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圣维托村,跨瓦尔河大桥」
这艘大船不仅没有突破封锁,眼看着还撞翻了两艘村民的桨船。最后,斜着船身撞碎了铁索,但因风力太大难以制动,冲击在了石桥靠近西侧河岸的桥墩上。
年久失修的石拱桥受到撞击,西半部顷刻间坍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希斯巨舰船头的铜制海鹰雕像也被撞歪了,呈现出扭曲的形体。
大理石料碎裂产生的白色粉尘笼罩了整个河滩。
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下,整个槟谷号船舰也搁浅在了瓦尔河西岸的河滩上,动弹不得。
岸上的人们赶紧拿出长杆去接救落水的村民。甲板上的水手们则是乱作一团,在震荡中爬起身子,寻找着身体的平衡。
愤怒的村民手握生锈的农具和破旧的刀具围住了大船。
甚至有人举起了火把,大声喊叫着威胁要烧船。
冲突再度升级。
“为什么他们突然这么生气?”小爪看着眼前骤变的景象挠了挠头。
旁边的雷伦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睛盯着石桥的残垣。
“桥是最贵的路了,每一寸的价值都是可以用金币来衡量的,尤其是这种,叫做实腹式石拱桥,这里我不清楚,在河间地这样的一座桥足以称得上宏伟了,可能需要两三代人的时间才能建造出来——金钱上的花费更是难以计算。”
雷伦眯起眼睛,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眺望着另一侧的河岸,继续说着。
“不过他们这座桥看起来几十年都没有维护过了,本身就裂痕满满,价值肯定不能和崭新的石桥作比较,但不管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希斯人可能要赔一大笔了。我搞不懂了,这么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围墙和石桥?”
“因为这地方以前好像挺有钱的吧,以前建了很多象征伟大的东西,结果一瞬之间就破落了。”小爪对着雷伦摊了摊手。
雷伦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圣维托,这个地方好像有点意思嘛……欸?闵闵女士去哪里了?”
小爪和雷伦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还站在旁边的魔法师了。
石头碎块和浮在空中的粉尘逐渐都落入水中,较重的缓缓沉入水底,较轻的则被瓦尔河的流水挟卷着北去,某一天它们将会抵达出海口,汇入汹涌的冈多兰海渊。
午后的河滩再次回归了晴朗。
从沙发上爬起来的勒蒙尔掸了掸身上的烈酒——挥发到空气里扬出一股酒精的刺激气息,开始骂骂咧咧地和大副商讨对策。
还没说两句,指挥室的们突然被推开了,一位红发飘飘,拖着红黑色裙摆的女性跑了进来,慌忙、粗鲁,还有些疯癫,语速更是比河间地的马蹄还快:
“我成功了吗?这里是船上吗,指挥舱?嗯?哦——看看你们这副样子,你一定就是那个舰长了,那你是……?总之,等等,这里是瓦尔河上吧,我在槟谷号上吗?圣维托、湛伊斯、希斯……你们听得懂我说话吗?也许我应该换一种语言……Así, Kasélaa,Maiilaa?”
“什么人?!”大副已经警觉地拔出了弯刀。
她看着大副的刀眨了眨眼,语速不减:
“哦哦听起来是希斯人,太好了,看来位置应该对了,嗯,这个的成功率一直不是很高的,还会让我看起来有点疯,马上就好了,现在脑子里就清晰多了——
“对,你们一定想知道我是谁,对吧?但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我还是——在下闵闵,尊敬的舰长大人,我有一言,您愿意听听吗?”
勒蒙尔摆摆手,一脸感到有趣的表情,让大副收起武器,不要过于紧张。
闵闵轻巧地绕过满脸横肉的大副,坐到了一张嵌了珠宝的黑漆木椅上,与勒蒙尔刚好面对面,两人中间是那张摆着地图的大桌。
“这里是槟谷号,我是舰长……你是怎么过来的?”
勒蒙尔也坐到沙发上,绕开了被酒洒到的地方。言语间充满了打趣似的好奇。
闵闵挑了挑眉毛,故作神秘地把头伸向勒蒙尔。
“大人呐,为了摆脱现在的处境,您究竟愿意付出多少呢?”
勒蒙尔带着打趣的表情伸出五指。
“五千银火花?”闵闵问道。
“哦?”勒蒙尔顿了顿,“在湛伊斯这是五的意思?”
“在希斯的含义是?”闵闵眯了眯眼睛。
勒蒙尔和站在一旁的侍女发出了一阵笑声。
“零。”勒蒙尔收住了笑容,冲闵闵嘲讽一般地咬了咬下嘴唇。
“零?”
“一分都不会付。”勒蒙尔翘起了二郎腿,表情上写满了不在乎。
“即使这艘船会被烧毁?”
