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的投机，以冒险代替艰辛，以勇气充当资本。”
——河间地贤商二世，奎恩贸易与农工业联合商会首任主席，玛伦家族大族长雷伦·玛伦遗存文书《阁楼手稿》
秋风再起，一群鸟雀叽叽喳喳着从远处的林间起飞，沿着瓦尔河肆意地飞翔，经过了平和的谷地，也经过了嘈杂的河岸。
在几轮谈判之后，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
一、勒蒙尔赔偿自己之前开出的价码的一半，一百五十银火花，作为撞沉的两艘船及受伤人员补偿；
二、槟谷号从王都返程时免缴通行费；
三、槟谷号派遣三名打捞专家和三十二名水手，协助村民打捞瓦尔河附近流域的水下，无论捞上来什么，由槟谷号与圣维托三七分成，作为通行费及船只损害的赔偿。
这些条目都被详实地记录在了三卷泛黄了的羊皮纸上，谈判双方各执一份，中间调停人闵闵执一份存底。
谈判终于以勒蒙尔和一位长老的握手告终了。
双方的人员从两个出口走出，聚集在了槟谷号周围和船坞周围，与其他人分享着谈判的结果。
闵闵也走出来，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小爪。
“怎么样，小爪，这场水下赌局，可比在酒馆里扔骰子好玩多了吧！”
小爪挑了挑眉毛：“哼哼，幸亏你没参加，不然输惨了。”
“啧啧，你这小子——”
“不过，我好像明白了，你在谈判中提出了两个方案，与只有一个选项相比，别人会倾向于选择——把精力花在选择上，而不是再创建一个新的选项，这样就会陷入你的节奏中。”
“哎呀，聪明了？”
“嘁，我从来都不笨好吗，只是对这个一般人的世界不熟悉，哼，我的话，只要稍微熟悉熟悉，什么都能懂了。”
这时原本正在和村民交谈的雷伦发现了闵闵，也走了过来。
“闵闵女士，我刚刚得知了谈判的结果，令人印象深刻！不愧是国王殿下的朋友，实在是太厉害了。”
“哦？”闵闵挑了挑眉毛，看向小爪，小爪却一副“我早都懂了”的表情。
“是的，是的，我懂，我懂，雷伦，那一招的确很厉害，是吧！”小爪冲雷伦开心地眨眼，还跑过去和雷伦击掌。
雷伦把手放在下巴上摩挲，做出思考的表情，似乎是在仔细思考谈判的完整过程。
“原来如此，那两个极端的选项中，双方的风险都非常高，但像这样混合之后，双方的综合风险都下降了，一同承担了可以被接受的风险和可以被接受的利益预期，这样谈判就变得非常很容易达成共识了——”
“——就像，原本在购买者心中价值一百五十银币的小麦，如果小麦商人一开始开价三百个银币，即使没有人会在这个价位成交，却立刻产生了三百个银币的谈判空间，为在二百银币处成交打下了基础：即会让购买者认为自己做出了只五十个银币的妥协，但小麦商人却做出了一百个银币的妥协——如此一来这场买卖会更容易接受？”
小爪咽了咽嗓子，皱眉看向雷伦：“你、你怎么？？你说的是啥啊，啊！雷伦你这个叛徒！”
“欸？！”雷伦被小爪凶狠的样子吓到了。
闵闵半睁双眼笑着看了看小爪。
“没错，这样既能为谈判带来更大的调整空间，也暗示了双方需要做出比原先计划更多的让步来缩短双方初始立场的差距。一旦这种思维形成，他们就会把双方同时进行的让步当成理所当然，天理一般的事情。
“有效的谈判建立在过度的索求之上。这句话还是爱洛娅告诉我的。
“只要在此之上制造出一方让步高于另外一方或多方的假象，就能促成谈判的成功。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以我最开始提出的两个选项达成一致的，毕竟，同承担风险、共同承担利益，这才是唯一的合作前提，除此以外的谈判结果，都将会是猜疑与阴谋的温床。”
雷伦猛烈地点着头，还掏出一个包了皮革的小本子，拿出石墨块做成的笔，认真地记录起来。
“原来如此！而且这么说的话，圣维托人和希斯人现在岂不是都欠了你一个人情？”
“没事，嘿嘿，我立刻就能让他们还上，魔法师可不接受赊账。”
“魔、魔法师？”
闵闵点了点头：“哼哼，不重要啦，你不用在意。”
雷伦困惑地挠了挠头。
“嗷，好的，不过闵闵女士您还认识爱洛娅王后吗，您难道是在晨风宫内——”
“不，不是，我一直在离晨风宫很远很远的地方，”说着闵闵指了指远方依稀可见的森林，“一直在离那片林子很近的地方。”
雷伦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雷伦，你见过水下打捞活动吗？”闵闵冲他送上了一个可爱的微笑。
雷伦看到闵闵如此惹人怜爱的笑容，脸上出现了一点点红晕，说话也有点磕巴起来。
“未、未曾一见。在奎恩没有生产这些工具的条件——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嘛，我读到过关于潜水设施的介绍，这些工具都需要熟练的熔炼、锻造工匠和大量的金属，河间地没有这些。”
“我倒是见过一回，那次真是满载而归啊。”
“也是在瓦尔河吗？”
