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各处因为燃烧祭与挥洒典而呈现出瑰丽的盛景,王城山顶的晨风宫也不例外,今夜的晨风宫像一位出席婚礼的小姑娘,被装饰得耀眼夺目,娇美非常。
在呈六边形的晨风宫中,各处都挂满了彩灯,挂满了喜庆的动物形状的皮革雕塑,侍从和女仆们欢笑着送来一桌又一桌的佳肴美酒,整个国王大厅内高朋满座,三支异国的乐队正在王座下方的空地间轮番表演。
王后爱洛娅从天色未黑之时就一直穿梭于黑色的长桌间,与席座上的各位穿着华丽的人物交谈饮酒,但从她的脸上始终看不到一丝疲惫,永远是那么优雅、大气、从容。
今天的爱洛娅头戴一只镶了钻石和红宝石的扁头冠,穿着白色和红色交织的丝绸长裙,精致的半透明丝绦缠在她的细腰上恰到好处,整个人都散发着只可远观的高贵气息。
一位胖乎乎的穿着黑色礼服的男性议员站起身,呼哧呼哧地走近爱洛娅,带着一口浓重的欧托阿地区方言。
“王后殿下,虽然咱这样说有些冒昧,但我们该走了捏,马上要去和议长大人参加庆典了捏。”
“呀呀呀,是欧托阿的林嘎议员大人呢!”爱洛娅大胆地牵起了那位议员的手,把他拉向国王大厅的中央:“大家注意呢!这一位大人的魁梧英姿在欧托阿是出了名的哦!”
台下已经有喝了酒的议员捂着嘴笑了。
爱洛娅紧紧瞪了那个人一眼:“啊呀,我可不是在开玩笑,这位欧托阿的林噶大人的腕力,可是赫赫扬名的。”
“不不,我怎么——”胖议员连连摆着另一只手。
但王后没有给他推脱的机会,爱洛娅像牵起冠军一样拉起林噶议员的手举过头顶,完全无视了他臊得通红的脸颊,露出了一副少女般的甜美笑容:“这可是冠军的手呢!我记得,在这辉煌的国王大厅中,几千年来可还没有人在这里比较过腕力……”
立刻,一位身穿棕色袍子的大块头男人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扭动了一下手腕和指关节:“我来!”
“是加图拉王国的公爵大人,”爱洛娅轻微地以加图拉的击胸礼示意了一下,然后把头探向握着酒杯的在座来宾,以一种十分神秘的口吻说道:“怎么样,在座的诸位大人呢,如此一来,千年不遇的比赛可就要打响了哟!”
台下反应十分激烈,有的人觉得这太好玩了,是难得的下酒好菜,于是连连鼓掌;有的人却闷闷不乐——原本国王大厅就是湛伊斯蓝狼的圣地,即使是自己这些本国议员,也大多都是第一次获准进入,凭什么让外国人也进来参加晚宴?而且,眼看着这个外国人还要拿下国王大厅的一项“第一”的殊荣?
立刻有两名湛伊斯本国的年轻议员站了起来,言辞激烈,表示要取代那位外国公爵来参加腕力竞技。
这位来自加图拉的王爵对湛伊斯的语言本来就一知半解,刚刚也只听懂了“腕力比赛”几个词,自己要是说湛伊斯语,也就会说个“你好”、“我”、“没问题”、“不”之类的水平,所以对于刚刚不服他的流言蜚语,一个字都没听懂,甚至还感到开心和自豪。
爱洛娅颦眉看向那位欧托阿的胖议员,用欧托阿的方言说道:“欧托阿的议员大人呐,看来您要走的话,得再等会了捏,”随即她的表情又转为不失高雅的大笑,“您的挑战者可是络绎不绝捏,要等他们分个高下,看看谁才配得上欧托阿腕力冠军的林噶大人捏!”
林噶的表情十分为难,还不等他说什么,眼前爱洛娅已经开始给那几个小伙子分配对手了,他看着这热烈的场面,又看了看国王大厅的金碧辉煌——作为欧托阿腕力冠军的他自身也开始难以抵御这次史上罕见的,国王大厅腕力比赛的诱惑了。
不一会,在喧哗的氛围下,挑战者已经增加到了十八名,全是年轻体盛的小伙子。每一个人都想代表自己的家族或城市在这国王大厅的圣地中取得战绩,这不仅能成为一生的成就和吹牛资本,更是赢取爱洛娅王后青睐的绝好机会。
在这之后,爱洛娅又利用投掷竞技、酒量竞技甚至木剑格斗等方式,把原本要跟随亥撒里参加庆典的几名主要议员都留在了晚宴上,并成功使他们都获得了许多愉快的胜利,这几位议员甚至十分感激爱洛娅为自己主办了这些自己擅长并喜爱的酒后项目。
……
白色议事厅某会议室内,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远处游行队伍的火光隐约可见。
亥撒里信步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出去,却被雷伦打断了。
“你要给我看的证据里,也包括这个吗?”