“即使这艘船会被烧毁。”勒蒙尔以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外面村民和水手的冲突声愈发激烈,指挥室中听的一清二楚,旁边的大副和导航员脑门上都变得汗涔涔的。
“啧,大人您是个疯子呐。”
勒蒙尔嘴角上扬,优雅地点了点头:“那么,你是那些乞丐找来的说客,还是刺客?”
闵闵摊了摊手:“咱只是个路过的。”
“无所谓,你回去跟他们说吧,我不差这一艘船,但烧我的船,就会面临我的剑。钱不可能给,他们能拿到的,只有灰烬和残骸,哦,还有鲜血和死亡。”
“这会挑起两国的战争。”
“我还以为你能说出更有趣的话。”
“我这里,有趣的倒是有点什么,比如这个村子的秘密。”
“嗯?”
“看看这周围的城墙和气派的大桥,这地方盛极一时。几百年来都是重要的货运码头,停靠过的希斯船只也不计其数。”
“倒是个不寻常的地方。但你要讲什么,大可直说。”
“这条河的水下啊,恐怕能有着数不清的沉货——我记得您的船上有打捞队来着?”
“你可知我是谁?”
“水手刚才报过了您的名字。”
“那你就该知道,我不缺士兵,更不缺钱。”
“您更缺乏疯子的名声?”
“我缺的是你这样有趣的女人——告诉我,你到底怎么过来的?甲板上有上百名士兵,指挥舱的门口也站满了我的亲卫。”
闵闵做出了一副“真的吗?”的惊讶样子,又玩笑似的咧嘴乐了一下。
“除非你会魔法,我想不出别的。你是个秘术师吗?还是……嗯,红头发的异国术士,样貌和身份都十足高雅的样子,但说出口的话却很流俗于凡人。我有点失望。”
烛光烘托着勒蒙尔如画中人物般的面孔,闵闵只觉得这个人有趣。
“如此的话,我奉上的也另有别物,深埋于这圣维托深水之下的也不尽是平凡的货物……”
闵闵贴到勒蒙尔的耳边,低声细语了些什么。
“你确定吗?”勒蒙尔听完,眼睛里都发出了一丝亮光。
“但若要打捞,就需得到村子里的同意,我愿马上为您促成一桩谈判——只不过希望您能暂时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做出一副争利的‘俗人’样子,只需当做演绎庆典上的戏剧一般。”
闵闵俨然一副宫廷顾问的仪态。
“这样做你想要得到什么?”
“也许我只是想看一场硕大无朋的赌局呢?”
两人一对眼神,似乎达成了一致。
……
“找半天找不到你,原来在这啊!”那几名黑袍的宪政卫队士兵从人群中找到了站在小爪旁边的雷伦。
“快走,咱们赶紧赶路了,这里太乱了!”另一位士兵冲雷伦大喊。
可还不等雷伦回答,这些士兵就被村民围了起来,要求他们代表湛伊斯为圣维托做主,一同面对犯下罪行的希斯野蛮人。
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一时也顾不上雷伦了。
“喂,你终于回来了,哪去了?”小爪终于找到了闵闵。
“嗯哼,你们还得再等我一会,汀汶去哪里了?”
“那边。”小爪指了指河滩旁破旧的小船坞。
“他这是要坐船去对岸了吧——我得赶紧过去一趟!”闵闵说完,就拔腿跑了过去。
“汀汶!”闵闵叫住了一只脚已经伸进小桨船里的汀汶。
汀汶身边几个拿着棍棒、铲子、工匠锤、锄头和铁耙的小伙子也看了过来。
“我们有正事要做,外乡人就请先离开吧。”汀汶转过头。
“不不不,就是关于那艘船的事,我有个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
汀汶皱了皱眉,思衬了一会,把脚从船里迈了出来。
“还记得商贸合同嘛?”闵闵问道。
“当然。”
“上面写了有一条是关于打捞专家的,还记得吗?”
“啊……对好像是,在货物列表下面,是议会雇佣去打捞战争沉船的,怎么了嘛?”
“还记得,这段河底下有什么吗?”闵闵一脸故弄玄虚的样子,像是路边骗人的占卜师。
汀汶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我……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
“啊……你不要在意这些了,这个时候了,相信我,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汀汶的眼神放松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们进行一次谈判,最终借用他们这些打捞专家的力量,从河里把——”
“小姐姐啊,我也想和他们谈判,但这不取决于我。那些水手态度强硬,都吹起了作战号角,拉开了弓。而我们因为最宝贵的圣维托大桥被撞垮了,大家也是怒火中烧,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对方坐到谈判桌上吗?”
“当然,事实上,我已经安排好了!”闵闵咧嘴一笑,“请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在适当的时刻加入进去,顺势提出对我们有利的建议!”
