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劃過金燦燦的麥田、飄過白色的風車和灰色的磨坊，攪動一簇簇被陽光灼熱的樹葉，一路旋轉着來到了人頭攢動的河岸邊——午後的打撈終於要開始了。
小爪、閔閔和雷倫沒能擠到河灘的最前面，於是繞了一大圈，來到了人跡罕至的河谷頂端。
“哎呀，前幾天坐在這裡曬太陽的時候，河谷內還空蕩蕩的呢。”閔閔坐在頂部的邊緣，晃起懸空的雙腿。
“啊，是這裡……你們小心一點，不要坐在邊緣了，我經過這裡的時候，一個士兵就因為土層坍塌從這裡掉下去了，腿都摔斷了。”雷倫皺了皺眉。
小爪和閔閔相視一眼，一同笑出了聲。
在雷倫困惑的小眼神中，遠處的木質吊機發出了沉重的轟隆聲，滑輪、繩索都在水手的拽動下開始工作了。
第一批下潛的是三名希斯水手，他們戴着和昨天一樣的巨大潛水頭盔，但這次還穿上了多層皮革和金屬片縫製的潛水服，既不透水也不透氣，在這等炎熱的日子裡穿着絕對是一種折磨。
在這種折磨里已經忍耐多時的水手終於迎來了下水的機會。
他們被牢牢拴在胳膊粗的繩索上，吊於由投石車改裝而成的吊機上，被小心翼翼地下降，一點一點地投入水中。
“我覺得可能其實什麼都沒有，就是個騙局。”小爪哼了一聲說道。
“呀，還在堅持你那個陰謀論啊。”閔閔調侃。
“這是直覺！”
“哼哼，一會就知道啦。”
大概過去了一個沙漏的時間，潛水員被吊機拽了上來。
三人下潛的時間由希斯王國打撈協會的規定嚴格控制，尤倫斯設計的標準潛水服的打撈標準時為一沙漏。
水手們在村民的幫助下摘下頭盔，與長老和檳谷號的大副低聲交談了幾句，周圍的人就開始鼓起掌來。
汀汶高聲宣布：“發現了！諸位！探明了！在下面最近一艘沉船里發現了黃金！是實打實的黃金！”
籌子的價值也應聲上漲，四個攤位前寫着價格信息的木牌立刻被寫上了新的價格：六銀火花一份額。
短短的時間裡，價格足足翻了三倍。
整個河岸沸騰了，有的人用力鼓掌，有的人高聲嘶吼，有的人甚至脫下衣服跳起了舞。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購買的隊列了，然而聖維托村官方發售的籌子數量已經不多了，一千份額中已經售出了八百多，剩下的籌子也突然之間遭到了瘋搶。
“哼哼，我怎麼說來着？”閔閔沖小爪挑了挑眉毛。
“嘁……還、還沒有見到黃金好嗎，依然可能是騙局。”
“呀呀呀，小狐狸嘴真硬啊！”
“喂，對了，魔法師，咱們怎麼不買籌子啊？”小爪扭過頭，好奇地看向閔閔。
“大傻狐！咱、沒、錢啊！”
雷倫則在一旁掏出自己買的籌子，用手拿起來，對着太陽光的方向仔細端詳。
“雷倫你可拿好啦，萬一摔破一個角，怕是就無法兌換黃金了。”閔閔擺了擺手。
“啊、啊，好的，”雷倫點了點頭，“我只是在想，這些天然孔雀石小碎塊，原本只是從聖維托南邊廢棄銅礦里挖出來的廢品，怎麼突然就能代表如此的財富了呢？”
閔閔狡黠一笑：“那你行囊里的銀子，又如何就能代表更多的財富了呢？”
雷倫聽完吸了一口氣，仔細思考了起來：“閔閔說的話，總是蘊含著如此深邃的思想。”
“等一等，確實啊，這些綠石頭很脆弱啊，那私下交易的時候如果摔壞了怎麼辦？”小爪撓了撓頭，“而且，私下交易中，根本保證不了交易中的綠石頭，就是被當成籌子發售的綠石頭吧。”
“的確，契約和登記表也是保存在聖維托一方的手中，除非去兌換，不然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我手裡的孔雀石是被作為籌子的孔雀石。”雷倫點了點頭。
“這大概也是汀汶他們想禁止私下交易的原因之一吧，如果有人因為這種事被騙了，跑到村子裡面找他們鬧事就得不償失了。”閔閔把食指放到下巴上思考了一下。
“嗷嗷，第二次下潛開始了！這次要往上搬了！”小爪指着下面第二波潛水者說道。
根據希斯王國打撈協會的規定，同一潛水者兩次潛水之間要間隔三個沙漏的時間，不然肺部容易出現嚴重損傷。所以打撈隊通常會設置三組以上輪班的潛水者。
打撈貨物時是使用吊機上的另一條繩索——每台吊機上懸掛着兩條繩索，一條下人，另一條拉貨。