雷伦说着,将一张褶皱的牛皮纸信笺拍在了靠近门口的红漆木吧台上。
亥撒里缓缓扭过头,昂起下巴,目光锁在不远处的牛皮纸上。
“你为了压下这个提案,所谓的不惜一切代价之中,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也跃然纸上。”雷伦继续说道,“作为一个执政者要看到的两面之中,也蕴含着那最为血腥的一面吗?”
即使没有看到内容,亥撒里却注意到了牛皮纸上的印戳,他一下子认出了这张王都卫队的调令。
亥撒里转过身,走了几步,逼近到了雷伦的面前。亥撒里比雷伦还要高上一点,此刻气势凌人,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
“怎么了,擅于雄辩的议长大人不想为自己辩驳了?”雷伦略微昂起头,直视亥撒里绯色的眼睛。
亥撒里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向门口的方向。
“雷伦议员,我会找人护送你回到宅邸的,在恢复议政权之前,你就好好在家养伤吧,这里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雷伦哼着笑了几声。
“亥撒里,”这是雷伦第一次直呼其名,“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你以为我只凭一柄单刀就会来到这里?我还没有无谋到那个地步,请看吧,亥撒里。”
雷伦说着指向窗外谷仓的方向,那边已经冒起了几缕浓重的黑烟,顺着风卷着向上扬起,染黑了本就灰蒙蒙的天空。
亥撒里镇定地撇了撇嘴:“不过是燃烧祭的队伍经过罢了。”
雷伦没有作声,绕到了另一侧的窗户,再次指向窗外,这一次是军械库的方向,同样的黑烟也已经笼罩了整片地区。
“难道这也是燃烧祭的队伍吗?”
“你……”
“你以为身为玛伦家族长子的我,手下只有被你杀死的那几个人吗?”雷伦凝眉瞪眼,“现在雄鹿的旗帜已经接管了谷仓和军械库,很快来自河间地的骑兵就会攻破王都的城门,亥撒里,你再也无须担心你口中的北伐雇佣兵了,河间地的雄鹿将教会你什么是血债血偿!”
亥撒里却一副不买账的样子,只是挑了挑眉毛,用手搓了搓下巴,好像雷伦突发的举动引起了他的兴趣。
“雷伦,你只是虚张声势,燃烧祭会引起火灾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雷伦这时候展现出了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的镇静,他阔步经过一排豪华的窗户,深吸了一口愈发潮湿的空气,坐回了最开始的沙发上。
他抓起岚纹尔的匕首,气定神闲地塞进腰间,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抬起头盯着会议室墙上挂着的一副勇武的肖像油画。
“出现在视线内的飓风,通常十多天前就已经在海面上形成了,即使是凶猛的林间大火,从南燃烧到北也需要数月之久——亥撒里议长,为什么不再和我多等一等,看看会发生什么呢?”
亥撒里盯着雷伦浅金色的头发,微微皱眉,边思索着雷伦的话边走到窗前,把手掌张开,伸出窗外,又缓缓缩回手,捻了捻食指和拇指:“是的,那咱们就等一等,雷伦。”
……
岚纹尔的口号是和第一滴雨同时落下的,转瞬之间,大雨霖霖而下,一场夏末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王都,浇灭了燃烧着的稻草神像,也浇灭了民众刚刚燃起的斗志——许多人都开始四散避雨了。
“市民们!”岚纹尔高举权杖,此刻他已经从台子上跳下来了,走进了民众之中。若从远处看,他早已被淹没于人海之中,但周围的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一睹芳容。
埃莉诺则像往常一样守在其身后,两人逐步走向人潮的最中心。
岚纹尔摆手拒绝了埃莉诺的雨披:“我的子民尚无可避雨,我怎么能独自逃脱,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突然加大了音量:“更何况!这场大雨就是蓝狼的旨意,这表明了蓝狼对我们的认可——六百七十一年前的今天,是海风女王薇弥拉第一次扬帆远航,踏入深蓝的日子,那一天的雨也是像这样猛烈地席卷着六百七十一年前的王都,席卷着我们每个人的先祖与血脉。”
“那时,就有不少人质疑海风女王,他们说,这已经是航海季节的尾巴,风向逆流,气候渐冷——他们指出了无数问题,他们说,现在出航,还是要去最远的世界边缘,去往那无人涉足的未知深渊——他们说!他们说这是自杀行为。”
“但海风女王是如何回应的呢?没有只言片语,她用狂风骤雨回答了那些无信者,她从北边的港口毅然启航,对,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港口!她从那里扬帆起航,将湛伊斯的蓝狼带到了以前从未抵达之境,然后凯旋而归!”
“市民们!自由公民们!这场雨就是对所有人最好的解答——上天和蓝狼站在我们这一方,我们必须从那些腐败的恶商手中保护自己,必须守护整个湛伊斯!”
岚纹尔激昂地说完,却在人群中怎么也找不到那位红发老者了。
但周围的众人显然已经被岚纹尔的演讲所打动了,他们举起拳头或手中的酒杯,高高地举过头顶,任雨水流过自己的面庞:“为了蓝狼!”、“必须守护整个湛伊斯!”
高喊声络绎不绝。
岚纹尔心潮澎湃,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成功了。