……
由于双方互不信任、剑拔弩张的态势,谈判的场所既不可能定在船上,也不可能定在村镇里,双方甚至不同意在河岸的船坞中——“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诈?”这是槟谷号大副的原话。
最终,槟谷号拿出白帆布、圣维托拿出木支架,两伙人在河滩边缘的草地上搭了一间圆形的临时帐篷,又从一旁的船坞里搬来了一张破桌子和几把瘸腿的椅子,这才构成了谈判的环境。
“喂,这帮大木头家伙上的,不是好人啊!”小爪在帐篷外拉住了闵闵的胳膊。
“嗯?你是说船吗?你又听到什么了。”
“刚刚听村里人说了几句,那座桥可是村里的象征,而且不给钱他们就活不下去了!不行,气死我了,这不是欺负大家吗?!”小爪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我觉得小爪说得对,但——”雷伦彷佛在思考什么。
“就是的,不行,越想越气,我必须得把这艘船掀翻!太气人了!”说着小爪好像就要往河岸走。
闵闵拽住了他:“你给我站住吧你!我这不正在解决这件事吗!不许添乱!”
“嘁,你懂什么,村里跟我说了——”
“但我觉得船上的人也没有做错什么。”雷伦看向小爪。
“你!你说什么呢啊!叛徒!你看着我先把你个叛徒掀翻了!”
“欸?!”雷伦吓了一跳。
闵闵拦住了小爪,往他后背上拍打了几下:“小爪!是不是又吃多了有劲儿了?!”
“这、这件事我觉得是一起意外嘛,如果让两边生气的人来说,肯定都认为是对方的问题,但咱们如果从客观的角度来思考,这只是一场偶然的、不幸的意外。《火花集》中提到过‘皆为正义的两方,亦会发生冲突’,现在闵闵女士已经安排了谈判,应当能顺利解决了——不过闵闵女士真的很厉害,这种谈判是怎么安排下来的?”
“嘿嘿,我只是——”
就在几个人吵吵闹闹的时候,谈判的帐篷里传来了很大的叫嚷声——看来里面是吵起来了。
闵闵撒开小爪,走过去顺着帆布的缝隙看了看。
长桌的两侧是双方的谈判代表——西侧是勒蒙尔和大副,东侧是四名长老和汀汶,双方的身后各聚集着一圈水手和村民,以及被迫为圣维托造势的那几位黑袍士兵。
现在正吐沫横飞地互相大吼着。
闵闵仔细听了听,似乎是就槟谷号的损害赔偿额度争执不休。
勒蒙尔开出的价码很低,虽然本来是足以支付过路费的,但是现在还要赔偿两艘船、人员伤势,尤其是桥梁损害的钱,所以被村子长老严词拒绝。
然而勒蒙尔带来的银币都是要交予议会,在返程时换取定量粮食及其它货物的,数额十分固定,也没有多带足以赔偿桥梁的钱,又不愿冒与议会违约的风险。
汀汶提出的让槟谷号使用船上一些货物抵押赔偿的建议也被勒蒙尔断然拒绝。
谈判陷入了僵局。
这时,闵闵找了一个适当的时机——双方都沉默的时刻,走了进去:“槟谷号的大人们、圣维托的乡亲们,相信你们大家都见过我、并认识我,我在门口听了很久,因此了解了各方的诉求与渴望。”
“有的时候,一场互相争斗不休的谈判需要的只是一个公正的第三人。我叫做闵闵,只是一位过路的异乡旅行者,既不属于圣维托,也不来自希斯,我与双方都没有利益的交集——”
说到这里的时候,勒蒙尔和汀汶都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毛。
“作为最客观的第三方,我希望我可以为双方提出一些公平公正的提议。”
由于事先早就达成了秘密认可,勒蒙尔和汀汶都欣然同意,但又对对方的欣然同意感到奇怪。
“那么,在座的大人们,谈判的一致要从最相同的领域出发,据我所知,无论是在圣维托,还是在希斯的马拉尔城,最能为人们带来欢笑的娱乐都是赌博,我们不妨就从这里出发——
“——槟谷号和其它的船只不同,上面搭载的除却一般货物外,还有被议会雇佣的四名希斯打捞专家和大量新式潜水装备,而我们正在一片深水河流域,各位请想一想,几千年来这里的运河贸易都无比发达,但从未有人进行过专业的打捞——这片水域下方会有什么?金银珠宝、丝绸瓷器……这,难道不是一场令人向往的豪赌嘛?”
“而且双方的付出是相同的:如果没有希斯打捞专家的知识和设备,这些水底的宝藏就无从起底,同样,如果没有圣维托人的许可,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在此处进行打捞。基于这种特性,我在这里谦卑地向大家提出两个方案:
“一、圣维托村得到勒蒙尔开出的价码,以及与赔偿及通行费差价等价值的货物,但要允许槟谷号的船员在瓦尔河圣维托流域内自由打捞一段时间,打捞上来的物品均归属勒蒙尔所有。
二、槟谷号只派出打捞专家和水手,在一定时间和一定区域内协助村民一同打捞水下,无论捞上来什么都全归属圣维托村所有,但槟谷号不缴纳赔偿与通行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