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河谷曾经是全天下最寂静的地方,但异乡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爆满的酒馆、望不到头的夜市,手握筹子心情激动的人们……

也就只有午夜时分,圣维托才能迎来她平日里的安宁。

但就在此时,计划好背离她的子女们却早已收拾好行囊,喂饱马匹和骡子,在阴影中集结在一起,准备不归的远行了。

闵闵口念咒语,打了个响指,在一衣微光下,将自己传送到了槟谷号的船长室,直接站在了勒蒙尔的身前。

这时,虽然已是深夜,但勒蒙尔仍然穿着一身军装,正坐在华贵的高背椅上,手握放大镜欣赏着自己的艺术品——桌上摆着三幅西方索拉教会的宗教题材画像,主要是圣母题材。

勒蒙尔缓缓抬头,嘴角上扬,一脸感兴趣地看向闵闵:“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闵闵浏览着四周,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于是用眼神钉住勒蒙尔,又回以微笑:“开门见山吧。”

“嗯?我以为谈判已经结束了。”

“你们的小阴谋我已经知道了,海鹰石头在我手上,”闵闵挑了挑眉毛,“我可以给你,用你们分到的三成银币来换。”

勒蒙尔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闵闵旁边,抬手指向他之前在看的那幅画:“索拉教会,在湛伊斯不受欢迎,但我们的女王殿下却狂热地喜爱——”

闵闵张嘴要说什么,却被勒蒙尔用手势打断了。

勒蒙尔继续说:“这幅画叫《索拉教会的圣处女》,十分有名。她也像别的所有宗教画作一样,有她背后的故事:圣处女是由教会收养长大的弃婴,她长大后一直作为一名修女生活在收养她的教堂中。

“在一个罪恶的傍晚,村里的恶霸趁她从教堂出来购买面包,在路上劫持了她,企图亵渎,修女拼死抵抗才逃脱开来。可恶霸却生气地向牧首自首——声称修女自己投送怀抱,他与修女行了肮脏的未婚男女之事,而她也不再是处女了。”

勒蒙尔又走了几步,离闵闵更近了。

“总而言之,这位可怜的修女开始被村民和其他僧侣唾骂,根本无法洗清自己的清白,最终投河自尽了,结果,河中发出了金光,神显圣了,洗清了修女的冤屈,还带着修女升至了天国,赐封她为圣处女,负责为一切受到苦难与冤枉的处女伸冤。”

“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我现在是不是也面临着圣处女的境地呢?”勒蒙尔缓缓说道。

“你是说,我刚才说的东西与你无关?”

勒蒙尔眯了眯眼睛:“我觉得你最好说详细一点。”

闵闵于是将自己所看到的讲给了勒蒙尔。

勒蒙尔虽然尽力控制了自己的表情,但微微张大的瞳孔还是出卖了他的惊讶。

等了很久,勒蒙尔才说出话来:“一百五十枚银币。”

“嗯?”

“那三成我还有别的用处,我可以把大副中饱私囊那一百五十枚银币给你,交换海鹰圣石。”

“成交。”

“这么爽快?看来,我价钱出高了。”

“哼哼。”

闵闵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椭圆形灰色山岩,上面的裂痕隐约可以看出海鹰的轮廓,的确有那么一丝与众不同的气息。

勒蒙尔则从身后嵌了铜箍的华贵木箱中点数了一百五十枚银币,用牛皮袋装好,递给了闵闵。

“你不怕这是假的嘛?”闵闵问道。

“我不在乎,我只是很好奇你这种奇人会卖什么给我。”他抬起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合作愉快,”闵闵狡黠一笑,“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些村民?”

“村民?我为什么要处理村民?”

“那你……”

“骗我的又不是村民。”

“那!是你的大副骗了你。”闵闵恍然大悟。

“他与我说,举办宴会是商谈分成事宜,结束后还跑来跟我讲:他已然说服村民不卖筹子给任何希斯人,向我提议我们自己也出售筹子,专门高价卖给希斯人。呵,被我断然拒绝,还让他不要再提这种事——现在想来他是故意这么说,利用我的高尚爱国情怀作为他行骗的掩护。但我之前知道的,也仅此而已了。”

闵闵点了点头:“呀,那您这手下,还是聪明的啊。”

“可惜的是,这颗聪明的头颅已经被你葬送了。”

深夜的船舱中寂静廖人,无言语时,两人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你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你是怎么过来的?”勒蒙尔忽而露出了饶有兴致的光。

闵闵咧嘴一笑,打了个响指——

——勒蒙尔再一眨眼,眼前就只剩下一簇缓缓下落的光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早已空荡荡的船长室鼓起了掌。

……

闵闵在清凉河风的吹拂下,回到了酒馆的房间,找到了小爪和雷伦,发现两人正坐在地上,在烛火的照亮下,兴致勃勃地玩着骰子游戏。

“哟。”闵闵咧嘴一笑,把沉甸甸的皮袋子扔到了两人之间,几颗银币被震了出来,滚落到了雷伦的脚边。

“这、这都是银币吗?”雷伦惊呆了。

“哇哦,你是去抢劫了嘛?欠钱是要被打的!”小爪也惊呼,“这能吃多少顿肉啊!”

