再次将苏白隔绝在光幕之外,苏白就再也拿他没有办法。
可苏白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所有的人只看到苏白的膝盖弯了一下,之后,苏白便出现在来者面前,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苏白对他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