由於之前的勘探已經確定了位置，這次人下去后只需要將需要打撈的貨物用鉤子和繩子固定在旁邊的繩索上，向下猛拽幾下發出訊號，上面的水手就會以很快的速度將貨物拉上去。
如此往複幾次，就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打撈許多貨物。但這也考驗潛水員的專業性，所以一般進行實物打撈的潛水員都是最專業的——最初勘探使用小孩，初步探明方位使用見習潛水員或一般水手，只有這時潛下去的人才是最專業的資深潛水者。
在眾人的屏息以待下，第二波打撈終於結束。
一共打撈上來十七隻沉重的木箱——這是打撈業不成文的規矩，先打撈成箱的貨物再打撈零散的貨物，在成箱的貨物中也首先打撈最完整的。
這是因為打撈業最初起源於海洋，用於在海水中進行打撈沉船。
這種環境下，經常會因為大海反覆無常的脾氣遇到突如其來的風暴、巨浪甚至颶風而導致打撈中斷，甚至將海底的打撈物沖離之前勘測好的位置，為了使這種情況下造成的損失最小化，才形成了優先打撈潛在價值最高貨物的規矩。
汀汶和檳谷號的大副一同打開了第一個箱子——灰棕色的河沙將整個木箱填滿，潮濕木頭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
村民和水手立即用一桶桶的清水將裡面的東西沖乾淨。
被洗凈的黃金遇到烈烈的陽光立刻反射出了一圈金光——一箱子希斯風格的金器展露在了眾人的眼前。
河岸的人群瘋狂了。
緊接着，一箱接一箱被拆開、被沖洗乾淨，有金器、金錠，也有銀器和銅器，還有一些瓷碗瓷杯，最後兩箱裡面則是滿滿的鐵礦石。
“諸位，下面還有非常多！”汀汶激動地站在吊機前宣布，“明天我們會繼續打撈！”
籌子的價格已經應聲漲到了九枚銀火花一份額，依然被擁擠的人群掃蕩一空。
“看吧！”閔閔用手抓在小爪的腦袋上，用力揉搓了一下。
“嘁……”
“他們為什麼這麼早就停下了呢？”雷倫好奇地看向正在向周圍散開的人群。
“是不是想吊一弔大家的胃口，藉此空間抬高籌子價格？”閔閔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可是籌子基本已經全部售出了，這樣做對於村子裡沒有任何意義。而檳谷號因為趕時間去王都交易，又沒有加入籌子貿易——應當會竭力加班加點打撈出來。嗯，確實，這不合邏輯，事出反常必有妖，除非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嘁，我覺得這就是個騙局！”小爪繼續堅持。
“呀，小爪你為什麼這麼堅持這個想法啊？”閔閔挑了挑眉毛。
“直覺！”
閔閔把手指放到唇邊，看着小爪思考了一會：“雷倫，你跟押送你的那些士兵熟嗎？”
……
圖：「聖維托村，集市」
重現生機的聖維托村擠滿了人，集市遍佈於大街小巷，每個房檐下面都搭滿了幔帳和篷子，無數各地的商販沿街叫賣——聖維託人不管他們，也不收稅，放任自由。
這更促進了繁榮。午後時分，越來越多的商販來到了聖維托——畢竟有人的地方才有商機。
巷口處一間原本廢棄的木屋被臨時租給了遠道而來的商旅，支起了嶄新製作的細布幡，懸掛好了剛剛雕刻好的木牌——寫着“煉金店”三個字。
這間店一下子吸引到了閔閔的目光，熱愛藥劑製作的她二話不說就鑽了進去。
由於是匆忙中開就的店鋪，內部還未經過打掃，保持着被廢棄的樣子——破敗的碎木、灰塵和蜘蛛網隨處可見，叫不上名的黑色蟲子從傢具間隙中一閃而過，鳥雀在房檐上築起了巢。
唯一被擦拭乾凈的貨架上也只擺上了為數不多的幾件商品——整齊排列在貨品台上的圓木罐、店主身後貨架上裝着靛藍、火紅、碧綠、絳紫色澤藥水的小玻璃瓶，還有一些裝在窄口大陶碗里散裝的各色粉末和一隻黃銅天秤。
屋頂鐵鉤上懸掛着不同材質的煉金裝置：玻璃管、玻璃壺、玻璃燒杯、金屬管、金屬底座、特殊形狀的銅鍋等等。
閔閔剛一踏進店門，木門上的銅鈴鐺就發出了醒人的聲音。
貨品台後方的女性店主這才抬起頭，沖閔閔和身後的小爪送上了一個熱情滿溢的微笑。
店主有着北方湛伊斯人常見的黑亮秀髮，但明顯因為忙碌而疏於打理，只是潦草地扎在脖頸間，還落滿了淺色的灰塵。她穿着一身亞麻色的細布長裙，戴着一隻棕黑色的皮圍裙，身上沒有任何首飾。