闵闵却笑着不说话。

“闵闵,你真的去找勒蒙尔了吗?”雷伦放下了手中的骰子。

“嗯哼。”

“发生了什么?”

“你猜怎么的,真乱啊,这里面居然还有这等内情——勒蒙尔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是他的大副欺上瞒下,和汀汶私自达成的那些协议,意图中饱私囊!”

“那,勒蒙尔知道后打算怎么办?他要拦下村民吗?”

“不,但他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也许已经想到抽身的办法了吧。”

“要从那么多购买了筹子的人手中抽身?嗯……会是什么方法?”雷伦低头沉思了起来。

“明天吃肉吧,魔法师。”小爪抓起一把银币,让它们缓缓洒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嘁,我可是说对了好不好。”

“好好好,吃吃吃,吃到你吃不下好不好!”

“好!”小爪兴高采烈。

“雷伦,明天,” 闵闵把头转向了雷伦,“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这是风刮得很烈的一天,从更南方的荒原刮来了大量的风沙——那里曾经也是像圣维托一样的碧绿河谷,却在长久的战争中沦为战场。

森林的木材被大肆采伐,做成攻城的庞大器械;草原和村庄被烧成黑色的灰烬;农田被撒上盐成为废地,在迦弗山风沙的吹拂下,一天又一天,终于都变成了灰红色的荒野。

而这阵风,就是从那里刮起的,旋转着打在人的身上,多少带了些旧日亡灵的哭号。

乌云蔽日下,槟谷号已经整修完毕了,随时可以出发。

人们冒着风沙,怀揣着发财的梦想,依然像昨日一样聚集在了河边,等待着今日的打捞,没有人质疑筹子摊位怎么消失了,也没有人质疑怎么木吊机还没被搭建起来。

“今天风这么大,会不会打捞不了啊。”

“哎有可能啊,是不是延期到明天了。”

“不应该吧,反正去水下,跟陆上刮风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这么大风,那些大木头吊子不稳,被风刮倒了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替圣维托人和槟谷号的水手担忧。

这时,槟谷号行驶到了瓦尔河的中间,垂下锚定,收起白帆——这才使得船体能不被大风吹走。

槟谷号上的几十个号角同时吹响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勒蒙尔照旧一身精致的军装,威严非常,极具王者之息。他一振斗篷,从跪在甲板上的大副面前走过,站在了船舷最高处的边缘,左手抓着帆绳,右手抽出腰间的弯刀,高声宣布着,一五一十地将圣维托人和大副的阴谋讲了出来。

在所有人的怔愣之中,他挥刀下令行刑。

大副的人头滚落在甲板上,鲜红的血滴顺着风吹散,流进了呼啸的瓦尔河中。

还不等河谷中的众人反应,在圣维托大桥东侧还完好伫立的一半上,也发出了号角的声响,人们转过头,一个个用怪异的姿势歪着头,不知所措地注视着。

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名水手。

在号角声结束后,他们开始有节奏地打开一箱一箱银币,用手抓起那些每枚重量只有两拉尔的火焰花银币,大把大把地向河谷中的人群中挥洒。

银色的雨降临了河谷。

就在人们开始互相推搡、踩踏着争夺闪耀耀的银币之时,槟谷号收起了锚,扬帆起航了,在通过大桥残垣时,桥上的水手顺着绳索滑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的血垢也立刻被人擦洗干净,大副的头颅和尸身则永远地被留在了瓦尔河圣维托河段的水底。

站在河谷顶部观瞧着这一切闹剧的三人一同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闵闵,小爪,”雷伦过了好一会才打破沉默,“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去奎恩吗?作为玛伦家族的上宾。”

“谢谢你啊,雷伦,但是,”她摆了摆手,“你的国王殿下在前面还等着我呢。”

闵闵说完咧嘴一笑,抬手指向前方——黑云密布、劲风猛吹的前方。

“是啊是啊,该走了。”小爪也点了点头。

闵闵伸出手,抓住雷伦的胳膊向自己这边一拽,另一只手搂住了雷伦的脖子:“有缘再见啦,雷伦。”

雷伦愣在闵闵的怀里,只觉得闵闵的身体热乎乎的,整个脸变得比火炭还红。

小爪也拍了拍雷伦的后背:“啊,雷伦你这家伙,这样就再见我还有点不舍得——下回见面请你吃肉好了,真没办法!要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去安多腊吧!”

“我、我必须回奎恩,去警示我的父亲,我是玛伦家族的长子,我必须对河间地人的人民负责。”一提到这些,雷伦的面色就郑重一些了。

“那么,雷伦,就是今天了,就此别过了。”闵闵看着雷伦。

“就此别过了,闵闵,小爪,祝你们一路顺风。”

……

在风暴中继续南行的路上。

“欸,魔法师,那你真的找到那个什么石头了吗?”

小爪在风沙中,用头巾的下侧捂住了口鼻,因此声音有点模糊。

“海鹰圣石?”

“对。”

“啊……?没有啊,我怎么可能找得到啊那种东西。”

闵闵露出了装傻的表情。

“啊?!那你怎么卖给他的啊。”

“哦哦,那个啊,我只是在雷伦那只孔雀石筹子上施加了一小点点伪装魔法。”

“欸?魔法师你这家伙!”

“嘿嘿!——咳咳咳!”闵闵咧嘴一笑,却被风沙呛得咳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