“啊哦，不是哦，是在距离这里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闵闵女士真的是见多识广，这么年轻就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吗？说来惭愧，我这是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河间地去往王都，没想到一年光景还落得这个下场——”
“雷伦你既然看过相关的书，你觉得这回能捞上来什么呢？”闵闵打断了雷伦。
“啊……嗯，我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每年都有希斯人和安多腊人来到奎恩，为制造潜水和打捞装备购买玻璃材料，我之前也有幸与其中一位聊过几句。打捞者独自打捞的很少，基本都是受雇佣收取固定佣金为各地的贵族和领主打捞，打捞物通常也无非是这些人沉没的货物，尤以金银钱币和宝石为多。”
“但是这次的话……”雷伦思考了一会，眼睛平静地盯着河面，“虽然没有发生已知的沉船事故……抛开希斯人先不说，圣维托人既然接受了这个谈判条件，就说明当地人知道这水下埋藏着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再把水下保存情况的要素考虑进去，应该也无非就是金属、宝石类为主的东西了吧。
“再加上我刚刚听说，这里以前曾经繁荣过，毕竟建立起了这样气派的围墙和大桥，那么我认为很有可能是由繁荣变为破败的过程中，发生了巨大变动的时候，当地的有钱人因为无法将财产运走，又极度害怕损失，于是出此下策将财产丢入河中——这样来说一定就是因为战争，无论是为了逃避战争税还是惧怕被强盗甚至军阀洗劫……所以我觉得捞上来的可能会是以前富有的村民的财产吧。”
“啊！”雷伦说到这里，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袋，“闵闵女士你是之前就想到这一层了，所以才能以此说服双方，策划了这次谈判吗？原来如此，实在是太敏锐了！”
闵闵侧着脸，盯着那艘巨轮莞尔一笑，红色的头发迎风飘荡，与第一抹夕阳融为一体。
“雷伦的嘴总是这么甜呢。”
雷伦听完脸一下就红了。
“总是这么甜、甜……？怎么会，闵闵女士，咱们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闵闵垂着眼睛转过头，用被风吹得迷离的双眸侧目雷伦，映在樱桃色的天空下笑着摇了摇头，就像诗歌中描绘的场景。
雷伦感觉像触电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小爪走了过来，大声招呼着闵闵和雷伦。
“喂喂！你们俩，咱的兄弟们说打捞要开始了，过不过来看啊！”
“兄弟们？”闵闵眯起眼睛看了看小爪，一脸迷惑。
“啊，啊对啊，那边那几位！”说着，小爪朝河滩的方向夸张地挥手，那边几位看起来十一二岁，圣维托村的男孩们也朝着小爪夸张挥手，“哎呀没办法我们聊得很来，他们就非得认我当大哥了。”
“聊得很来？认你当大哥？你不会打人了吧。”
“怎么能！我学会了好不好，我知道这不是自家林子了，人也不能随便打，我们真的是聊得很来才认的兄弟。”
“哦？”闵闵狐疑地看着小爪。
“雷伦你怎么了！过来啊，来看打捞了！”小爪抓起雷伦的胳膊。
“啊，好！”
“嗯？你们俩怎么突然这么熟了？”闵闵跟了上去。
“其实，我还不知道这位叫什么？”雷伦看了看闵闵，又看了看小爪。
“啊？！”小爪停下了脚步，撒开了雷伦的胳膊：“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嘁，我还以为咱们有这层关系——”
“救命恩人？”
“喂，雷伦你这家伙！”
“啊？”
雷伦摸不到头脑。
就在一旁闵闵都要笑出声的时候，那几个圣维托村的孩子跑了过来。
“大哥！”
他们如此称呼小爪，眼睛一看到小爪都变得闪亮亮的。
“哦吼，兄弟们！”
小爪和小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抓挠着玩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窝互相打闹的犬类幼崽。
“这位就是你说的怪阿姨吧！”
其中一个长着棕色卷毛的小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伸手指向闵闵。
其它孩子也抬手指闵闵：“怪阿姨！怪阿姨！”
闵闵看向那几个孩子，面目有一瞬间变幻成了恶魔般的鬼脸，狰狞地张牙舞爪着，吓跑了孩子们，然后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小爪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