她正在往貨柜上擺放鐵、銅、鋁、錫等金屬樣塊和岩石樣塊。
“剛剛把商品都擺上，店裡還有些臟，請您見諒哈！”年輕的女店主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沒事，沒事，我就看看。沒想到這種地方還能有煉金店，也是因為人多了才來開的？”閔閔邊觀察着商品邊問。
店主點了點頭：“客人您說的沒錯，是這樣的。這位客人，我們剛剛開業，這邊王都暢銷的老土撥鼠藥水有折扣哦，是有提神醒腦功效的上品，在王都一瓶要四個銀幣，咱現在三個銀幣就賣哦！”
說著店主興高采烈地將一瓶裝着青色藥水的小玻璃瓶托在手上。
閔閔揚起眉毛樂了一下，沒有理睬，只是繼續逛着。一旁的小爪則不耐煩地站在門口向外張望，觀看着過往的人流。
最終閔閔把目光集中在了一隻大陶碗上，灰黃色的陶碗里裝着半滿的赭紅色粉末，一層薄薄的紗布覆蓋其上。
閔閔掀起紗布看了看，抬起頭看向店主：“這是？”
“客人您真是眼光毒辣！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頗勒粉哦，用途廣泛，煉金可以用，也可以食用或外敷作藥材，還能加水混成顏料，甚至聽東方人說——還是做成那種葯的原料呢。”
店主的表情變得神秘起來。
“那種葯？”
閔閔倒確實很少遇到賣頗勒粉的，她對這種粉末的認識也只來源於自己認為並不可靠的書籍。
“咳咳。”店主瞥了一眼一旁背對着她們的小爪，把嘴唇貼到閔閔的耳邊：“就是能讓您那位屹立不倒的……”
閔閔趕緊後仰了一下身體，看着眼前一臉壞笑的少女，一時語塞。
頗勒粉還能製成催情葯，這種知識書籍上倒沒有記載。
“這東西可真是少見，哪裡弄到的？”閔閔懶得去解釋自己和小爪的關係。
“不瞞您說，是東邊，迦弗山以東。我男人和他兄弟是專門弄這些的，但依然可遇而不可求，您看看，要買點嘛？”
“專門弄這個的？”
“對，哪裡有古墓，就去哪搞，有時候就能帶回來頗勒粉。”少女店主一臉驕傲。
“多少錢？”閔閔饒有興緻。
“一王都砝碼是二分之一伊瓦汶金幣。”
“真是貴啊。”
“只賣給識貨的人。”店主沖閔閔笑了笑。
“但，這有可能是假的吧？”
閔閔擺出了討價還價時常用的質疑表情。
“肯定是真的，我們賣頗勒粉已經賣很久了，我們的店就在希羅娜村，不信您可以周圍打聽打聽，梅洛家的煉金店。”
“這些都是從東邊的古墓里——”
“客人，您得小點聲，這畢竟，是吧，不太合法。如果您真的願意要，可以一砝碼五分之二金幣給您。”
閔閔沒有回答，做出了思考的表情。
店主繼續說：“您放心絕對不是假貨的，不瞞您說，我男人他們在此地以南，靠近迦弗山的地方又發現了一處大陵寢，正在準備一場探險。您如果願意等，過幾個月來希羅娜村，可以看着我們現場磨粉，這總能保證是真的。”
“探險？你是說盜墓吧。”
“可不能亂說。這陵寢里誰知道會遇到什麼，那地方聽說還有守陵的，這些頗勒粉都是拿命換來的，怎麼不是探險——您就知道價錢為什麼這麼高了。他們為此還雇了一隊全副武裝的雇傭兵隨行呢。”
“嗯，我明白了，”閔閔盯着那些粉末點了點頭，“我隨身沒帶着這麼多錢。但我記住了，希羅娜村，梅洛家的煉金店。我會去的。”
店主滿意地笑了笑：“那您還看看其它的嗎？我們這的象牙粉、鉛和水銀也都是質量上等的。”
“留着吧，下次見面，我會買很多東西的。”
閔閔狡黠一笑，在店主的致意下帶着小爪走出了煉金店。
“你們說的頗勒粉是啥啊？”小爪撓了撓頭。
“哼哼，是在地下沉睡千年的木乃伊磨成的粉哦。”
“啊？木乃伊是什麼？”小爪一臉不解。
“是經過特殊處理的人類屍體，包裹在囊布里，埋在乾燥的地下，經過許多年就會形成奇特的乾屍。”
“屍體？！這種東西多噁心啊。”
“盜墓確實是十惡不赦的行為，尤其是對屍體做這種事，在哪裡都是不被允許的——但同時嘛，這頗勒粉又是人人都想要的東西——很多人相信吃了可以治百病，塗在傷口上可以瞬間癒合，煉金中也是最上好的底料，作為顏料是神秘而又深沉的顏色，還可以……”
“還可以？”
“沒、沒什麼，哈哈哈哈！”
閔閔最後選擇不將催情葯這個作用說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